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樂樓——

    笙歌豔舞,紙醉金迷,雲深的極樂樓,向來是醉生夢死的銷金窟。

    人於飽暖之後,自是何處銷魂何處去。溫飽而思淫,本是亙古不變之真理。銷魂者,一為美酒,二即美人,極樂樓兩樣都占了個完全,玉碗盛著的蘭陵美酒香飄十裏,侍酒美人那眼波一轉,更是勾魂攝魄,讓人酥了半邊身子去,暈乎乎間,便如登極樂。

    雲深案發以來,極樂樓因其頭牌挽霄牽涉其中,這幾日是門庭冷落,幾可羅雀,隻有幾個江湖之人流連其中。平素喧鬧嘈雜的銷魂之地,如今隻有紅紗綠袖寂寞地飄舞,管弦嘔啞,絲竹低切,但靡靡之意盡失,唯有清冷疏落。

    我和禦辭於極樂樓前駐足,抬頭看了極樂樓的門麵一眼,這三層的高樓,裝潢確是華麗非凡。門口站在幾位招客的女子,一見禦辭在樓前站住,互視一眼,心領神會,齊齊笑靨如花地飛快迎了過來,熱情地嬌聲道:“哎喲公子,來極樂樓可不是隻在外麵看看就行了,快進去坐坐,姐妹們都等著服侍您呐……”幾個女郎圍著禦辭,柔若無骨的身子往那白衣人的身上挨挨擦擦,柔軟雪白的纖手或搭在禦辭肩上,或摟住他的腰,拉拉拽拽地就要把那莊主往樓裏推。

    我雙手環胸有趣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咬著下唇笑。

    禦辭隻覺一被這幾位女子圍上,周身便滿是令人大皺眉頭的脂粉刺鼻氣味,身上那幾隻不規矩的手更是讓他渾身不舒服。這人原就不喜陌生人近身,更何況是現下這種情況?隻見他微一運力,將那幾個女子的手震離身子,往後一退,轉到我的另一邊站住。

    那幾個女子揉著有些發疼的手,心裏升起些對禦辭的畏懼,卻仍不願放走這難得一見的俊秀人物,便聲音又軟又甜地跺腳嬌嗔:“哎呀公子,你欺負我們姐妹,人家可不依……”嘴裏說著,軟紗飄動,又要圍上來。

    我似笑非笑地瞟一眼臉色不善的禦辭,有些戲謔地笑道:“淩莊主,你這人真不解風情。”他沒好氣地看了我一眼,簡直有些咬牙切齒地冷冷道:“你還要不要辦正事?”

    我對他的怒氣視而不見,嘻嘻一笑,卻也不敢再玩下去,這貓的毛豎起來之後,再玩可就要掂量掂量了,炸毛的貓不是那麽好安慰的。

    眼見那幾個女子又撲上來,我急忙伸手攔住她們幾個,笑道:“幾位姑娘莫急,這位兄台前來並非找樂子,而是有正事要辦。請幾位引我們見你們的老板。”

    那幾個女子詫異地看著我,見我手裏拿著劍,便不敢太過放浪,一女子道:“你找我們花姨作什麽?”

    我有些語塞,略一思考,還是如實道:“聽聞雲深的殺人案與挽霄姑娘有些牽連,我們想到極樂樓來看看,看有無線索。”

    那幾個女子臉色微變,自殺人案發以來,不是沒人搜查過極樂樓,但自從挽霄被捕入獄之後,傳聞官府已認定了是挽霄做的案,早已沒人再來極樂樓查案子。如今怎麽又來兩個人說要查線索?

    原先問話女子小心翼翼地問道:“二位……是官府派來的?”

    我一愣,心念一轉,為了查案方便,便毫不臉紅地點了點頭。

    “哼。”我耳尖地聽到禦辭低哼一聲,似是不屑。

    我暗翻一個白眼,死小子,哼哪門子哼,有本事你怎麽不來說,每次出來都是我在一邊竹筒倒豆子,你一個人在邊上閑著,還有臉皮哼哼。

    這廂我腹誹著禦辭,那廂那幾個女子猶豫了一下,不敢攔著我們,便有些拘謹地示意我們二人跟著進去。

    我見那幾人轉身進樓,便不再顧忌,手肘算準了力道方向往後麵一捅,正巧擊中想要上前的禦辭的胸口,耳聽他悶哼一聲,我心情不由大好,也不迴頭,舉步走進極樂樓裏去。

    禦辭捂住隱隱作疼的胸口,盯著前麵那女子的背影,喃喃地自言自語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話雖這樣說著,卻仍忍不住微露笑意,走上台階進了樓去。

    極樂樓中——

    那幾個女子散了開去,一個女子引我們上樓,另一個去找老鴇。

    在我們前麵引路的那個女子邊走邊說:“二位先到樓上坐坐,花姨馬上就會來的。”

    我點頭道:“有勞姑娘。”

    極樂樓裏原本客人就少,自從我和禦辭一進門,大部分人的目光便聚集到了我們身上。那些花枝招展的鶯燕們詫異地看著我,我被看得好不尷尬,一時間竟有些後悔為何不聽禦辭的話,換了男裝再來。

    那些女子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似我和禦辭這些人耳力極好,她們說的東西都一字不漏地聽進了耳朵裏去。

    “哎哎,你看那位公子,長得可真俊,我還沒見過像他這麽俊秀的人呢。”

    “可來我們極樂樓,還帶著個女的作什麽?”這聲音似乎帶著些嫉妒。

    “莫不是哪家不知羞的雛兒想來找個相好的?”這聲音又軟又尖,嬌媚難言,說的話卻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要知道咱們極樂樓的相公裏,也有不少姿色非凡的呐。”接著便是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和其他女子嗔罵的聲音。

    我腳步一頓,啼笑皆非,轉頭去看禦辭,他清咳一聲,轉過頭,避開我的視線,可我知道他其實很想笑。看他這樣子我不由火氣上頂:“你……”說了一個字,卻又不知如何接下去,站在原地,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臉上不知該放上個怎樣的表情。麵部肌肉僵硬地站了一會,最終長歎一聲,放棄找那幾個女子和麵前這人算帳,咬牙切齒地上樓去了。

    上樓坐定,那引路女子替我們倒好茶水,道:“二位請稍等。”說罷,行禮退下了。

    我看了看眼前的清茶,卻並不喝,站起來環顧四周。

    禦辭坐著,見我這副模樣,便開口問道:“可有發現?”

    我心裏還對剛才的事有些不忿,故意閉緊了嘴巴,對他的問話搭理也不搭理,仍在到處看。

    禦辭無奈地淡淡一笑,低頭喝茶,卻並不追問,這風兒的脾氣,他還不知道麽?她若打定主意不告訴你,就算你問到口幹舌燥也套不出半點,反而還遂了她的心;若是你不再追問,她倒會忍不住,竹筒倒豆地一股腦全盤托出,比你問的還詳細全麵。

    這廂我哪裏知道禦辭那邊在轉著什麽心思,見他久久不發問,便忍不住了,自己道:“看來這挽霄果真不是什麽善輩。這極樂樓陰氣陣陣,讓人呆著渾身難受。雲深官府這次,許是真的沒抓錯人。”

    禦辭微一挑眉:“那挽霄,果真是厲鬼惡妖?”

    我沉吟道:“那也未必。我現在隻能肯定,她非行善之輩。至於人是不是她殺的,若是她殺的,動機又是什麽,還未能定論。”我閉上眼睛感應了一下,睜眼指了指頭頂,“若我沒猜錯,上麵的那間房間,應就是挽霄的住所,陰風怨氣,那兒聚集最濃厚。”

    禦辭向上看了一眼,道:“上去查?”

    我一笑:“自然。”

    正在此時,門口走進一個年過半百的半老徐娘,臉上塗著厚厚的白粉,嘴唇鮮紅,滿頭珠翠,身上綢緞衣服繡著金銀線,笑眯眯地走了進來。

    我和禦辭一見她這副打扮,對視一眼,幾乎是同時地低下頭去咳嗽一聲。

    那老鴇走上前來,點頭哈腰地笑道:“公子,小姐,請問二位來極樂樓,有何貴幹?”

    我微一偏頭,看著老鴇笑道:“莫非剛才去請你的那位姑娘沒告訴你,我們來此所為何事?”

    老鴇聽出我笑裏不悅的味道,慌忙道:“二位來查案,老身自然知道,自然知道。隻是……”她有些為難地搓搓手,“隻是挽霄那妖女已被帶走,您二人在這裏查,也查不出什麽。”

    我道:“這就不勞老鴇費心了。我們隻是想到挽霄的房裏看看,還有,想問問以前服侍挽霄的丫頭。”

    老鴇急忙點頭答應道:“好好,我立刻把綠杏丫頭找來。隻是,這挽霄的房子,已經給官府上了封條,您二人有沒有帶啟封的手令?貿然開了封條,破壞了現場,官府怪罪下來,極樂樓可擔不起。”

    我一愣,暗道這老鴇倒也精明,對我們兩個的身份存著懷疑,不大信我們是官府派來的,畢竟都傳聞挽霄被定案不是麽?我暗自叫糟,似這般,叫我上哪裏找官府手令去?

    我幹站在原地,一時沒了動作,好不尷尬。

    那老鴇見我這般,疑心更重,道:“若是太守大人派二位前來,應會給二位啟封手令才是啊。”那老鴇似明白什麽,站直了些身體,神色也不似原先那樣卑謙。

    我心裏暗罵這老婆子可真是勢利眼,見風就使舵。

    正當氣氛尷尬之際,禦辭忽然站起身來,手中不知何時拿了一塊玉墜,走到老鴇麵前,將玉墜放到那老鴇麵前,冷冷道:“看清楚了?”

    那老鴇定睛一看,麵色忽然一僵,努力揉了揉眼睛,瞪大了眼睛再仔細看,忽然麵如土色,雙腿打顫,全身哆嗦了起來,“撲通”一下跪在禦辭麵前,結結巴巴地抖嗦道:“老,老身有眼不識泰山,該死,該死,王……”

    那老鴇才說了個“王”字,禦辭微怒地“嗯”了一聲,嚇得她慌忙改口:“王,王公子,老身人老眼瞎,認不得尊顏,請王公子饒命,饒命啊……”說著,拚命磕起頭來。

    我睜大了眼睛,很沒形象地張大了嘴巴,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切,這這這,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禦辭神色不變,淡淡道:“方才吩咐的,還不快照做?”

    “是是是。”老鴇如逢大赦,爬起來,“老身這就派人找綠杏來。挽霄的房間就在樓上,我帶二位去。”說罷,那老鴇腳步不穩地衝出去,大叫道:“來人呐,快去把綠杏那丫頭帶到挽霄房裏,公子和小姐要問她話。”喊完了,迴身一臉諂媚的笑,點頭哈腰道:“公子,小姐,請。”

    禦辭也沒說什麽,走了出去,我滿腹胡疑地跟著後麵,皺眉苦苦思索,方才禦辭那玉墜,我怎麽好像在哪裏見過?

    極樂樓三樓——

    眾人站在挽霄的房前,老鴇上前一把撕下封條,打開房門,我和禦辭走了進去。

    我掃視一遍屋裏,挽霄被抓也隻不過是最近幾天的事,所以房裏還是十分幹淨。

    禦辭迴頭對老鴇道:“你出去吧。”

    老鴇“哎哎”地答應著,退了出去。

    我一進屋便覺著這屋裏鬼厲之氣濃厚,怨氣四布,但心思卻不在找線索上,我瞪著禦辭,趁著綠杏還沒來的空當,抓緊時間問道:“淩大莊主,你又在弄什麽鬼?剛才那玉墜是怎麽迴事?”

    禦辭轉頭看向門外,見老鴇出去時沒關門,便裝作看門後的東西,過去把門關上,才轉身取出玉墜,迴來遞給我,低聲道:“揚州城內遇龍心,可還記得?”

    龍心?

    我接過玉墜,看著它苦苦思索,突然靈光一閃,揚州城的記憶重新迴到腦海裏。是了,找靈兒時到揚州,遇上了祝涯和劍語,在祝家莊住了一晚,離開揚州的那天,在個兵器鋪裏遇到了黃衣的公子,乃是皇室中人,那公子似就叫……龍心。臨別時龍心特別把代表王侯身份的玉墜贈給了禦辭……

    “你假冒王……”我瞬間明白了事情始末,大叫道。“王爺”一詞還沒叫完,就被禦辭一指點在了啞穴上,舌頭頓時發直,自動消音。

    禦辭好整似瑕地坐下,雲淡風輕事不關己地道:“我可什麽都沒說。”

    我一運勁,衝開了穴道,看著眼前這膽大妄為的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沒錯,他是什麽都沒說,隻是拿了玉墜給人看,人家就硬認為他是王爺。可是,可是……

    我在他旁邊坐下,翻白眼道:“你就得意吧你,到時全雲深都知道小王爺親臨查案,看你到時怎麽應付。日後見到龍心,你就算是對不起朋友。”

    禦辭微微挑眉,隻是雲淡風輕地笑一下,也不說什麽,可在我看來,他怎麽看怎麽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這小子,我暗暗在心裏咬牙道,吃準了這老鴇膽小怕事,絕對不會把他是“王爺”的事到處亂說,就算風聲傳到太守耳朵裏,那精明的狐狸也絕對不會在這浪尖上大肆宣揚,要知道雲深十六條人命就夠他受的了,若是這“小王爺”再在他地盤上出了些什麽事,他就幹脆直接迴鄉種番薯吧——雖然這位所謂的“王爺”武功高到隻有他讓別人出事的份兒。

    至於龍心的玉墜,那墜兒原本就是龍心送給禦辭,助他行走江湖消除麻煩的,現在正是物盡其用。龍心若知,許還為幫了恩公的忙高興呢。

    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看著禦辭,這人三年來變化倒不小,說話多了些,也不再整日冷著臉,可這心思也跟著變得狡猾了,總是做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事,卻又拿他沒辦法。我抬手推他的腦袋,笑叱道:“狐狸!”

    禦辭微一側頭,左手伸手輕輕一擋,翻手抓住我的手腕拉下來,拋出氣死人的一句話:“近墨者黑罷了。”

    瞧瞧,連這麽應景的話都會說了,我被氣笑了,運上靈力震開他的手,反手點上他手上的穴道,就要去抓他的脈門。

    他閑閑地坐著,左手與我的右手一來一往地拆招,不多時已經拆到二十招上下,眼見我還不肯停手,他無奈地道:“若有心思,不如放在正經事上。”

    “上”字出口時,二人的手恰成一個角力的姿勢,我聞言,“哼”了一聲,不再出招,收迴手來。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老鴇的聲音:“公子,小姐,綠杏帶到了。”

    禦辭淡淡道:“進來吧。”

    “是。”門被推開了,門外站在老鴇和一個綠衣姑娘,想必就是綠杏了。那綠杏低著頭,畏縮地站在原地。老鴇急了,對她低聲吼道:“還不快進去?”

    綠杏嚇了一跳,哆嗦著進來了。

    老鴇又叫:“跪下。”

    那綠杏慌忙跪下,伏在地上不敢起來。

    我不由對那老鴇媚上欺下的做法感到厭惡不滿,叱道:“羅嗦什麽?下去。”

    那老鴇不想馬屁拍到了馬腿上,訕訕地一笑,唯唯諾諾地關門下去了。

    我低頭看跪在地上,有些顫抖的綠杏,這姑娘倒是個善良之人,在極樂樓這種渾濁的地方呆著,又在那挽霄的身邊服侍,還能保持著天然正氣與靈氣,許是個修道的人才也不定。

    等等,我在想些什麽呀。發覺自己想遠了的我不由笑笑,伸手去扶綠杏:“綠杏是吧?快起來吧,我們沒有惡意,隻是想問你一些有關於挽霄姑娘的問題。”

    綠杏突然抬起頭來,神情激動地抓住我,對我道:“小姐,小姐,你要救救霄姐姐,她是無辜的,她是被人誣陷的呀。”

    我急忙道:“你先起來,坐在這裏,慢慢說。”我拉她坐在凳子上,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不急,慢慢說,若挽霄姑娘是無辜的,我們必然還她清白。”

    綠杏滾下淚來:“霄姐姐真的是冤枉的,她這麽個善良柔弱的女子,怎麽會殺人呢?”

    我看了禦辭一眼,他對我點點頭,我便開始問道:“你和挽霄姑娘,認識多久了?她不是你的主子嗎?為何你叫她‘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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