是夜。

    月白風清,雲樹深處寒蟲輕鳴。

    楓慢慢踱到衡楓閣外的石卵路上,抬頭見絳歆托著木盤迎麵而來,便問:“莊主怎樣了?”

    絳歆道:“剛剛吃了藥,現在在亭子裏坐著呢。”

    楓點點頭,揮手讓絳歆退下,往衡楓閣外的亭子裏走去。轉過幾株花樹,便見那白衣坐在亭子裏,手裏慢轉著茶杯,正在沉思。此夜靜謐,除蟲鳴風吹無甚聲響,楓又並沒有刻意隱藏腳步聲,他一走近,那莊主便停了手上的動作,微轉過頭來,疑道:“阿楓?”

    “是我。”楓走進亭子,靠著石桌,自己伸手倒了杯茶來喝,“大晚上的你不乖乖在屋裏躺著,又摸出來做甚?”

    禦辭不答,反而道:“你不在百草堂查書,又來此處做什麽?”

    楓放了茶杯,摸摸鼻子,道:“我剛剛被小風丟出百草堂,她叫我來給你疏絡一下經脈氣血。我查書查得正頭昏,正好出來清醒清醒……而且,我也有些問題想問你。”他一邊說,一邊繞到禦辭身後,從肩頸處開始推拿揉捏。

    “風兒在百草堂?”禦辭果真沒有抗拒,隻是微微皺眉問道。

    “我知道過門都是客的道理,隻是這次我真攔不住她。”楓無奈,“她總覺得這次是她連累了你,無論我說什麽她都堅持一同找書,那丫頭的脾氣你最清楚了……我可是勸了啊,隻不過勸不動,你別想把罪又推到我頭上。”

    禦辭沉默。一會兒,他開口道:“要問什麽?”

    楓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道:“我聽小風說,葬月宮的慕容辭幽,易容成了夫人的樣子?”話音未落,他便感到禦辭一僵,不由暗自心驚。

    禦辭麵沉如水,點了點頭。

    “很像?”

    “很像。”禦辭以手指慢慢地敲著石桌,“無論身形、麵容、聲音、神態,皆可以假亂真。”十三年未見麵,若是其他人,斷不敢如此肯定。但母子情深,越綾卿是他自小朝夕相處的至親,即使多年不見,也絕對不會看錯。

    楓更加疑惑:“按道理,十三年前,慕容辭幽尚且年幼,她又是怎知夫人的容貌?縱使是尋了夫人的畫像,但聲音神態又從 何處模仿?”

    禦辭搖了搖頭,轉而聲音慢慢變冷:“葬月宮知道的東西,比我們想象中要多得多。”

    “隻是楓溟與葬月宮無怨無仇,慕容辭幽為何要對你下如此毒手?若說隻因你偷闖了葬月而報複,直覺沒有那麽簡單……給你下此毒針,倒像是故意要讓我們束手無策,逼著人放下身份求她……”楓說到此處,不再往下說了。

    “然後任她提條件?”禦辭卻順著話頭將他心中所想說了出來,臉色更加冷肅。

    楓良久不語,葬月宮給他的感覺,比當年的祭月閣更神秘、更高深、更陰毒,令有種很不好的預感。他忽然道:“奚紅衣和你一起去的,你怎麽看她?”

    禦辭道:“輕功極高,但內力稍遜,隻可勉強躋身高手之列。”他忽似有所警覺,“問這個幹什麽?”

    楓搪塞道:“沒……一時好奇罷了。”他卻沒有告訴禦辭,先前小風在百草堂對他說的話。

    原來,之前在百草堂三人查書之時,小風又悄悄囑咐過楓:“楓,奚姑娘的事你也知道了。她正遭葬月宮追殺,此次又是她安全帶了禦辭迴雲深,我們算是欠了她人情,礙於江湖道義,我也總不能在霧頂就與她分道揚鑣,這才帶了她迴楓溟。但畢竟我們與她相交不深,不知她的身世真假……現在安排她暫且在楓溟住下,你最好留心些。”這話說來似乎有些小人,但江湖險惡,又怎能輕信他人?看似小人,實是處處留心、行事縝密。楓自然也是了解她意,遂點頭答應。

    楓一邊手上動作一邊心裏暗自盤算,越想越覺棘手難辦。半晌,他忽然恨恨丟出來一句:“你個死小子,跟小風一樣,哪裏有麻煩就往哪裏鑽。”

    禦辭也不反駁,隻是淡淡一笑,隨了身後那人抱怨去。

    接連十餘日,平靜無事,楓白日裏與瀠影在百草堂查書,晚上便去一趟衡楓閣,小風時而在百草堂幫忙,時而尋了禦辭陪他在山莊裏走走,逸雲接過楓手中的事務全盤操持,逸雪好像和奚紅衣很是投緣,總是去枕幽齋尋她。倒是禦辭,楓溟山莊中每房每屋他早已爛熟於心,早不須人帶路,每日避了人尋一地閑坐,楓溟上下倒似他最輕鬆。

    時間波瀾不驚地流過,日後想來,倒是那一路風雨中難得的半旬安寧時光。

    眼見得約摸半月過去,禦辭的情況雖說在楓所開藥物與每日推拿的幫助下沒有繼續惡化,卻也不見得好轉,精神氣色皆大不如前。眾人看在眼裏,急在心上,卻又不能在他麵前展露,隻是每日強作了歡笑,故作輕鬆。

    這樣看似寧靜的日子,終究有了到頭的一天。

    卻說這日晨時,百草堂內燭火未滅,曦光從門外照入,照在桌旁三人身上。十餘日日夜不停地尋醫治之法,瀠影和小風已是十分疲累。瀠影的功力遠不如小風,已經趴在桌子上累極睡去,小風仗著功力深厚,雖然也是十分疲乏,卻仍能強打精神,強撐著不倒。她皺著眉頭,一手按著太陽穴,一手在翻書,睡眠嚴重不足加之極不規律的作息,引起頭痛和暈眩——雖說她功力高深,畢竟仍是凡人之軀,身體機能也有其負荷運轉的極限。

    楓卻仍是精神奕奕,他乃千年靈樹所化精靈,自是不可同日而語,十餘日不眠不休,對他而言毫無影響,遊刃有餘。

    小風翻完一本,無奈地丟到一邊。這個動作她已經數不清自己究竟做了多少次,每做一次,心中苦楚便多一分,積累至今,已險些忍不住眼底的熱流。

    近乎半月的大海撈針,不僅隻是將她的身體逼到極限,更是將她的精神也一並逼上了絕境。一次次的希望若隻能換來一次次的失望,那麽重燃的希望便會日漸轉弱,直至絕望降臨。人若失去了希望,還能擁有什麽呢?這是最殘酷的考驗,撐不到最後,便隻能崩潰。

    但……即使撐到最後,也沒有人知道等待著他們的結果。是絕處逢生,還是無路可走?世事難料,也許等待著他們的,就是絕望。

    小風站起身,順手掐滅了燭火,蠟燭隻剩下短短的一節,也燒不了多久了。她見倦極睡去的瀠影,便轉身到堂後瀠影房內尋了條披風迴來,給她蓋上。然後對楓道:“楓,我去找些吃的,你先看著。”

    “……”楓很久不應,眼睛不離書頁,片刻後才答了一個字,“好。”

    小風轉身出去了,楓仍緊盯著手裏的書,目不轉睛,仿佛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良久,他突然猛地站起,連帶翻了椅子都顧不得了,雙手緊緊攥住書頁,一雙桃花眸裏光華連閃。

    他突然大笑起來,笑聲裏是說不出的暢快和高興。他一步跨到瀠影身邊,伸手猛力地推她,對著她的耳朵大吼一聲:“起床啦——”

    瀠影被嚇醒,“啊”地一聲叫出來,猛地站起來,“砰”地一聲帶倒了椅子,她腦中尚且迷糊一片,頭疼欲裂,眼前一片昏黑繚亂。

    楓卻不管瀠影蒼白的臉色,招牌的笑容和比陽光還要燦爛,深深的酒窩幾乎可以溺死楓溟上下,他一把把手裏的書塞進瀠影手裏:“瀠影丫頭,你快看這上麵記載,是不是正是阿辭身上的毒針?”

    瀠影一聽,顧不上頭疼,趕緊低頭細看,一眼看去頓時驚道:“七辰毒針?”她猛地抬頭看楓:“七辰夫人?朱七辰?”

    楓點頭:“正是那老毒婦。”

    百餘年前,蜀中華家尚是武林中能與唐門抗衡的用毒世家,傳至華中嵐一代更是如日中天,勢力幾乎反壓唐門。然而華中嵐毒功雖高,卻風流成性,妻妾成群,華家幺女華七辰之母乃是青樓女子,嫁入華家不久後失寵,加之膝下無子,任人欺淩,身染重病,華中嵐不聞不問,視其草芥,華朱氏抑鬱病終,而華中嵐卻隻是令人草草埋葬。

    華七辰自幼與母親相依為命,備受姨母兄姐欺淩,母親死後更是無所依靠,每日受盡毒打差遣,她傷心其母慘死,恨華中嵐無情,更怨華家上下狠毒,便偷練了華家毒功,華七辰天資聰穎,乃是毒界奇才,短短三年便有大成。

    華七辰憎恨華家,練就毒功後逃出華家,改隨母姓,從此蜀中華家不見了任人欺淩的庶出小姐,江湖中卻多了令人聞風喪膽的用毒高手“七辰夫人”朱七辰。

    朱七辰逃離華家時,偷走了華家鎮派之寶,天下至毒“五行珍品”。華中嵐震怒,派出華家共百名弟子追殺朱七辰,朱七辰毒術雖精,卻也難抵對方人多勢眾,被逼入南蠻苗疆。為求自保,她加入苗疆五毒教,說起來,還是當下五毒教教主蓋羅嬌的師祖輩人物。

    前緣往事,盡赴流水。蜀中華家早已敗落,朱七辰也已紅顏白骨,但“七辰夫人”的毒名,仍令聞者色變,其成名絕技之一“七辰毒針”,也仍是江湖中揮之不去的夢魘。

    七辰毒針至朱七辰死後絕跡江湖,這數十年過去,也虧得楓在瀚海般的醫書中尋得它的下針之法。至於楓溟中又怎有朱七辰密不外傳的絕技破法,葬月宮中人又是如何習得毒針針法,未解之謎,恐怕永遠也沒有答案。

    瀠影此時已來不及想那些永遠沒有答案的問題,她隻是快速地掃視著泛黃的古本上略顯潦草的筆記,幾乎要喜極而泣。待到看完,她抬起頭看楓,眼角已泛淚花,“啊”地一聲尖叫出來,把書一扔,整個人撲上去抱住楓,就差沒狠親他一口:“楓——我好高興,我太高興了,我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麽崇拜你……”

    楓被她撲得倒退一步,也不生氣,看著被瀠影扔上天的書,趕緊手上金紅光芒一閃,將書吸下手裏,笑著連連道:“當心當心,現在這書可比你的命還重要。”

    正在此時,小風端著三碗粥走了進來,一看抱在一起又蹦又跳的兩人,心中猛地一跳,有些不敢相信心中的猜想,按捺住又驚又喜的激動心情,顫聲問道:“楓,瀠影,你們幹什麽?”

    楓還沒說話,瀠影鬆了他,整個人撲過去一把抱住小風,高興得尖叫:“夢穀主,莊主有救了,莊主有救了。我們知道怎麽起針了——”

    小風被她一撲,哪裏還能拿得住手上的托盤,三碗粥一齊被打翻在地,但此刻她心思全然不在它們身上了,隻是怔怔地任瀠影抱著,看著她的笑,聽著她的哭腔,然後轉頭看向楓,楓臉上重新燦爛起來的笑容讓她感到身後的朝陽刹那間光輝萬丈。

    有那麽一隻手,將她從被逼上的懸崖上拉了迴來。

    她忽然覺得臉上有點癢,有點涼,用手一摸,滿手都是淚水。

    半月的愁雲在初升的金烏光芒照耀下散開。一眼所見,雲樹簌簌,但覺秋風清爽,風中送來縈繞楓溟的淡淡木葉楓香,心神俱暢。

    很快,楓溟眾人便知道了這一大好消息。逸雪那姑娘乍聽之下,哭得跟淚人兒似的,第一個衝去衡楓閣告訴她哥哥。逸雲等人高興之餘,皆按楓的吩咐,各路準備下去。

    是夜。

    衡楓閣內燈火明亮,閣外亭子坐著逸雲、逸雪和奚紅衣三女,落月與殘星站立在一旁,等待著閣內的消息。逸雪最是坐不住,時不時站起來來迴走上兩圈,焦急神色溢於言表。逸雲雖說是麵上沉靜,心內卻也是惴惴不安,“七辰毒針”狠毒無比,稍有不慎便可致經脈重創,楓雖說查到了起針之法,但其中細微之處,誰也沒有十分把握。

    衡楓閣內。

    小風遠遠地站在屋子的角落,安靜地看著楓和瀠影在床邊忙碌,唿吸放緩放輕,靜得幾乎可以忽略到她的存在,可那袖下雙手,手心卻盡是冷汗。

    禦辭閉目躺著,宛如睡去,但墨染似的睫毛偶爾的微動卻昭示他仍是清醒。

    楓坐在床前凳子上,伸手輕按著禦辭的左腿上的入針之處,神色凝重,他偏頭看向禦辭,沉聲道:“阿辭,待會若有不適,哪怕隻是極輕的刺痛,也要及時對我講。這次不比從前,可不是你逞強忍耐的時候。”

    “好。”禦辭睜開眼睛,“視線”落在楓身上,淡淡道,“不必擔心。隻管放手去做。”信任之情一覽無遺。

    楓示意瀠影,瀠影趕緊將那謄寫工整的左腿起針之法放到他麵前,楓細看完畢,點點頭,瀠影便退到一邊,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楓的手上泛起淡淡金紅光芒,如流水一般圈住了禦辭整個左腿,他深吸一口氣,忽然伸指疾點那腿上各穴,每處穴道用勁幾分,他手上金紅之芒便亮暗幾分,彩芒吞吐閃爍,可見其解法之繁複。

    這起針手法疾中求準、準中需疾。點錯穴道自是大禍,而若是或快或慢上一分,下一處穴道用勁便不同,起針手法便又是另外一套了,而醫者,是萬難趕上如此迅疾的變化。七辰毒針難解,正是因其細致到分毫的苛刻要求。

    數下眨眼後,楓也不知用了什麽手法,輕撫過入針之處,食指中指略略分開,搭在那穴位兩側,輕輕一按,那穴位便忽地冒出一點寒芒,一枚牛毛般細的金針緩緩地升了上來。楓臉露喜色,但不敢大意,耐心等那金針自行退出大半後,二指夾住針尾,垂直一提,金針便整個被他起了出來。

    楓抬起手端詳一下指間金針,長出了一口氣,將那細針插入床邊的針布之中,然後擦了擦額頭冒出的汗,露出一個笑容:“左腿沒事了。”

    瀠影一直屏息,聞言這才大鬆一口氣,激動喜道:“真的沒事了?莊主,你感覺怎樣?”

    禦辭略一運氣,感覺左腿經脈已經順暢,往日那種酸軟隱痛的感覺消失無蹤,便露出一絲淡笑:“沒事。”

    他此言一出,聽在其餘三人耳朵裏直如天籟。屋內角落裏那輕柔的唿吸猛然急促,激動的心情難以平靜,禦辭聽在耳裏,轉頭向那邊“看”了看,輕輕點了一下頭。

    屋角的唿吸漸漸平和。一個小小的動作便知悉對方所想,此間默契,心有靈犀。

    接下來的右腿和左手,除去所用手法不同,過程皆是相似。這四肢上的禁製,已是去了大半。

    眼見右手腕內金針已經緩緩冒頭,眾人皆是喜形於色,隻待片刻,這七辰毒針的折磨,便算是到頭了。睛明穴之針雖更是兇險,但如法炮製,起針也是指日可待。最起碼,右手金針一取出,冷月的一身功力,便可全數迴歸。

    楓二指夾住針尾,在瀠影和小風屏息的注視下,輕輕一提。

    屏住的氣息尚未唿出。

    瀠影還沒來及歡唿。

    一瞬間。

    異變陡生。

    就在針尖離腕的一刹那,禦辭突然毫無預警地痛叫出聲,恢複了些微紅潤的俊臉陡然間蒼白如雪,身子猛地側翻,左手捂住右手手腕入針之處,但覺腕如斷裂,劇痛如浪潮鋪天蓋地席卷全身經脈,他疼得蜷成一團,一口氣哽在喉中,幾乎抽搐。

    “阿辭……”“莊主……”“禦辭……”

    三聲驚唿同時發出。

    小風大驚失色,一個箭步搶上,撲到床前,一眼看去,那人額頭冒出豆大汗珠,雙目緊閉,劍眉揪在一起,臉因劇痛而扭曲,臉色白的近乎透明,頓時讓她連心都碎掉半顆。

    瞬間飆升的劇痛讓青年昏厥了過去,冷汗涔涔從額角滑落,全身微微地顫抖。

    “楓!”小風忙亂地替他擦去額頭的汗,又慌又驚又急,迴頭幾乎要吼出來,“他怎麽了?”

    楓一時也是慌得沒處放手腳,將指間金針往針布上一插,拉過昏迷之人的手腕細診,一探之下臉色劇變:“怎麽會這樣?”

    “哎呀,莊主究竟怎麽了?”瀠影見楓的臉色難看,不由急道,“你倒是快說呀。”

    楓的眉頭緊揪在一起:“有股陰氣在他經脈之中竄走,與他自身真力交相互撞,引得靈力紊亂。”他略一沉吟,伸手疾點禦辭身上數處大穴,暫且封住他真氣運行。

    閣內這一動亂,閣外五人聽在耳裏,再也坐不住,紛紛衝了進來,卻被楓怒目一掃,隻敢站在門邊,不敢上前。逸雪一見床邊情況,一顆心頓時懸到半空,要不是逸雲硬拉住她,怕是早就撲了過來,隱隱帶著哭腔叫道:“阿楓,哥哥他怎麽了?針起不出來嗎?你不是說很有把握的嗎?你……唔唔……”逸雲一把捂住了小姑娘的嘴,不讓她再說話。

    楓的臉色白得跟禦辭有得一拚,視線落在那四枚金針上,喃喃道:“不可能的……怎麽會這樣……”

    禦辭隻是短暫地昏厥過去,楓一封住他的內息運行,那股劇痛便漸漸弱了下去,此時漸漸醒轉。他神誌剛剛清醒,便聽到了楓的自言自語。

    小風一見他睜眼,心中驚喜:“禦辭,你感覺怎樣?”她小心翼翼地拉開禦辭捂住手腕的手,生怕碰疼他哪裏似的輕輕地將他推迴原來的平躺姿勢。

    往日驕傲到了極致的人,此刻卻像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任她擺布。

    此情此景,看在眼裏,疼在心上。

    禦辭的聲音裏有一絲低落和無奈:“是子母針。”這句話,是說給楓聽的。

    “子母針”三字如三聲驚雷霹靂在楓的耳邊炸響,他霍然站起,眼睛睜大,死死地瞪著禦辭,半晌,又低頭看著那四枚金針,雙唇微顫,雙拳緊握“咯叭”作響,一雙桃花眸裏流露出來的是悲傷、不甘、痛恨、還是後悔……?

    屋內眾人除楓之外隻餘下瀠影還能聽懂禦辭的話,她再也拿不住手裏的紙張,手一鬆,四張紙飄然墜落,宛若無力的白蝶。她有些失神地看著針布上的四枚牛毛細針,倒退一步,無力之感湧遍全身。

    七辰子母針,朱七辰一生隻用了一次,就這一次,生生折磨死了她的生身父親,華中嵐。

    朱七辰避入苗疆後,為免華家至寶“五行珍品”落入南蠻手中,華中嵐曾親自殺上五毒教討要朱七辰。那一場驚天動地的父女對決,至今仍令江湖聞之色變。二人用毒皆是爐火純青,已臻化境。孔雀膽、金蠶蠱、血海棠、蜈蚣藤、毒龍膽、一步香……一戰之後,方圓二十裏內寸草不生,一片死寂,五十裏內水源三年不得飲用,人跡罕至。

    那一戰,以最後華中嵐身中七辰子母針落敗而告終。華中嵐迴到蜀中,取出了母針,但身體內每隔兩個時辰便發作一次、每次運氣也要發作一次的子針卻是用盡辦法也取不出來,一代宗師,硬生生被七辰子針折磨而死。

    七辰毒針,雖是狠毒,但總有幾人知曉起針之法,雖是寥寥。

    然而子母針,除了朱七辰,無人能解。

    若非如此,華中嵐當年也不會慘死。

    楓緩緩地坐了下來,盯著那四枚針,突然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耳光。

    躺著的青年有些吃力地伸出手,摸索著握住了摯友的手,慢慢地道:“你已盡力。”

    楓狠狠咬住下唇,猛地甩開了禦辭的手,倏地站起,轉身衝出了衡楓閣。站在門口的五人不敢攔他,紛紛側身讓過,連逸雪都被嚇得閉緊了嘴巴不敢叫住他,眼淚直在眼眶裏打轉。

    禦辭的聲音充滿了疲憊,他低聲叫小風:“風兒,你去看一下阿楓。”

    小風偏過頭去匆忙擦去眼淚,“嗯”了一聲,拉過被子替他蓋上,轉頭對瀠影道:“照顧好他。”瀠影點點頭。小風走到門口,黯然對那五人道:“逸雲、小雪、奚姑娘,先迴去休息吧。這兒也用不上我們了。”她沒有心情再說什麽,舉步走出了衡楓閣。

    颯颯秋風吹在臉上,滿目的蒼茫夜色勾起滿腹辛酸。

    等待著她的,竟然真的是絕望。

    她隻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哭一場,將所有的無助與不甘都發泄出來。然而她卻不能哭。哭了就是認輸,哭了就是認命。而她,從來都不認命。

    她沿著路茫然地走著,衡楓閣原本便在碧火楓林的邊上,清幽僻靜,此時夜色寂寂,竟連一個弟子和侍女都看不到。

    碧火楓林前的月牙門開著,有人進了楓林卻沒關門。小風走進楓林,鼻端縈繞著的是濃鬱了許多的楓香。她走了不過數十步,便聽見左手邊傳來樹木簌簌抖動的聲音。

    轉身走近,繞過幾棵楓樹,便見那藍衣的少年狠狠地一拳一腳地對麵前的大樹拳打腳踢,沒有用上靈力護身,粗糙的樹皮上已經染上了腥紅血跡。疏冷的月光透過樹葉縫隙灑下,光線很暗,但小風卻依然可以看見他眸中晶瑩的水霧。

    他很傷心。小風當然知道。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覺得自己沒用?還是覺得自己辜負了好友的信任?

    他的難過,除了傷心,還有無窮無盡的愧疚。

    沒有人怪他,但他會罵自己。

    小風忽然想起,禦辭曾經對她說過,阿楓和她很像,都是把所有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的那種人,盡管很多時候都不關他們事。

    這種性格她以前覺得沒什麽,現在卻真切感受到,這會令旁人多麽不好受。

    她靜靜地站在樹下等待,等他停下來。幸好,楓也真的很快就停了下來。他轉身頹然坐在大樹底下,頭埋在膝上,雙手抱住頭。

    小風慢慢走過去,坐到他身邊,拉下他的手,手上泛起白光,運起治愈之術替他療傷。俊俏的少年現在失了那獨撐全局的霸氣,仿佛又成了需要人照顧的小弟。

    “小風……”楓抬起頭看著前方幽暗的楓林,聲音苦澀,“對不起……七辰子母針,我……我解不了……”每說一字,便像剜去他心頭一塊血肉,最後四個字,猶如他自己給自己判的刑罰。

    “我知道。”小風輕輕地說,拉過他另外一隻手治療,她說得很慢,聲音卻很冷靜,“明天,我們就去葬月宮。”

    “……”楓驚異地迴頭,看著麵前的女子。

    小風的手上閃爍著的白光映在她的蒼白的臉上,平添冷寒之氣。

    “慕容辭幽做這麽多,不就是為了逼我們迴去找她嗎?既然如此,我便要看看,她葬月宮主,到底想玩什麽花樣。”

    烏雲漸漸遮住了月亮,楓林裏暗昧無光。楓隻感覺到放在自己手背上的那雙纖細柔荑,冰涼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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