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咻不定的流矢之聲響徹耳際,風揚飛沙,狼煙四起,琴袖逃出南昌府衙門之後,聽聞章江門失守,裕王軍隻在負隅頑抗,便跟著四散逋逃的人群穿過一片又一片瓦礫堆,到了東湖岸邊,想從東湖乘舟往南逃難。


    當時人情混亂,到處都是亂糟糟的。眾人急於登舟,堵在一處碼頭叫喚不止。琴袖區區一個弱女子根本擠不進去,隻能聽見不遠處舟子在船頭大喝:“慢點!慢點!一個個來!”


    一艘接著一艘船隻向南而去,可琴袖夾在人群之中也不見前頭人少了,正在為難之時,忽然“轟”得一陣山崩地裂的炮聲把眾人嚇得都趴在地上,琴袖一看眾人嚇得亂竄,就一個跨步衝上先去,找準一條小船就踏了上去。


    舟子還在捂著耳朵打顫,琴袖一跨上船,船身輕輕搖晃了幾許,舟子這才別過頭來一看,一個容貌美麗的女子正在船中坐著呢。


    “姑娘,這也不是白坐的船。”舟子在炮火連天的時候仍不忘要錢。琴袖無法,隻得把頭上金發簪摘下遞給他說:“我通共隻剩這個,你拿去吧。”


    舟子接過發簪在嘴裏吹了吹,又照著日光看了看,果然是純金的東西,便笑道:“姑娘請好好坐著,船要動了。”


    他剛一說完岸邊又有人叫嚷起來要坐船。可是逃難的人實在太多,他這一葉小舟已載了滿滿十數人,個個帶著家私包袱,更顯沉重。即便如此,還有不少人想擠上船去,舟子無奈,隻能用竹竿輕輕往水中一點,船便輕巧地離了岸,惹得岸邊眾人一陣大唿小叫、長籲短歎。


    琴袖擠在船上看著兩邊湖水尚還平靜,心中卻翻江倒海般久久不寧。顧不得許多兒女情長,她一定要把理王沒有謀反的消息帶到京城,可是她身無分文,此去足有萬裏之遙,她一個婦道人家又能有什麽辦法呢!


    夫離子散、家破人亡,琴袖迴想經曆的種種故事,不勝唏噓,那一葉扁舟也蕩漾往南,悠悠一路出了南昌城水門。


    從水門漆黑的閘下經過,出城遠望,江河平靜,琴袖也稍稍安心一些。望著滾滾波濤,睹物思人,她便悵然吟道:江水怏怏,我心饑溺;江水悢悢,我心淒淒。


    不知誰聽聞她的哀歎,忽然一拍她的肩膀,琴袖嚇了一跳轉頭一看,一個秀才模樣的人向她問道:“姑娘要往何處?看你言辭哀切,恐怕這一路吃了不少苦吧!”


    琴袖隻朝他略微苦笑了笑,仍凝望那滔滔江水無聲無息。秀才便說:“姑娘身無長物,我這裏還有幾分銀子,你先拿去用吧。”


    琴袖一看,秀才遞過來三兩多銀子,用作去京城的盤費是綽綽有餘了,便趕忙謝道:“公子與我不過素未謀麵之人,何必出手相助呢?”


    那秀才笑道:“同是天涯淪落人,如今天下大亂,家邦不信,你一個弱女子又怎麽禁得起受得住呢!”


    琴袖正要謝過他,忽然隻覺一個不穩,小舟左搖右擺起來,晃得人天旋地轉。原來朝廷的大軍在攻打水門,前麵竟是一艘又一艘的朝廷戰艦。


    這舟師雄壯威武,一眼望去似乎龐然大物,琴袖所坐的小船更顯微不足道了。還沒等眾人看個明白,戰艦舳艫之上,一發大炮就朝這裏轟了過來,“嗵”得一聲砸起千尺浪花,把琴袖所坐的小船蕩出數米之遠。


    舟子朝船上大喊:“朝廷大軍打過來了,快下船逃命吧!”


    慌亂之中舟子撐開小舟往岸邊靠去,不想一個炮彈打來又把船推得東倒西歪,船側之人紛紛滾落水中,在水裏撲騰救命,可是舟子也管不了那麽多了,隻顧著往岸邊撐杆,情急之下,琴袖緊緊抓住那秀才的手臂不敢放鬆,秀才也抱著她心裏突突亂跳。


    好容易見著岸邊,舟子嫻熟地用船竿一挺,小舟已靠岸邊數尺,那些逃難之人不顧穩當,像猴子一樣紛紛跳下船隻。琴袖也跟著跳了船,忽然想起才轉身拜謝秀才道:“大恩不言謝,目下焦急,不能盡禮,他日有緣必當報答。”


    秀才笑應:“姑娘客氣了,若姑娘不嫌棄……”正要說話忽然秀才臉上的笑容僵在那裏,琴袖隻覺奇怪,迴頭一看,隻見一群兵丁正巧在岸邊巡視,看見這些逃難之人,紛紛上前抓住,琴袖未等秀才說完話就已被兵丁發覺,綁著送到了軍營裏。


    大概是被認作敵軍細作,這些逃難之人紛紛被兵丁推搡至一片樹林。林間風聲蕭瑟好似萬箭齊發,不覺使人毛骨悚然。穿過樹林琴袖等人才被帶到一處營帳。


    琴袖細數之下,少說也有幾千頂帳篷,帳外到處都聞得到鎧甲發出的血與汗的臭味,琴袖忍著惡心叫人帶著入了馬棚,一股馬騷味熏得她頭昏腦漲。


    “這裏是哪兒?”琴袖忍不住問看馬的一個兵丁。


    兵丁見她漂亮,下流地笑了笑道:“喲,這裏有個妞兒,算你走運,這是平南大將軍袁總爺的大營。”


    琴袖反問道:“袁大將軍英明神武,怎麽會錯抓無辜百姓?”


    兵丁道:“這你就不知道了,你們在兩軍陣前走動,自然是不幹淨的人。就算你們幹淨吧,正巧我們這裏缺馬夫役工,既是百姓,也得為朝廷大兵考慮,挖個戰壕修個堡壘,總缺人來,恰好你們就送上門了。”


    琴袖道:“我不過區區一個女子,怎能做得了這樣粗笨的活計?”


    兵丁一陣奸笑道:“自然不必你們做,男的做就是了。你們來,另有他用。我們大軍長途跋涉,他奶奶的跟這幫鳥人打仗,爺們兒都累得很,有了你這樣的寶貝,還不好好舒坦舒坦?”


    琴袖自知他意,可是身在囹圄奈何不得,心中一陣焦急。


    兵丁見她愁眉不展乃笑道:“你別不高興,你也不是白做這活兒,前兒也有抓來的女人,爺們兒一個個上了她,銀子給出不少。這種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看你發飾也早嫁人了,破了瓜怕什麽,還有人迴去說你不成?”


    這些粗人自然性子直,說出這樣的話也不嫌害臊。若在平時琴袖一定恨得罵起來了,但她忽然靈機一動,想出一個絕妙的主意,便忍著內心厭惡笑道:“軍爺,你見我容色如何?”


    那兵丁一掃她麵貌,隻覺亭亭玉立,若仙若神,膚白凝脂,彎眉櫻唇,體格柔弱,雙峰傲立,嬌滴滴端是個美人,便笑道:“姑娘容色,萬中無一。”


    琴袖假意笑道:“我是南昌城中名妓蕭三娘,我雖屬意於你,但我向來不自輕其身接待你們這樣身份之人。你聽了也別惱,你若能把我獻給袁大將軍,說不定也是大功一件,屆時升你官職指日可待,你說是不是?”


    兵丁雖然看她看得流口水,但轉念一想倒也是:女人日後有的是,但她這樣的絕少,若能以此獻上,就是美事一樁。袁將軍看不中大不了再給他們哥們兒玩一遭,若是看得中難保不會給他加官進爵,怎麽算都不是賠本的買賣。


    兵丁乃點頭笑道:“你倒很聰明,不過我們袁大將軍的麵不是那麽好見的,你在這裏好生等著,我去與千總說說,看能不能將你引見給袁大將軍。”


    琴袖便道:“尋常引見,袁大將軍未必肯見我,這樣,你給我一些紙筆,我給袁大將軍寫一封信,管保大將軍喜歡。”


    兵丁便驚道:“哦?姑奶奶竟有這個本事?你認得字,寫得了信?”


    琴袖道:“那是自然,怎麽,你不認識字?”


    兵丁撓了撓頭笑道:“我打小是莊稼人,鑽狗洞長大的,怎麽認識字。你等著,我給你拿紙筆來,等你寫完了我帶給千總。”


    琴袖便一聲謝過,不一會兒兵丁把紙筆都帶了來,琴袖便在紙上粉筆疾書,將理王種種遭遇寫在信中,並向袁大將軍求救。


    那兵丁趴在她身邊看她寫字,隻見指間一動,筆尖傾瀉出一陣流風迴雪,直把那兵丁看呆了,大唿道:“我雖看不懂,這字真是好看,好像是水裏的魚天上的鳥。誒,你開頭寫得這幾個字是袁大將軍麽?”


    琴袖朝他笑笑道:“軍爺真是聰慧,這也看得出來。”


    兵丁咯咯笑了起來道:“我是旗子上見這幾個字多了,所以認得。”琴袖心裏隻是輕笑,她前麵稱唿寫的是袁慶軒公台鑒。這“慶軒”是袁可忭的號,琴袖以前留心朝廷,對官員的姓名字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光這一個稱唿就一定能讓袁可忭見她一麵。


    待一切寫完,琴袖胸有成竹將信交給兵丁,他忙接了遞給千總某某。千總某某看了書信,大驚之下將信轉遞給了袁大將軍。


    過不了幾時,那兵丁神色匆忙地跑來說:“姑奶奶,你真神了,袁大將軍說要見你呢!”


    琴袖先謝了他,就往袁可忭的大營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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