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姑小屋。

    我和羽瑛衝進小屋,一眼便看見靈兒半躺在逍遙的懷裏,右手緊緊地抓著腹部的衣服,臉色慘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流下,神色極其痛苦,似乎痛得要慘叫,卻硬是忍耐著,身體已經微微抽搐。

    “靈兒,靈兒,你怎麽了?”逍遙慌得手足無措,一手抱著靈兒,一手握住她的左手,嘴裏一疊聲地叫著,“婆婆,靈兒她怎麽了?”

    聖姑似乎剛才被什麽被震得飛撞到牆上,此時吃力地從地上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衝到靈兒身邊,不顧自己身上也有傷,伸手給靈兒把脈。

    “逍……逍遙哥哥……救……救救靈兒……”靈兒攥著逍遙的手,大口大口地喘著,隻覺一波又一波的疼痛嗖嗖地從腹部開始,繞著圈死死地纏繞住身體,猶如萬枚鋼針一起刺入,刀割肉裂一般的疼痛折磨得她冷汗一陣又一陣地往外冒,痛得她頭暈煙花,眼前黑蒙一片。

    “靈兒……”我和羽瑛一見這陣勢,嚇得心驚肉跳,雙雙撲過去圍著她,我急叫著:“聖姑,靈兒她怎麽了?”

    聖姑臉色蒼白,駭得連聲音都變了:“糟,糟了,殿下可能快要生了!”

    “什麽?!!!”

    此話一出,不光靈兒眼前昏黑一片,其他一幹人等頓時炸作一團,齊齊大吼。

    “這,這怎麽可能……”一向沉穩的羽瑛嚇得手足無措,連說話都不利索了。

    “聖姑,你確定嗎?”我被嚇得心“砰砰砰砰”地直跳,冷汗直往外冒,六神無主之際驀地想起一事,慌忙問道,“我去拿冰火香珠之前,你不是說離靈兒的產期大概還有四個月嗎?現下隻過了兩個月,怎麽這麽快?”

    聖姑也被驚得不輕,她擦擦汗:“那是根據常人的標準,女媧一族體質特異,胎兒發育與常人不同,女媧族的胎兒發育六個月,實際就相當於凡人胎兒發育七月多了。”

    “啊——……”靈兒痛苦地叫著,身體似要移動著減輕痛苦,卻痛得無力移動,身體顫抖著,縷縷黑發被汗水沾濕,散亂在額上、頸上。

    一團人被嚇得不輕,聖姑急道:“李少俠,快把殿下抱到老身床上去,羽瑛姑娘熠雪姑娘,快來幫忙,還有那邊兩位姑娘,趕緊去廚房燒水。”後兩句話,卻是對逸雲姐妹說的。

    一幹人等正慌作一團,猛一聽調令,頓似有了主心骨一般,急忙分頭辦事。

    逍遙橫抱起靈兒衝入聖姑的房內,小心翼翼地把靈兒平放在床上,臉色甚至比靈兒還要蒼白,仿佛痛得是他自己。

    聖姑疾步入房,一扯逍遙:“李少俠,你不好呆在這裏,快去幫那兩位姑娘燒水。”說著一頭撲進旁邊的藥堆裏,頭也不迴地命令:“羽瑛姑娘,去找一條幹淨帕子來給殿下咬上,熠雪姑娘,去幫殿下把下身衣物褪掉。”

    兩個姑娘雖說在江湖上見過大風大浪,但遇上接生這碼子事可是頭一迴,又慌又亂,平日裏的冷靜沉穩早拋到爪哇國裏去了,聽了聖姑鎮定的命令,總算神智恢複了些,慌忙照做。

    我見逍遙還愣愣地站在床前,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狠一拽他,將他推出門外,怒叫道:“李逍遙,你發什麽愣,還要看靈兒疼多久?還不快去燒水?”說罷,“砰”地關上門,迴身幫忙。

    聖姑一邊忙碌一邊急聲道:“熠雪姑娘,方才殿下先是強用了冰係法術,後來又被那衝擊波震得撞到牆上,你快看看她有沒有受傷。羽瑛姑娘,到藥櫃找‘百果露’給殿下喝一些,就放在第三層,從左邊數起第四個格子裏。”

    “好!”兩人急忙照做,我俯身在床邊,扯過一層薄被單給靈兒蓋上,檢查靈兒的傷勢。

    陣痛似乎過去了,靈兒現下平靜了些,似乎沒那麽痛苦了,咬著帕子的嘴也鬆了些,但小臉還是慘白一片,額上滿是冷汗,她的神智似乎清醒了點,看著我,淚水顆顆地落下。

    我握著靈兒的手,心裏又慌又怕,但嘴裏卻不得不強自鎮定地安慰她道:“不怕,靈兒,不要怕,我們都在這裏,很快就會生下來的,你很快就有和逍遙的孩子了,別怕……”

    靈兒虛弱地點點頭,突然眉頭一皺,身體緊繃了起來,全身被汗濕得像從水裏撈上來一般,猛一咬住嘴裏的帕子,痛苦的呻吟仍從嘴裏泄漏出來。

    我隻感覺她猛一攥我的手,手背青筋突起,攥得我的手疼痛無比。

    我的一顆心就像被扔進油鍋裏煎了又煎,唿吸都困難了,一連聲地問道:“靈兒,靈兒,是不是又開始痛了?”

    靈兒已經痛得沒精力再迴答我了,我手足無措,卻不知道自己該幹些什麽,心裏就快崩潰了,迴頭大喊:“聖姑,你快來看看,靈兒她不太好。”

    聖姑匆匆地來到床邊,手裏拿著一根金針和一座燭台,她將金針在火上燒了燒,一邊給靈兒下針,一邊刻意放緩聲音對靈兒道:“殿下,你聽我說,別怕,這孩子一向很好,現在雖然還不足月,但是女媧族的體質特異,你又服了鳳凰蛋殼和麒麟角的藥,早產的孩子隻要好好調養,也會是個健康的孩子。現在不要慌,一切都聽婆婆的,婆婆保證你和孩子都沒事。”

    靈兒在劇痛中,似乎聽到了,輕緩的聲音似乎有安定人心的作用,她微微睜開眼睛,吃力地點點頭。

    聖姑伸手在靈兒腹部按揉著,摸索著孩子的輪廓,嘴裏仍然保持著平緩的聲調:“殿下,你現在有什麽感覺,都告訴婆婆。來,先把腿撐起來,別怕。”

    靈兒疼得身體繃得緊的,她挪動著身體,似乎想把自己蜷起來,口齒不清地呻吟:“婆婆……靈兒好痛……肚子好痛,好像有什麽往下墜……

    “放鬆,放鬆。”聖姑一頭大汗,道,“殿下,你這樣不行,別把身體蜷起來,放開放開,疼了就咬著帕子,要不就叫出來,再疼也別忍著。待會我叫‘一二三’,你就用力,知道嗎?”

    靈兒的臉上已經沒有一絲血色,她的下身處一灘血水,染紅了大片被單,身體極痛,卻要努力放鬆著,我看著靈兒疼得眼淚不停地掉,但是卻沒辦法減輕她一絲一毫的痛苦。隻能聽聖姑的話,緊緊固定住靈兒的上身,不讓她亂動,心像被狠狠地抽了一鞭,刺痛無比。

    羽瑛找了藥來,喂靈兒喝下,但手卻抖得幾乎拿不穩瓶子,靈兒痛得五髒六腑都似移了位,一瓶藥喝下,卻嘔吐了不少出來,急劇的鈍痛讓她眼前發花,簡直看不清任何東西,緊緊咬著嘴裏的帕子,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叫著逍遙的名字。

    “一二三,用力!對,就是這樣,再來……”

    刺骨的痛像地獄的火鏈繞著靈兒,怎麽也掙不開,她的意識好像散掉了,好像看到頭頂上滿是雲彩,軟綿綿白澄澄地在天空飄動,身體的痛似乎也遠離了,但她仍然感到有人拚命搖晃著她,好像又聽到有人在哭著大喊:“不準睡!靈兒,聽到了沒有,不準睡!!”

    靈兒像是疼昏過去了,任我怎麽搖也不睜眼,我幾乎已經麵臨崩潰邊緣,大力搖著她,大聲喊著,語音已經不自覺哽咽了:“聖姑,聖姑,靈兒快疼死了,你快幫幫她呀。”

    聖姑臉色前所未有地蒼白,她連聲音都有些顫:“這迴真是要糟了,胎位不正,怕是要難產。”

    “什麽???”我和羽瑛大駭,齊齊大叫出來。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會子我對這句話真是深有體會了。

    “哐啷!!!”一聲,門外傳來鐵盆掉到地上的聲音,緊接著逍遙臉色慘白地闖了進來,雙目血紅,直直地盯著聖姑,聲音都啞了:“婆……婆婆……你剛才說什麽?”

    聖姑大驚:“哎呀李少俠,你怎麽進來了?男子陽氣太重,會傷了殿下的。快快,熠雪姑娘,把李少俠給拉出去,羽瑛姑娘你來叫殿下,用冰心訣幫她保持清醒,千萬不能讓她昏過去,這緊要關頭,一旦睡過去就危險了。”

    我一聽,慌忙跳起身來去推逍遙,逍遙直直地盯著靈兒蒼白的臉,怎麽也不肯走,他拚命掙開我的手,對著靈兒大吼著:“靈兒,靈兒,你快醒醒,我是逍遙啊。你快醒醒,靈兒,靈兒。聖姑,靈兒她到底怎麽了?你救救她,聖姑!”

    靈兒有些清醒了,聖姑急忙叫道:“殿下,快用力,聽我老婆子的,我們再試一次。用力,吸一口長氣,使勁……好,換口氣再來,別放鬆……”

    靈兒掙紮著把所有的力氣都用上了,手骨節攥得發白,由於用勁,她頸邊都顯出了青筋和血管。她多想照聖姑的話做啊,但努力地吸氣,拚命地攢勁都對抗不了疼痛,更別說用力了。她癱軟在床上,想昏過去逃過這疼痛的折磨,羽瑛的冰心訣卻讓她無法昏睡,她徒勞地喘氣,幾乎要退縮了,眼前白花花的一片,眼睛澀澀的發疼,連哭的力氣都沒了。

    逍遙看著靈兒淒慘的樣子,心如刀割,肝腸寸斷,他突然暴躁起來,大吼著:“不要了!不要了!孩子我不要了!不要了!”他一把掙開我,虎目中已經淚光閃閃,他衝上前去搖著聖姑,嘶聲吼著,“聖姑!婆婆,你救救靈兒,孩子我不要了,你快救救靈兒!她快被折磨死了!”

    “啪!!!”

    逍遙臉上挨了響亮的一巴掌,臉上頓時出現五道指印,卻是我一把把他拽離聖姑,狠狠地給了他一個耳光!

    我厲聲喝道:“李逍遙!你在胡說些什麽?不要了?你說不要就能不要嗎?孩子早晚要生出來,出不來就一屍兩命,靈兒也保不住!!!”

    逍遙手腳發涼,看著我,眼裏盡是悲傷與痛苦,像一頭受傷卻無計可施的猛獸。

    我疼得閉上眼睛,逍遙,逍遙,你心裏的痛苦,我怎能不知?

    我猛一拽逍遙,將他推出門外,狠心地“砰”地關上門,隔著門大喊:“逍遙,快去燒水!”

    那廂,聖姑突然一陣驚喜的聲音:“哎呀哎呀,看見孩子了,快快,殿下,快些用勁,再努力一下就成了,再撐一下,別鬆氣,用力啊……”

    我一聽,慌忙奔迴床邊,拉著靈兒,一疊聲地喚著她。

    靈兒微微睜開眼,虛弱無力地看著我,氣若遊絲般地對我道:“姐……姐姐……我沒力氣了……我……我挺不住了……”

    “胡說!”我猛一擦眼淚,強迫自己不去看那已經被血染得紅了大半的床單,強作歡顏,“靈兒,再撐一會兒,馬上就好了,聽聖姑的話,用力……逍遙他就在外麵,我們都在你身邊……女媧族的女兒,不能輕言放棄,再苦再難也要挺住,聽見了嗎?想想你娘,想想姥姥……”我語無倫次地說著,早已忍不住淚流滿麵。

    “熠雪姑娘。”聖姑抬頭命令道,“殿下沒力氣,你用聖晶之魂,用女媧的靈力給殿下施‘觀音咒’,看看這法子行不行得通。”

    “是!”我仿佛在黑暗中看見一絲曙光,慌忙將聖晶之魂的靈力會聚在掌心,不顧夜半惡戰留下的傷勢,忍住胸口的陣陣隱痛,給靈兒施用“觀音咒”。

    這招果然見效,靈兒似乎恢複了點力氣,聖姑趁機鼓勵靈兒,靈兒的身體幾乎繃成一個弓形,深深地吸一口氣,使勁。

    我看著靈兒,削瘦的下巴仰起,手上青筋凸現,緊緊地咬著嘴裏的帕子,喉嚨裏忍耐不住地發出痛苦的呻吟,想起以前在鎖妖塔底,她被鎮獄冥王折磨得全身沒一處完整的時候,也沒哭過叫過,如今,卻忍受不了,她現下受的苦難,有多重啊!

    我狠狠地咬著下唇,腦子裏空白一片。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嗒。

    嗒。

    嗒。

    我幾乎可以聽見時間流逝的聲音,緩慢地,折磨人心。

    我無意識地伸手將靈兒額上濕透的頭發撥開,聽著自己不受控製的那“砰砰砰”跳得厲害心髒的聲音,眼睛緊緊盯著靈兒痛得連唇都煞白了的小臉,汗水從我額上流下,和淚水融在一起,沾濕衣襟:“靈兒,堅持住!馬上就好了!”

    時間齒輪煎熬人心地轉動著,發出“嗒嗒”的嘶啞的聲音。

    嗒。

    嗒。

    嗒。

    ……

    逸雲姐妹端著熱水,進了又出,出了又進。

    ……

    逍遙呆坐在房外,木雕一般,但我知道,他絲毫不敢放鬆地在聽屋內的動靜。

    ……

    白衣翻飛,連安置楓的禦辭也迴來了,屋外的火圍,被他施法滅下。

    ……

    夏日,日長夜短。

    時間不緊不慢地逝去。

    月西斜,玉兔將落。

    ……

    天際,已經開始泛起魚肚白。

    ……

    “哇————”

    尖銳響亮的嬰兒啼哭驀地劃破黑暗天幕,迎接著最新的一縷曙光!

    金烏東升!!!

    時間在那一瞬間停滯!

    刹那,滿庭芳菲在眾人心頭開遍!

    “是個女孩兒,是個女孩兒……”聖姑驚喜的聲音隨後響起,聲線都顫了,“殿下,快躺好,不用再使勁了。哎呀,這女娃兒聲音真大……”

    “嗚哇——哇————……”

    嬰兒響亮的啼哭聲中,靈兒像個泄了氣的皮球,繃得緊緊的身體像被拉斷的弦一般突然一下癱軟下來,緊緊攥著被子的手猛地放鬆,閉著眼睛,頭輕輕一歪,再也不動了。

    “靈兒!靈兒!”

    我和羽瑛的腦子裏猛地“嗡”地一聲,撲上去大喊。

    我的手抖嗦著放到靈兒鼻翼下麵,晃得厲害,雖然手已經繃得快麻木了,但是還是感覺到有一絲絲的熱氣撲在手上,再緊張地抬頭看靈兒的臉,臉色雖然灰敗,但睫毛還是在微微顫動。

    睫毛動……

    動就好……

    我吊著的一口氣猛然一鬆,這才感到自己身上有了那麽一點熱氣,覺得自己是個活人了。全身一陣放鬆,我一頭栽在靈兒的頸邊,淚水掉在了被汗水濕透的秀發上,又哭又笑:“靈兒,靈兒……你嚇死人了……”

    尖銳嘹亮的嬰兒哭聲還在繼續,中間好像還嗆了一下,隨之是更大的嗓門哭開了。

    早在第一聲啼哭響起的時候,逍遙就衝進來了,此刻他一把拉開我,自個兒撲到靈兒身邊,一疊聲地叫喚著。

    我被他扯得胳膊生疼,心裏卻不著惱,邊擦眼淚邊笑著。

    那廂,羽瑛和逸雲姐妹三個早繞著聖姑團團打轉,想看清楚點嬰兒長啥樣了。

    禦辭不好進來,於是站在門邊,看著屋裏的情況,嘴角帶著一絲微笑,我抬頭,他和我對視一眼,雙眸柔情更甚。

    聖姑將小嬰兒用布片包好,笑眯眯地遞到逍遙旁邊,招唿道:“李少俠,快來看看你女兒。”

    逍遙雙手握著靈兒的手,此時靈兒已經恢複了些神智,隻是很虛弱。聽見聖姑的叫喚,兩人一起轉頭細看。

    包成一團的布片裏,一個紅通通皺巴巴的小東西哇哇啼哭著,頭頂毛絨絨的隻有一層毛,顏色卻是紅色的,濕巴巴地粘在腦袋上,小臉皺起來,看不清五官確切的樣子,睜開一隻眼,閉著一隻,睜著的那隻眯縫著眨巴眨巴,小小的拳頭還往嘴裏塞。

    “呃……”怎麽長成這個樣子?逍遙對嬰兒的第一印象並不好,別人不說那些嬰兒都是玉雪可愛的嗎?這個怎麽這麽小,小家夥個頭小到放在自己手裏都沒問題。

    “好小,還不太漂亮……”一句話溜出口,逍遙搔搔腦袋,盯著小嬰兒,一股異樣的情緒在心底滋生,一種初為人父的感覺,怪異又奇妙。

    可能是逍遙的嗓門大了點,那小東西受驚似的一蹬腿,方才剛安靜一會兒,這會子又尖聲大哭起來。

    “噢,噢,不哭不哭……”聖姑慌忙哄著她,白了逍遙一眼,“還差兩三個月呢,當然小啦!這麽早就生下來,手腳齊全又沒其他毛病,已經是萬幸了。剛生的娃兒都這樣,以後再長幾個月,一定玉雪可愛。”說著,聽小家夥哭得愈加響亮,又笑:“哎唷,個兒小,嗓子倒大。”

    靈兒掙紮著要起身:“婆婆,給我抱抱。”

    聖姑連忙道:“殿下,殿下,你別亂動,這就給你看。”說著,將嬰兒放在靈兒的旁邊,靈兒側著頭,看著小東西,明眸裏漾著萬千柔情,輕聲道:“多好看的孩子,逍遙哥哥,你怎麽能說她不漂亮呢?你看她的手,好小……”說著,臉上神色歡喜無限,喃喃地對逍遙道:“逍遙哥哥,你看,這是我們的孩子……”

    此情此景,猶是鐵骨錚錚的男兒,也忍不住落淚。逍遙一手握住靈兒的手,一手輕輕撫摸小家夥紅紅皺皺的臉,又是掉淚又是笑,萬千言語要說,卻偏生堵在喉嚨間不能說一句,隻能不斷點頭。

    所有人都圍在床邊,我退到門邊,靠在門框上,這才覺得自己累得雙腿發軟,快要虛脫了。

    一隻手從旁邊伸來扶住我的肩膀,我轉頭,是禦辭。

    我朝他笑笑,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和他一起走出聖姑的小屋,迎著朝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空氣裏有木頭被燒焦的味道,也有草地和其他藥草的香氣,摻和著濕潤的氣息,一股腦地全灌入肺部。

    我長舒一口氣,在青石台階上坐下來,看著草地上昨夜打鬥留下的血跡,有些發楞。

    “地上涼。”禦辭的聲音在頭上響起,修長骨勁的手拉住我的胳膊,想把我拉起來,我卻玩心一起,手一伸一繞,用上小擒拿手的功夫,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猛地往下一扯,反將他扯得坐下來。

    禦辭看著眼前笑得歡暢的笑顏,想生氣卻也生不起來,嘴角掛著一絲寵溺的笑意,也不再堅持,隨她一起坐在冰涼的地麵上。

    鳥雀撲簌簌地飛來,落在草地和藥田裏,蹦跳著尋找早飯。

    我用手撐著下巴,看著小雀鳥蹦蹦跳跳,覺得十分有趣。

    清風拂麵,生機勃勃,兩人坐在青石階上,隻覺心中安寧喜樂,誰也不說話,不願打斷這難得的安謐。

    半晌。

    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兩人齊齊迴頭一看,身後站著懷裏抱著一個大木盆的羽瑛,她正有些詫異地看著階上兩人。

    我慌忙站起來,道:“羽瑛,怎麽?你幹什麽去?”

    羽瑛神色古怪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跟著站起來的禦辭,眼珠一轉,露出一個恍然大悟般的笑,嘴裏答應道:“剛才替靈兒換下了床鋪衣服,我拿這些去洗……小風,你臉色不太好,累了一夜,去躺一會兒吧。”

    “我沒事。”我急忙道,“你不也累了一夜,怎麽叫我休息去?幫靈兒洗衣服麽?我和你一起去好了。”說著,伸手去接木盆。

    羽瑛倒退兩步,躲過我的手,笑得古裏古怪:“沒事兒,這點子事,我一會就辦好了……你若是不想去睡,就和淩莊主坐坐聊聊,隻是地上涼,當心別凍著了。我去了,不打擾你們兩個。”說罷,一溜地快步走開,往小溪下遊去了。

    “哎,羽瑛,羽……”我在她身後追了兩步,叫了幾聲,她不理我,我停下腳步,臉不由有些發燒,心裏暗罵,羽瑛,你那是什麽表情跟語氣啊。

    我轉過身來,見禦辭雙手環胸,就站在我身後,他看了一下我,頓了頓,遲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習慣般地開口:“真的……不去休息一下?”

    我搖搖頭,轉身走下台階,他在我後麵跟上,兩人在溪邊停下來。

    我蹲下來,伸手掬了幾捧水灑在臉上,閉著眼睛,嘴裏道:“累倒是事實,可我現在睡不著,不想去躺著。作一夜不睡,也沒什麽好休息的。”

    冰涼的溪水讓我的腦袋清醒了幾分,我拭去臉上的水珠,睜開眼,一偏頭,卻看見一隻手遞了一方絲帕過來。我一愣,抬頭一看,那白衣的青年微俯著身子,手裏正拿著那方白帕子遞給我。

    心裏倏地一股暖流流過,我有些發楞,呆呆地從他手中接過帕子,心中一股異樣的情緒躁動起來,臉上沒理由地又燒起來,我慌忙把帕子蒙在臉上,連道謝都忘了。

    擦完臉,我站起來,看著手裏握著那帕子,心道總不好還個濕帕子給他吧,便有些支吾地道:“帕子濕了,我待會給你洗洗,晾幹了再還你。”嘴裏這般說著,心裏卻怎麽都覺著怪,好像這平常之極的事由我說出來,就變了味似的

    “不必麻煩。”他負手站立,轉向看向別處,“你留著罷。”

    我抬頭,從側麵看他,見他眉宇之間似有淡淡憂愁,心裏想了想,遲疑地開口問道:“楓……他怎麽樣了?還好嗎?”

    禦辭微微搖了搖頭,過了一會才道:“他用楓靈陣硬擋下火雲霹靂彈,受傷太重,恢複原形,現下在神木林中心療傷,沒有十天半月,怕是恢複不了。”

    我迴想起昨夜那藍衫少年傷重的模樣,火光中,那原本精靈俊俏的臉卻顯得蒼白無比,我從未見過他這麽傷重虛弱的樣子,在印象裏,楓總是一臉春風得意的高興模樣,充滿著活力,但昨夜他卻……

    我心裏不禁一陣難過,有些訥訥地開口:“我……可以去看看他嗎?”

    禦辭轉頭有些詫異地看我,我也看著他,他沉吟一下,轉身離開:“跟我來吧。”

    我迴頭看看聖姑的小屋,想著有逍遙和逸雲姐妹照料,靈兒應該不會有事,便放心地跟在他後麵和他一起離開了。

    神木林中。

    兩人並肩走在雜草叢生的林間,旁邊的樹木高聳入雲,枝葉遮天蔽日,鳥叫蟲鳴此起彼伏,清晨的林間,熱鬧無比,時不時有鬆鼠之類小動物的在兩人頭頂的樹枝間穿梭。

    我抬頭看著那些可愛的小生靈,突然想起溪草和雪絨那兩個小東西來,靈兒總不管它們,溪草整日在林裏玩耍,晚上也不迴聖姑的小屋;而自從流煙走了之後,雪絨也不安分地一天到晚和溪草在外麵不迴來,我也沒想著要去找它,如今倒有好幾天沒見到它們兩個了。

    想著雪絨和溪草,思緒飄蕩間,我突然想起一事,不由“哎呀”一聲叫了出來,急急地對禦辭道:“糟糕,踏風呢?昨日從大理迴來,我記得我把它拴在樹林裏,剛才卻不見影子。該不會昨天夜裏……”想起昨天夜裏的惡戰,我臉色頓時一白,踏風它……

    “放心。”禦辭露出一絲微笑,“它沒事。之前迴來之時,我在神木林裏看見它。你似乎拴得不夠結實,它早掙開了。”

    我聞言不由臉一紅,道:“那是你的馬……”我怎麽好不對踏風好一點?不過這一句,話到嘴邊我卻沒說出來,總覺得不太對勁兒。

    禦辭聞言,停下腳步,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眸子裏有著一些我看不懂的東西,他看得我有些發窘,我別開視線,往前快走了幾步,有些慌亂地想要岔開話題,隨口道:“對了,似乎很久沒有聽到祭月閣的動靜了。中原武林的各大門派此次到苗疆,你看祭月閣會不會趁機也攪和進來?”

    “當然會。”禦辭走到我旁邊,道:“祭月閣和拜月教有莫大關聯,此次事件,怕是他們合謀而作,祭月閣怎麽會不加入?”

    “祭月閣和拜月教?”我一邊和他並肩而行,一邊疑道,“你怎麽知道他們之間有聯係?”

    “瀠影曾經和祭月閣的人動過手,中了他們的祭月鏢,在京城的時候,她對我說……”禦辭臉色變得有些凝重,將瀠影當初在京城妓院裏說給他聽的想法對我複述了一遍。

    我靜靜聽著,眉頭漸漸皺起來。

    禦辭說罷,沉吟一下,又微微冷笑道:“和我對招那人,楓溟弟子已經查明,叫柳飛朔,拜月教的殺手之一。就算沒有瀠影的事,光是憑他,也能知道祭月與拜月教關係匪淺。”

    我低下頭,憶起在那揚州城外,柳飛朔正是與祭月閣的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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