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媧祭壇——

    女媧祭壇,四周全以巨大的青石打造,頂上露天,似穹廬籠罩方地,暗合天圓地方之理,空曠之中,透露著不可侵犯的神聖威嚴。

    前方,一座巨大的祭壇聳立。青綠巨石為底座,三麵平削入地,唯有一麵有階梯,上下一共五層,祭壇上共有五根巨柱,分為五色,與五行相應,每一根都高達十餘丈,需要二三人方能合抱得了,人站在壇前、壇上,直如螻蟻一般渺小。

    祭壇右側,矗立一麵巨大青石碑,幾乎與祭壇齊高,隱隱泛著青綠色的光華,上刻遠古象形文字,古老而神秘,騰挪變幻,常人根本看不出上書何言。

    我倒吸一口涼氣,深深地被眼前宏偉的建築所震撼。

    靈兒凝神看向右側的巨大石碑,久久不語。

    逍遙見狀,問道:“靈兒,這上麵畫的是什麽?”

    靈兒仰著頭看著碑麵文字,握緊了手中的天蛇杖,緩緩地、一字一頓地念道:“蛇紋之姬,聖靈之身;西疆斬風魔,東海殺雷神,南山收土妖,北荒伏火怪;終以平水患,而大地重生!”

    清脆的聲音仿佛是個引子,隨著靈兒的聲音,如九天之外傳來的冥冥聲音漸漸響起,合著清脆的聲音,猶如祭祀之樂,久久在祭壇上空迴蕩。

    青碑光華突亮,光芒變幻間,石碑漸趨於透明,一幅女媧補天圖隱隱在碑麵浮現,光影變化,如夢似幻。

    靈兒似乎早已料到如此,她一擺手,聖靈珠光芒一閃,身體緩緩上升,靈兒高舉碧綠天蛇杖,將杖對準女媧補天圖中一朵蓮花的蓮心處,插了進去。

    我仔細一看,才發覺那蓮心處凹了一塊進去,正巧與天蛇杖長短契合。

    天蛇杖一放定,青石碑頓時閃耀起七彩光輝,碑上文字乍現五色光芒,五道光柱激射而出,直射向祭壇上五根巨柱。

    靈兒疾唿一聲,迴身一揮手,身上靈華突現,聖靈珠中竄出五色光芒,繞靈兒的身體而上,刹那一閃,靈兒身上服飾盡換,七彩霓裳絕麗風華,束腰寬袖,大紅白滾邊的聖靈披風飛舞飄揚。

    隻見她半空迴身,衣袖一展,飛向祭壇,落在五色神柱中央。

    她雙手捧起聖靈珠,將它放在麵前中央石柱凹入之地,聖靈珠聖光一閃,竟自己沒入石碑之中。靈兒手一揚,火、土、水、雷、風這五行靈珠向上飛散開去,五行光柱穿梭繞行,引領靈珠各自落在相應石柱上方,沒入柱中。

    霎時,五行之光大作,五根石柱現出五種色彩,光芒亮起,光柱如龍,五色祥光穿繞祭壇,包圍住中間的靈兒。

    強烈光芒之中,靈兒的身影有些模糊,隻是依稀見到她的動作,慢慢地抬起雙手,十指變幻手印,恍若聖蓮形狀,一道光柱從她的手印之中衝天而起,直衝雲霄,旋轉著不斷變粗,穹廬之上,仿佛被光柱撕裂了時空,風雲變幻,雲氣瘋狂地旋轉,天昏地暗,一個巨大的漩渦出現。

    雲霞蒸騰的光芒之中,靈兒仰首,閉上眼睛,仿佛獻祭般的姿態,她伸出手掌,在石柱的尖棱上一劃,迅速揮向天空,血珠飛灑,猶如血紅靈珠衝天直上,沒入光芒之中。

    巨大祭壇猛地向四周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光芒,如扇形一般衝霄而上。

    天地變色,烏雲迅速聚集翻騰,黑雲翻墨,天上漩渦中驚雷一閃,霹靂聲轟隆炸響,仿佛遠古雷神持鼓降臨,閃電在迅速暗下的天空翻騰,狂風大作,風暴前的做派。

    大理城風雲變色,所有人都驚呆了,數萬人忘了廝殺,遙望女媧神殿上空異象,五彩神光衝天而起。空曠虛無的天空,巨大的光柱仿佛拉開的舞台屏幕,女媧後裔的巨大虛影投影一般出現在光柱之中,她的身後,六顆靈珠飛舞旋繞,火神、風神、雷神、山神和雪妖的身影隱隱浮現在她的周圍。

    空靈縹緲的聲音仿佛在每個人的耳邊、在幹旱大地的上空迴蕩:

    “天地諸神啊!我以女媧聖靈之名,請求您賜予這片土地新的生命……”

    女媧後裔身後的武神,揮起開山巨斧,向蒼天發出地動山搖的怒吼,一圈光華從女媧後裔的蓮花手印中泛出,幻化成天蛇杖的模樣。天地之中,她高舉天蛇杖,將她來自大地的無窮無盡的力量刺破蒼穹,這股龐大的力量,連太陽神也為之顫抖,它收起了自後羿射日以來就沒有黯淡過的萬丈光輝。

    天昏地暗,暴雨傾盆,風狂雨驟,仿佛要把苗疆這數年來一直沒下的雨一次性全部下完。

    電閃雷鳴,亂風驟雨中,女媧神殿上空的萬丈光芒緩緩消散,唯留被萬千雨幕相連的天地。

    帶著大地之母靈力的雨水,立竿見影,綠了草地,紅了群花,滿了河流,澆灌了土地,山林重新披上綠裝,樹木重新冒出了新芽,綠的顏色在大理蔓延,蔓延到了城外,向南疆大地奔散開去。

    綠色的霧縹緲地卷著,綠色的風輕柔地吹著,戰場的血跡被衝刷,幹旱的沙塵土地轉眼成了茵茵綠草地,無數的冤魂仿佛也被撫慰,幻化成綠色的精靈在風雨中穿梭飛舞。

    這一場雨,下得盡興,下得酣暢淋漓。

    天降甘霖,女媧祈雨的異象震撼了所有人。黑苗士兵士氣跌落到了極點,無心再戰,抱頭逃竄,潮水般退出大理城,兵敗如山倒。白苗士兵士氣大振,在南蠻王的指揮下,一連追出城外二十裏方才罷休。

    而女媧神廟外祭月閣、拜月教、中原武林眾人亦被五彩神光中的影象驚呆了,驀地,白苗士兵爆發出震天的歡唿:“女媧娘娘!女媧娘娘顯靈了!……”

    反觀拜月教眾人,黑苗士兵潰敗,他們頃刻之間落了下風,短短幾刻鍾便死傷慘重,柳飛朔、風祭幾位見大勢已去,女媧神廟再難攻下,無奈之下,惟有下令撤退。

    雨仍在下,雨勢不減,天卻漸漸放明。

    白苗的民眾歡唿慶祝,神殿前的士兵們,顧不得其他,在雨中舉高了手中刀槍,高興得大跳大叫,更有人哭了,為了這來之不易的雨水,為了以前爭奪水源犧牲的兄弟們,喜悅的淚水和雨水混在一起,落入了腳下這片浸滿了辛酸的土地。

    雨落之中,滿城一片歡騰。

    蓋羅嬌站在雨中,眼見得腳下呈現出一片茵茵綠意,激動得淚流滿麵,阿奴在她旁邊跳著叫著,她顫抖著聲音喃喃道:“女媧娘娘……不棄我們呐……”

    喜不自勝的白苗士兵湧入神殿,正見到他們的公主在一男一女的伴隨下緩緩從祭壇方向走了出來,頓時黑壓壓地全部跪倒在地,高唿:“公主殿下萬歲!!!”

    靈兒站在士兵們的前麵,臉色有些蒼白,精神卻仍然很好,她的服飾重新變迴了藍衫白裳,她嘴角帶笑,輕輕頜首,盡顯人主之風。

    蓋羅嬌快步走入神殿,幾步來到靈兒跟前,激動得幾乎不能自持,顫抖著聲音道:“公主殿下……”說著,就要下拜。

    靈兒慌忙扶著她,道:“將軍不必如此。”

    蓋羅嬌臉上猶有淚痕,她激動地靈兒道:“公主殿下,您可救了我們全族的人啊。蓋羅嬌在此,代表全族的人民,請您留在大理,繼承巫後娘娘的祭司之位。”

    靈兒微微一笑,道:“蓋將軍言重了,這原是我份內之事,我娘是白苗的大祭司,娘親既然去了,祭司一位,我自然要承擔的。”

    蓋羅嬌大喜:“這麽說,您是答應了?”

    靈兒微笑著點點頭,底下的白苗士兵頓時爆發出震天歡唿。

    我站在靈兒身後,百感交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靈兒的身影在我眼中似乎猛地遙遠了起來,她不再是以前那個柔弱的女孩兒了,曆經風雨,她早已長成了一位可以獨挑大梁的白苗族大祭司,她不再需要別人的保護,而是可以以女媧後裔的身份去保護他人了。

    我深深地唿了一口氣,轉過身去,低頭擦拭湧現的淚花。

    是夜——

    白苗王寨。

    大理依山傍水,而白苗的王寨就建在大理城東的一處山腳之下。盡管大理城中有不少中原樣式的建築,但白苗的王寨仍然保持著苗族的風格。

    白苗王寨樹木蔥蘢,吊腳樓依山而建,鳳尾竹用綠意盎然的枝頭撩撥著樓前的“美人靠”和樓後的窗欞。山腳繞寨而過的一條淺淺溪流清澈見底,若在旱前的日子,還能見到水中遊弋在水草間的十幾尾魚,數十架古老的竹筒水車在雨後重新吱呀唱個不停。

    王寨前麵,是一個巨大的坪地,若是平時有什麽慶典,都在這兒舉行。

    此時此刻,白苗王寨前的廣場,張燈結彩,一片歡騰。

    四周燈火通明,地上留著雨漬,白苗的子民們正歡聚一起,熱鬧地慶祝甘霖盛典。

    中原武林等人,助白苗抗衡外敵的門派均受到邀請,楓溟山莊、蜀山、林家堡、禦蝶穀等幾派,更是是苗民們今晚最尊貴的客人。

    來到王寨門口一座掛著一對牛角酒杯的小牌樓下,二十七個身著苗族盛裝的少女雙手捧上牛角杯酒,遞到眾人麵前。半途中聽若茶講解過苗寨各種風俗的中原眾人自然明白這是怎麽迴事,當下紛紛接過麵前的牛角酒,一飲而盡。

    眾人這種豪爽的態度,看在苗人眼中,自然大是高興,對這些中原人都大增好感,紛紛高興地唱著苗寨的迎賓歌歡迎著這些尊貴的客人們。

    眾人在若茶的引領下已經走入歡慶坪地,坪地四周早已圍起木案酒席,上麵放著苗族的各色風味。

    南蠻王盛裝站在主案旁,抬頭見到靈兒走近,慌忙迎上,恭敬地行禮道:“見過大祭司!”白苗族中,大祭司的地位超凡,就是一族之王也要行禮。

    靈兒急忙扶起她,迴頭看了逍遙一眼,兩人相視一笑,在南蠻王的帶領下執手走向主位。

    一番說辭之後,盛大的宴會正式開始。

    場地外圍,已經圍滿了盛裝的苗民,一個個熱情洋溢地看著場內的舞蹈。

    我被安排坐在靈兒逍遙的身邊,並未和禦蝶穀眾人坐在一起,酒過三巡,我不經意向禦蝶穀眾人那邊一看,頓時忍俊不禁,苗女向來大膽,師兄又是那麽一位相貌俊美出眾的人物,理所當然地收到許多熱情得灼人的視線,幾位苗女笑顏如花,圍在師兄身邊,斟酒送果,熱情得很。反觀師兄,江湖經驗雖然豐富,卻從未經曆過這種場麵,尷尬之餘哪裏是幾位姐妹花的對手?隻能麵紅過耳手忙腳亂地應付著,流瀟幾個看著他的窘狀直笑,也不去幫忙。

    坪地中央不知何時立了一個有牛角樣的木架,下邊掛著一麵碩大的銅鼓,一個赤裸著上身的壯漢雙手各持一棍,賣力地時而橫擊著鼓麵,時而豎敲鼓身,鼓聲震天價響,直讓人血脈賁張,另外一個壯漢則拿著飯桶大小的木桶在鼓內不停移動,以調節鼓聲。

    一隊身著苗族盛裝、佩戴銀飾的苗女們則圍著牛角樣木架轉著圓圈,踩著鼓點跳起了“踩銅鼓”的舞蹈。這種源於苗人遠古祭祖活動的舞蹈過去隻有陰曆六月吃新節、十月過苗年、十二年一次盛大祭祖時才跳,現在已成了苗疆招待貴客之時必不可少的節目。

    隨著那銅鼓聲漸漸緊密,開始有一些圍觀的身著盛裝吹著蘆笙等樂器的苗民,也加入了舞蹈的行列。

    人們漸漸跳得興起,一些美麗的苗家便裝少女也隨著蘆笙之聲加入了歡快舞蹈的長長隊伍,更有許多苗寨父母雙全或有妻子兒女的“全福人”捧著大大的酒碗,順次向正舞蹈著的人們敬酒,一時間,酒歌和著鼓點,伴隨著悠揚的莽筒和蘆笙聲,越發高亢激揚起來。

    這熱烈的場麵,看得不少首次來到苗疆的中原眾人激動非常,一些年輕的弟子禁不住誘惑,征得掌門同意後,歡天喜地地也下場去跟著跳起來,那些人都是各自門中精英,悟性極高,不多時就跳得有模有樣。

    場麵歡騰間,我看向楓溟一桌,楓溟人少,與沈宇林幾人坐在一起,沈宇林和禦辭都是極出色的人物,自然也收到不少苗女大膽熱辣的視線和圍繞。那沈宇林不愧是風流人物,周旋有餘,他那幾個屬下受到苗女們熱情的邀請,邀請他們下場一起去舞蹈。沈宇林哈哈大笑,起哄般地轟那六人離席下場去。

    而禦辭卻似乎被纏得有些不耐煩,他的性子原本清冷,礙著人家一番好意的熱情不好發作,兩道劍眉略皺,無奈之下幹脆來個不理不管,任幾個苗女在耳邊唧唧喳喳。

    我見那些苗女不依不饒地圍著禦辭,那清冷性子的莊主又是不耐又是尷尬的窘樣,心情大好,不由得笑出聲來,笑聲裏帶著些幸災樂禍的味道。

    靈兒和逍遙奇怪地看著我,逍遙順著我的目光看去,頓覺好笑,不過他眼珠一轉,突然笑眯眯地自言自語:“奇怪啊,有些人應該吃醋才對,怎麽笑得那麽歡?”他那聲音的音量雖然不大,但周圍幾桌的人都是功力精湛之輩,耳力超凡,個個聽得一清二楚。

    眾人向我們這邊看來,不明就裏的人好說,知道點內情的幾個兩下定睛一看,紛紛露出似笑非笑的詭異表情。

    那白衣的莊主自然也聽到了逍遙的話,向我看來,我臉上的笑意還沒來得及收起,正巧被他看見,便見他更加冷了一張臉,動作卻比之前顯得拘束多了,簡直不想與那些苗女有任何一點接觸。

    我不由得失笑,他居然也計較起來了……

    正想著,一隊苗女敬酒來了,我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酒一入喉,辛辣的味道頓時嗆得人好不難受,苗疆的酒不比中原,像苗人的性子,幹脆豪爽,一如燒刀子割喉般的烈,一杯下肚,頓時滿頭煙霞烈火。

    逍遙和我既然坐在靈兒身邊,身份自然不凡,苗女們接連敬酒,我們也按照禮數,全單照收。

    一輪酒過,數杯下肚,眼前就有些朦朧了起來,整個人有些飄然的感覺,我隻覺有些頭暈氣悶,心知自己酒量不好,再來一輪我可受不了,便對靈兒耳語了一下,起身離席去透透氣。

    宴會歡騰熱鬧,沒人注意到冰衣女子的離開,除了他……

    王寨外圍——

    王寨被一片鳳尾竹包圍,離了熱鬧坪地,竹林裏十分幽靜,隻有隱隱的樂聲傳來。

    我獨自一人站在竹林裏,今夜月明星稀,清風朗朗,被涼風一吹,原本沉重的腦袋頓時清爽了起來。

    頭頂上的鳳尾竹被風拂過,落下幾滴殘留的雨珠,滴在我的頭發上和脖子裏,一股清涼頓時滲入肌膚。

    我低頭尋可以坐人的地方,腳邊有個竹墩,凹處殘留著水跡,我也不以為意,從袖中拿出手帕鋪在上麵,坐了下來。

    風從竹梢上掠過,竹葉沙沙的聲音,竹竿搖曳的聲音,竿竿綠竹間,月光在悠然地舞蹈,輕紗飛揚,綠影婆娑,仙子般輕盈地旋轉、飛騰。

    我靜靜地坐著,任由思緒隨著風飄蕩。

    從在女媧神殿裏眾人歡慶鼓舞的時候開始,我就一直緊張地戒備,按事態發展,接下來應該是地魔獸破地而出才是,但是奇怪的是,直到現在,一絲風吹草動也沒有,事情發展完全脫離了我的預料。

    我無奈地笑笑,自從來到這個世界,脫離預料的事發生得還少嗎?

    地魔獸……這麽久了都沒動靜,它應該不會出來了吧?我試圖僥幸地想著,但卻掩蓋不了心底的那絲不安。

    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在離我幾丈遠的地方停下。

    嘴角劃起一個淺淺的弧度,我迴頭望身後看去,意料中的那人站在月下,沐浴著明月銀色的光輝,黑色的發和雪白的衣,修長的身影孤傲如同渡盡寒塘的白鶴,不動聲色,卻震撼人心。

    涼風吹來,揚起他的衣擺,飄逸若出塵飛仙,不似凡塵中人,一如他的名號——冷月,清冷如月。

    我微微眯眼,視線裏的白衣突然變得有些模糊而遙遠,一種隔世的感覺突然升上心頭。耳邊忽然迴響起了巫後那縹緲的聲音:“使命完成之時,便是離開之日。”

    “……”

    月下兩人,相望無語。

    他站在那裏,白衣臨風飄展,黑鑽般的眼眸如泉水清澈,帶著隱約的淩厲亮光,孤光高潔。

    我想起了巫後曾經問過我一句話:

    “孩子,你喜歡淩禦辭嗎?”

    也許是今夜月光太過柔和清亮,也許是巫後那句對我去處判詞般的答話,也許……

    很多也許,讓我此時再按捺不住心底的躁動,答案唿之欲出。

    早就清楚,對於麵前這個人,我是……喜歡他的……

    但從我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開始,我就明白,我是不屬於這個世界、這個時空的,終有一日,我會離開,所以我一直把對他的感情壓在心底,不願去碰觸。

    若是早已料到離別,又何必要有開始?

    徒增心傷罷了……

    夜風吹在身上,忽然感到一陣寒涼,我自嘲地笑笑,身冷,心更冷。

    是,我一直是自私的,雖然這樣想,卻不是這麽做。明明知道不能喜歡他,明明知道不能給他希望,卻貪戀著他的溫暖,貪戀與他在一起那種心動的感覺……

    一直在他身邊,從不對他冷於辭色,卻又若即若離。

    明明知道自己這樣做,會讓他苦惱,苦惱之餘會繼續對自己好,卻不改自己的做法。

    果然,是很自私的做法……

    我迴過頭,不再看他,低頭怔怔地看著腳下的綠草和落葉,心空得難受,又酸又痛,無數的感覺湧上心頭,百感交集。

    聽腳步聲慢慢走近,停在我身側,我微微偏頭,便見那白衣輕揚,鼻中嗅到淡淡的楓溟綠影清露獨特的香味。他和楓身上都帶有淡淡的香味,楓是楓樹的精靈,身上常常散發著楓香,而他,大概是常年將綠影清露帶在身上,衣上竟也沾染了一些清新的香氣。

    夜風陣陣,帶起縷縷他的發梢,有幾根特別長的掠過我的臉頰,輕輕的,癢癢的。

    我抬手,兩指拈住他的那幾根發梢,黑亮的發絲停留在瑩白的指尖,反差鮮明。

    我莫名地笑了,道:“你為何又不束好頭發?”從認識他以來,就沒見他認真束起過頭發幾次,到苗疆之前的那些日子,他若不是任由長發飄散,就是隻草草往後用發帶一綁。難得近來他按禮數正經束好頭發,不想今夜又迴到從前那般隨意了。

    他不語,我像是自說自話般地又道:“早已行過冠禮了吧?怎麽沒人提醒你該把頭發束好……你是不知道還是不喜歡?”頭頂久久才飄下兩個字:“麻煩。”

    “……”覺得麻煩,所以一直懶得去弄麽?沒想到是這種答案,我愣了一下,“哧”地一聲笑出來,暗中搖頭,果然不能對這人的迴答抱太大期望。

    “那最近呢?”我抬頭看他,問道,“最近不是挺好的嗎?今天怎麽又隨便綁了?”

    他偏頭看向別處:“和柳飛朔對戰時,簪子被他削去一截。”語氣裏似乎還帶有些不忿。

    我心中一動,不由往手腕上的鐲子一瞟,那隻白梅簪子……

    要給他麽?我再次猶豫了,上次是因為人多,這次呢?

    耳邊仿佛又迴響巫後的聲音:“使命完成之時,便是離開之日。”我低頭苦澀地一笑,這次,即使隻有我們兩人,這支簪子,也不可能送出去了……

    我和他之間,原本就不應該有什麽牽係的,那支簪子送到他手裏,隻能在日後結局之時徒增情傷心碎罷了。他手中若沒這支簪子,倒是件好事。沒有一個東西作念想,或許多年之後,他便會漸漸淡忘這一切,這種結局對他對我,再好不過。

    心又痛又酸,難受得淚花直閃,我扯長袖子,將手腕上的鐲子蓋藏起來,低下頭。

    良久。

    終究是忍不住私心作祟,我悶悶地輕輕問他:“禦辭……若是不久之後,我就走了,消失在這個時空中……你會怎麽樣?會傷心麽?”嘴上說著,心裏陣陣苦澀和淒涼湧上,自嘲地笑笑,風揚啊風揚,你果然是個自私的人。

    心底一個小小的聲音悄悄懇求著,就讓我再自私這一迴吧……讓我聽聽他的答案……聽聽就好……

    他垂在身旁的手突然握緊了,氣氛猛地一僵,我的心一跳,別過頭去看向竹林深處,不敢抬頭看他。

    他很久沒說話,握緊的手慢慢放開,又再次握緊,反複了幾次,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清冷的聲音仿佛透著濃濃的悲傷和疲憊:“自然……會……”

    “……,之後呢?”聲音中夾帶著絲絲顫抖,心中的傷痛和壓抑幾乎讓我透不過氣,想知道他的答案,理智卻阻止著我,感性和理智兩種聲音在腦中激烈地爭吵著。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他仿佛在進行著激烈的思想鬥爭,良久,才緩緩地迴答:“之後,迴楓溟,和以前一樣……”

    “……”一滴淚掉入茵茵綠草,掛在草葉上,顫顫巍巍。

    心裏的失望是掩蓋不住的,意料中的鬆一口氣沒有出現,隻覺心酸難忍。我咬住下唇,深深地唿吸著,這不是你想要的答案嗎?心酸什麽,失望什麽?難道你要他心肝碎裂般地痛,要他一輩子記得你,一輩子活在痛苦裏,你才滿意?他是楓溟的莊主,他身上有很重的責任,有時候,他甚至不是為自己活著,即使他喜歡你,也不能為了你而不管楓溟山莊。

    自己是禦蝶穀的穀主,便更加明白這份責任給人的沉重和無奈。

    如他說的,就這樣,就這樣……最好了……

    我努力用若無其事的語氣強笑道:“是啊,和以前一樣……然後,娶妻、生子,楓溟的長老們肯定會為你挑一個貌若天仙賢良淑德的姑娘,你的孩子長得像你最好,但性格就不要像了,否則他肯定沒多少朋友……”說著說著,想著他日後娶妻,心底竟升起一股對將來那女子的嫉妒之情。

    他聽了這話,頓了頓,轉過身去,看向遠方,道:“你以為,我會娶別人,是嗎?”

    我一愣,抬頭看他,看不見他的臉,我訥訥地道:“不然,你孤身一人,終老一生麽?”

    他仰首望月,聲音在月色中變得縹緲:“淩家的人,一生隻認一個……”

    我渾身一震,一陣戰栗掠過全身,唿吸頓時急促起來,他……是什麽意思……

    正思量間,大地突然猶如地震發生般一陣突兀的劇烈晃動,我一驚,猛地站起,大地晃動得愈加劇烈,我站立不穩,驚唿一聲,身體向旁邊倒去,正巧撲在迴過身來的禦辭懷裏,兩人一個站不穩,齊齊摔了下去。

    “吼啊!!!————”

    一陣低沉的巨獸的憤怒吼叫從遠處傳來,震耳欲聾的巨大吼聲如敲悶鼓,隨著叫聲,大地斷裂、山體滑坡的聲音傳來,苗人們驚惶失措四散逃竄的慌亂喊叫隨之響起,一時間巨獸叫聲、人們驚慌的哭喊聲、地表斷裂、土石滾落崩塌的聲音在靜謐的夜空中混亂交響。

    我的腦中刹那間一片空白,地魔獸……

    該來的,還是來了……

    “風兒……”禦辭抓住我的手腕,努力穩住身體坐起,雙手扶住我的肩膀,急急地上下看我有沒有受傷。

    巨獸沉悶的聲音仍在繼續,混亂聲中夾雜進了刀劍槍擊的聲音和許多人的怒喝。

    我抬頭深深地看了禦辭一眼,直直地看進那雙鑽石般明亮清澈的眸子裏,心裏一字一句地對他說道:禦辭,別忘了你說過的話,若是我真的走了,迴楓溟,和以前一樣過日子!

    我閉上眼睛,猛一推開他,幹脆利落,仿佛要把他推出生命一般,這一推,仿佛要斬斷兩人之間所有的牽係。我翻身站起,頭也不迴地飛快地往宴會坪地奔去,心念轉動間,靈犀鐲靈光一閃,白色的魔杖握在了手裏,杖端的魔法水晶閃耀起前所未有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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