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舞蹈班的那個女生一直到大四開學都沒再見過麵,很多時候,我還有意無意地打聽過。但因無名無姓,藝術學院那樣特征的女孩子又特多,她就杳如黃鶴在我世界一去不迴。那淒楚的眼神和在溜冰場的曼妙,也就從我的記憶裏慢慢輕薄。她如同我在公交車上,遇見讓我瞬間迷醉的女子一般,翩若驚鴻,無首無尾。每念至此,我常常隻有歎息天機難測、世路乖違之份。

    大四開學的當天,我拿著借來的數碼相機到處亂拍,說是拍風景,其實看看有沒有美女。我走到新教學樓的時候,忽然無比內急。我跑進了教學樓的廁所,找好一個無人的坑蹲了下去,一進去我就嚇了一跳——我周圍的狹小空間裏,密密麻麻的全是文字。書寫工具有鉛筆、圓珠筆和鋼筆,顏色有黑有紅有藍,可謂色彩繽紛。我一邊排泄一邊饒有興致地看——原來是大陸學生和海南學生在討論海南人大陸人孰優孰劣的問題。這對於h大來說,是一個淵源流長的曆史問題,它在民間討論得相當激烈。在我剛進大學那年,就經常耳濡目染這些爭論。我想,現在的學生真是有創新精神,開發出了課桌文學,又把論壇開到廁所裏來了。

    文字摘錄如下:

    “海南人是豬!”顯然,這是大陸學生所留。這五個字寫在最上麵,非常顯眼。這話說得蠻橫,毫無理由,可口氣相當不容置疑。想來這人是受了哪個海南本地學生的欺負,又不敢在外麵張揚,隻好趁著上廁所的當兒有感而發一番。又因為怕人看見,寫起來顯得很急切,歪歪斜斜的,隻講發泄不講美觀。

    “大陸人連豬都不如!”一海南學生接在後麵。

    “沒什麽好爭的,海南人就是豬!”一大陸學生接著。此乃煽風點火之輩,有點象足球場上誰被鏟倒就給誰牌的裁判。

    “你真有素質,有種出來單挑!”光看這文字,就知道這個海南學生對大陸學生的侮辱行為忍無可忍,準備訴諸武力。但是,這兩句話的前後反諷意味實在太重,我差點就笑出來。再看,這個學生還留下了電話號碼——我的宿舍電話:6619xxxx.手機號:1364860xxxx.大陸人隨到隨扁!

    “嚴重鄙視海南人這樣的未進化行為!”後麵這個大陸學生這句話顯然是針對他上麵那個要求單挑的本地學生。但顯得有些畏畏縮縮,氣勢已經低了下來。字跡也由門上轉移到牆上。

    “樓上的和樓上的以及樓上所有的學長學弟們你們別爭了海南人大陸人都是人大陸海南本是一家都是中華民族的好子孫大家應該拋開偏見齊心協力將海南建設的更加美好我爸爸是大陸人媽媽是海南人我們都是跑得最快的那一顆精子。”一h大生留。這人是和事老,羅嗦的很,我估計這人先是發現了這場爭論,然後專門拿了一支筆跑到這坑裏來和解矛盾的。他的字寫的很大,也寫得很認真,一筆一畫的。即使沒有一個標點符號,也幾乎將廁所其餘的地方都占滿了。

    “哦,原來你是個雜種……”又一學生留。這幾個字很小,但清晰可辨。這學生語文水平很高,一串省略號打得恰倒好處,很意味深長。看到這,我的笑已經忍無可忍了……

    “我們都是跑得最快的那一顆精子”。這讓我記起初中三年級的時候,教生理衛生的女老師找我談心時講過,人最初的狀態隻是一顆精子。這玩意兒使勁跑呀使勁跑。跑得最快,所以才成就了你。我當時才十四五歲,很純潔,對某些東西的認識很朦朧,根本就不明白為什麽使勁跑就成了我,萬一最初的我在路上絆了一交或者喝了口水讓別的精子追了上去,那不就沒我了嗎?我迷惑不解還是小事,最要命的是,那女老師把我關在房裏跟我談這個讓我十分害羞,畢竟我已經到了可以犯罪的年齡。這就象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麵對一大齡青年。青年滿嘴都跟私處有關,他不臉紅,小姑娘這個聽眾倒覺得臉紅了。我的扭捏表情終於讓她感覺到這個話題很不合適。所以她很識趣地來了一句結束語:你知道嗎?你,就是最聰明的!她指著我的鼻子,如是說。

    你,就是最聰明的!女老師說這話時臉帶微笑,眼鏡後麵的雙眼熠熠生輝。兩顆青春豆以鼻梁為中線對稱匍匐在她的臉上,紅紅的,象有關部門耀武揚威的門衛。這在當時給了我相當要命的錯覺——我不是差生,我是千裏馬,而她,就是獨具慧眼的雌伯樂!就這樣,我把最好的年華搭在了讀書上,最後被連哄帶騙地誘進了大學。多年後我才知道,這老師整個就一黃油,那句話她對n多未成年人說過。

    不過,不管這老師對多少人說過,那話對我的影響還是深遠的。每次我出外的時候,擠在公交車上,我常常有種幻覺,那在大街上狼奔豕突的,都不是人,而是一顆顆的精子。他們一個個步履匆匆,精神抖擻,彼此掙紮,彼此傾軋。彼此為點蠅頭小利就爭得頭破血流。女人爭著出位,男人爭著出色,球隊爭著出線。好象誰第一就意味著會出人頭地。我很想挨個兒問他們究竟成功了沒有,可惜後來,他們和我都在彼此的世界裏不知所蹤了。

    上完廁所,出來在外麵站了好一會,讓風吹掉身上的味後,我就迴了宿舍。宿舍裏趙良傑和李連偉在,兩人象在討論什麽問題,表情很嚴肅。我問了問怎麽迴事。趙良傑用手抹了一把憂傷的臉說,還不是那事?

    今年,趙良傑又光榮地掛了三科,加上以前掛的,累計起來已經超過24個學分。按照學院的規定,他要麽退學,要麽留級。顯然,趙良傑現在既不想退學也不想留級。我看趙良傑悶悶不樂的樣子,就用自己剛剛在廁所想到的理論安慰他:我們都是最聰明的,留個級不算什麽!

    這話聽起來類似於風涼話。我說出口的時候注意到了,想改口。但是趙良傑沒有覺察。他坐在那裏,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那張不說話先笑的臉蛋此時滿是陰霾,象走火入魔的高手的臉一樣發黑。腮邊兩坨肉不再象平時那樣發出興奮的紅光,竟然無精打采地耷拉下來。我不由得想起幾個月前發生的一件事。

    那是大三下學期期末考試前的一天晚上。趙良傑忽然說要請我吃飯。當時既不是特殊的日子,也不沒有什麽喜事,而且請的就我一個人,我覺得有些蹊蹺,但沒多問。吃完之後,他突然對我說,卓越,請你幫我做件事。

    我心想,早知道你有所求啦。就拍拍胸部大大咧咧地說,什麽事?隻要我能夠辦到。

    他看我答應了,就在地上撿一塊拳頭大小的磚頭,把我拉到操場上。那個時候時間已經有點晚了,平時坐在操場的草地上忙活的情侶已經收工。偌大的操場空蕩蕩的,見不到半個人影。說實在話,我那個時候心裏有點害怕。因為前不久校外的人來我們學校踢球,欺負了李連偉,趙良傑就是操著這樣的一塊磚頭將來的四個人全部打趴在地。當時在操場上踢球的幾十個人全部被趙良傑的兇猛嚇得心驚膽戰,趙良傑滿身血跡的壯士模樣久久的活在我的心中。現在,趙良傑剛剛喝了幾杯,又一言不發地操起一塊石頭,該不會對我不利吧?我尋思,這大學幾年和他還保持著良好的關係,吵過架,但那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他應該不會放心裏去。可這個時候,誰能夠保證他不會突然中邪風魔一會?想到這,我的寒毛全都豎起來了。

    我戰戰兢兢地說,趙良傑你要我幹什麽啊?

    趙良傑還是一言不發,借著燈光在操場上東尋西找,找到一個突出的硬處,用手按了按,覺得很合適,然後伸出一根指頭,擱在了那裏。接著把另外一隻手裏的石頭遞給了我。說,砸。

    我說,砸什麽?

    他說,砸手指。

    我腦子轉不過彎來:你說什麽?砸手指??

    他說,瞧準點,用力。不但要砸破,能夠砸傷骨頭最好。

    我嚇一跳:你有病啊?好端端的砸它幹什麽?

    他咬牙說,明天就要考試了,我知道自己考不過,我根本一點準備都沒有!如果這該死的手受傷了,不能寫字,我就可以申請緩考。

    我又好氣又好笑:你直接去申請就行了啊,跟老師說點好話。

    他說,以前可以,現在不行了。我去年申請了緩考的科目今年都沒考呢!老師不會同意的。

    我說,你可以請病假嘛。

    趙良傑聽了我這話,立即仰起頭:你看,我象生病的人嗎?

    外麵暗,我看不太清楚,但是他的臉我卻是無比熟悉。胖乎乎的圓臉盤,雙下巴。沒喝酒的時候也是紅光滿麵。咋看表麵就不象有病的人,更別說我還知道他每頓吃七毛的飯還要加個肉夾饃以及一碗綠豆粥,晚上睡覺安穩得跟死豬一樣。我說,不象。但是……我們這樣的關係——我說你咋就找上我了呢?多傷兄弟感情不是?我幫你叫別人來,好不好?

    他有點急,說,快點,明天一早就要考試了!這次你是幫我知道嗎?我知道你心慈手軟但是現在你必須心狠手辣,這次你搞定了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沒齒不忘以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剩一碗飯我一定分你半碗!

    我腦子真是亂了,這世界肯定是出了大問題。這什麽跟什麽呀!我下意識地抬起手,想往下砸。可是看他那胖乎乎的可愛手指,我怎麽也下不了手。他在旁邊一再催促,快點,快點。瞧準了,眼睛一閉,就什麽都好了!我腦子一片空白,真的聽他那話,把眼睛閉上。摸摸,確定他手的位置,然後拿起石頭真狠狠地往下砸去。

    啊!趙良傑一聲慘叫。我嚇心一緊,立即收了手,把石頭往地上一丟,急切地問:砸重了?!

    趙良傑把手拿起來看了半天,說,沒砸著。

    我哭笑不得:沒砸著你叫個屁!

    他迷惑不解,那我怎麽就感覺疼了呢?再來。這次我保證不叫!

    我勇氣被他那一叫全嚇沒了,說,我不行,你找別人吧!明天我迴請你一頓就是。拜托你別找我幹這麽麻煩的事了。我說完一溜煙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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