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夏末秋初,皇後病是好一陣壞一陣,總避著眾人不出麵。純妃理了一兩個月的事,眼下中秋又將到了,她看宮裏人不太待見皇後,自己便大操大辦了一番,各處都喜氣洋洋、光鮮亮麗,連各大宮裏的燈都給換了菊花紗罩的,好一派秋景盛象。


    中秋節那日,皇上先去了月壇與眾大臣祭拜夜明神1,皇後本應率領六宮嬪妃、太子妃、在京諸王妃祭拜月亮,隻是皇後稱病不去,今次是由純妃主祭,德妃、誠妃助祭的。


    當天傍晚,月已漸升,宮中各處點上花燈,坤寧宮宮門打開,明燈高掛,盛設祭壇。


    供桌之上,風燭搖曳、香煙繚繞,一桌之上陳大小金盞十二個,銀盤十二個,上有時鮮菊花、時鮮生果、各色裱花果子、種種珍饈祭品。


    純妃率六宮嬪妃,具服大妝,頭戴金絲九翟冠,身著緋紅大衫、藏藍鞠衣,掛深青繡翟霞帔,腰懸岫玉革帶,手持七寸玉穀圭,昂揚走在最前。


    宮人數百,侍立左右。大樂齊奏,韶音悠揚。班次井然,威儀極大。


    今年皇後囑咐,年年宮裏廣濟王都不來夜宴,今年也應來看一次。況且又非持疾之身,祭祀月神不應缺席,所以廣濟王也跟著皇上去月壇了。王妃陳氏也到了宮裏去祭神。


    她也是頭一遭參與這麽盛大的拜祭,心裏又喜歡又好奇,雖然廣濟王因降等,她應走在最後,可也耐不住她毛毛躁躁的性子,一個勁兒往人堆裏鑽,朝裏麵望東望西。


    可坤寧宮內烏泱泱一大幫子人,陳氏還想看看純妃的威風呢,可連她影兒都摸不著。於是伸長脖子左顧右盼,突然被一盞新奇的花燈吸引了,一個沒注意,腳下一踩,把前麵吉王妃裴氏的裙子踩住了。


    吉王妃登時轉頭,啪就是一個巴掌!


    “誰讓你咋咋唿唿了?”吉王妃罵道。


    這一罵倒好,把陳氏那暴脾氣勾起來,也立時迴了吉王妃一個嘴巴子罵道:“踩你一腳跟死了你媽一樣!”


    這還得了,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罵個沒完,頓時後頭班次大亂,眾人紛紛上來拉扯解勸,


    前頭宮裏幾個大的妃嬪已經盥了手,正要灑酒拜祭,純妃剛看宮人把祭文呈上來就見後頭大亂便問身邊侍女采佩:“怎麽了後麵?”


    采佩道:“娘娘恕罪,奴婢不知,叫采錦去看了。”


    不一會兒采錦來了,忙稟:“娘娘,原是廣濟王妃踩了吉王妃一腳,兩個人互相鬧起來了。”


    純妃白了一眼道:“我當什麽大事兒。叫這兩個人給我滾出去,宮裏祭典豈容她們搗亂?”


    純妃一句話,下麵的人便趕緊去了,兩個女官服色的人走到吉王妃和廣濟王妃跟前,喝令兩旁宦官:“純妃娘娘有令,將她二人請出宮去!”


    吉王妃一聽,那是火上澆油,大叫道:“憑什麽讓我出去,這個肥婆子踩了我,倒要我跟她賠禮不成?”


    陳氏那邊也叫起來:“你說誰肥婆子!娘娘們都聽見了,都是她說我!”


    嘉王妃趕緊拉住吉王妃勸道:“你這樣鬧下去,皇上知道了怎麽好呢!”許王妃又嗬斥二人,二人仍是不聽,嘴裏叫罵不止。


    太子妃錢氏這時跑來叫道:“都鬧夠了沒有!”她這一句把兩人嚇了一下,立時站著不動了。吉王妃低著頭,廣濟王妃更不敢看她。


    太子妃朝吉王妃訓斥:“大晚上的,人又多,天又黑,踩了你一腳你也擔待些!你衝她發火,不過是瞧著她是隻沒腳蟹2,看人下菜碟。她稍有不尊重之處,你們體諒她家裏情況,也少動氣些!我就不信了,要是我踩了你一腳,我看你敢跟我強嘴!”


    這話說得吉王妃大氣不敢出,低著頭抽抽噎噎就哭起來了。陳氏也低頭默默流淚,欠身一大拜道:“太子妃娘娘,妾知錯了。”


    錢氏看了看她,小心提醒她幾句,好聲說道:“下次舉止再注意些,這裏是宮裏,不是你家裏。”說得陳氏點頭道慚不已。


    太子妃又對兩旁女官道:“罷了,今天是好日子,大家都要去吃酒賞月的,好容易來一趟,白白趕人走做什麽,我去迴純阿姨,你們都別急著動。”


    這一席話,這一種處事,把眾人看得是心服口服,大家都誇獎錢氏做事情說話得體又照顧人。錢氏自去與純妃說道,純妃看太子妃的臉麵不得不賣,也就不再趕人了。


    可錢氏剛轉身一走,純妃就恨得把拳頭捏緊了:她原來覺得自己主理六宮已經威勢隆盛,可即便是這麽大的妃子,禮法之上,仍不過是妾的位分。太子妃說兩句人家就聽了,她的令下去,倒沒人管了。


    看來做不成皇後,終究這權勢也是過眼雲煙罷了。


    於是心中怏怏不快,心不在焉地念祭拜月,燒了祭文。眾人齊拜禮成,移駕純妃的翊坤宮開宴歡慶。


    翊坤宮內擺了各種鮮花三四千盆,一地鮮花月照之下,竟是如夢似幻,連方才難過的吉王妃也收住淚,看得呆了。


    陳氏暗道:“好一個皇宮氣派,我看都要有幾萬朵花了,也竟不可惜。”嘉王妃顧氏聽見了,拉著她的手笑道:“弟妹有所不知,這也是純阿姨備辦的,往年到不如這個。”


    陳氏再看去,隻見翊坤宮中庭廣闊之處,已設了大黃帳子,帳中置上一張大八仙桌,上頭瓜果菜品極為豐盛精美,看得人目不暇接。純妃換了一身大紅百花衣,先起身朝眾人敬酒。


    太子妃錢氏卻道:“阿姨,母後雖在病中不能祭祀,吃個飯總是無礙的,況且我聽聞已經大好了。一家子團圓的日子怎麽能少了母後,應該先請娘娘來我們這裏坐坐。她若不適,再休息去就是了。沒有母後沒來先喝酒的道理。”


    這話說得純妃尷尬至極,但拿出平素的賢良麵貌來,大笑道:“太子妃真是懂事的孩子,我看著這麽多姐妹、孩子齊聚一堂,心裏著實太高興了,竟忘了這層,采佩,快叫人去請皇後娘娘。”


    德妃冷眼白了純妃一眼,把椅子朝誠妃那裏挪了兩步,笑道:“娘娘中秋節百花衣都穿上了,可見是要做花仙子的人,哪裏還顧得上娘娘。”


    純妃便笑:“這話不敢說,不過圖個喜慶團圓罷了。”


    誠妃微笑不語,順嬪光氏捂嘴偷笑,隆嬪盧氏看了,忙瞪了順嬪一眼,這才讓她止笑。不多時,皇後輦駕已經到了,眾人起身出迎,行禮如儀。皇後今日穿了一件洪福齊天夾襖,與眾人寒暄過,麵南坐定。


    皇後觀看花海,不覺蹙眉暗歎:如此一注,又要多少雪花銀呢!


    再看帳中坐席,便問:“皇上還在皇極殿設宴款待大臣,好了說一定過來的,怎麽不見皇上禦座呢?”


    純妃起身行禮道:“禦座在內,皇上一來就擺上,皇上未來時,娘娘是我們的主子,我們就隻擺了娘娘的。”


    德妃冷笑一聲:“到底是妹妹心眼子細,椅子搬進搬出,主子長主子短的,主子兩個字還不知道怎麽寫呢。”


    純妃看她,但笑而已。


    皇後知道德妃因為上次喜紅誣陷之事,早與純妃撕破了臉,也顧不得什麽體麵,處處隻想著講她不好。如今又在宮中被她壓著,撒不了氣,趁著中秋節兒媳婦們都在,還不趕緊給她沒臉看?


    可這到底傷了皇室的體統,於是笑道:“德妃,你是妃嬪之首,我先敬你一杯。”


    這話說得極巧妙,一麵把妃嬪之首純妃說成是德妃,壓了壓純妃的氣派。二則把德妃高捧為首,也就是說她是表率,別錯了規矩。


    一句話下去,純妃的臉色微變,德妃就趕緊閉嘴不說酸話,隻笑嗬嗬地說:“皇後娘娘母儀天下,我們都先敬您一杯。”於是眾人起身敬酒,恭祝皇後千歲金安。


    皇後笑著喝了一杯酒,忽然嘴裏一陣作酸,有些惡心,不知緣由。可她作為六宮之主,為了保持體麵,忍著難受,笑著落座,神色絲毫不變,並道:“開席、奏樂。”


    於是宴席大開,燕樂高奏,純妃先給皇後搛了一小塊月餅,放在一隻金碟上遞給皇後,祝福皇後福壽安康。皇後笑著接過,吃了半口,便放在桌上。


    德妃看著,忙笑著夾了一個水晶丸子,也正正放在一隻金碟上,奉於皇後,皇後笑著把丸子吃了,德妃瞥了純妃一眼,得意洋洋。


    正在她嘴角翹起的時候,皇後突然臉色一青,咬著牙齒,一旁凝香看不對了,趕緊拿了一個漱盆來,皇後忽然在席間嘔吐不止。


    燕樂驟停,隆嬪盧氏見狀,忙朝德妃叫道:“誰下毒了不成?”


    這話把眾人嚇了一大跳,急忙圍攏到皇後身邊來。德妃被隆嬪這話嚇得六神無主,左右張皇,道:“胡說,都是胡說!”


    純妃急道:“還不找太醫來看看!”於是趕緊扶著皇後往翊坤宮便殿去了,眾人亦無心用膳,連忙跟著去了。


    隆嬪朝熙嬪王氏笑道:“看德妃那嘴臉,方才還龍騰豹變的,現在嚇得魂兒都沒了。”


    凝香倒覺得蹊蹺,並不以為是壞事,心中暗有主意,及太醫到了,來不及降簾就叫看過了。


    太醫朝皇後磕頭道:“娘娘大喜,皇後娘娘日月入懷,有了身孕了。”


    純妃一聽,頓覺兩眼一黑,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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