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宮內,純妃正與金貴人、韋才人聽人唱曲兒。獻唱之人的乃是翊坤宮中一個叫做儀冰的宮人,此人父親坐罪,幼充掖庭,因頗懂彈歌唱賺之技,故純妃深愛之,如今已經是純妃宮裏一等宮女了。


    今日唱的是一套大曲《傾杯樂》,宋人柳永填的詞。道是:


    禁漏花深,繡工日永,蕙風布暖……翠華宵幸,是處層城閬苑……


    儀冰腔調婉轉,一如黃鸝啾鳴,別說純妃,就是今上聽後也笑稱儀冰為“俏黃鸝”了。純妃一手搭著腿,一手輕輕拍著桌案,很是得神。


    就唱到“龍鳳燭、交光星漢”,一時還跟著輕哼起來。金貴人、韋才人俱正襟危坐,細細聽聞,一曲方罷,金貴人不禁拍案叫絕:“真個是隻俏黃鸝,那聲兒譬如一把扇子,就在你眼前這麽一些一些地展開,聽得人如癡如醉。”


    儀冰忙謝:“貴人過獎了。”


    純妃隻笑,伸出一隻左手來,儀冰忙過去承托住,扶她起身。純妃摸了摸儀冰的頭道:“就是這孩子總是謙虛,我說皇上都誇你唱得好,過兩年也伺候皇上去,就是封個才人又怎得?宮裏又不缺地方兒,偏她就是不肯,非要伺候我這個老太婆,你們瞧瞧。”


    這話說得韋才人低頭不語,隻金貴人笑道:“娘娘賢德,譬如曲詞之中,有龍鳳燭之說,依妾看,那就是在說娘娘與皇上。隻有後宮正經主子才有這樣的氣度。”


    純妃過去急忙拉著韋才人的手,把她手掌攤開道:“誰不是才人走上來的,哪天這雙手裏生金生銀,也未可知呢!”


    這話說得韋才人飛紅了臉,暗喜道:“娘娘謬言了。”


    純妃笑道:“你這會子便說是謬話,你倒說說,幾個月啦?還不告訴我們實話?”


    韋才人低下了頭道:“一個多月了。”


    金貴人嚇了一跳,忙跑過來瞧韋才人問道:“誒喲我的好妹妹,怎麽這麽大的事兒我還不知道呢!”


    韋才人低頭,拿著帕子遮臉笑道:“昨兒個剛曉得,還是娘娘宮裏的徐太醫斷出來的呢。”


    金貴人笑道:“你這真不巧,早兩天知道,趕上四月二十八那次晉封,少不得跟姐姐我一樣了,運氣好些就是個婕妤了。”


    純妃拉著她的手坐下道:“這有什麽打緊,過兩天我跟皇上把這事兒一提,大家都歡喜。”


    金貴人一聽這話,稍稍愣了一下,她自知道純妃現在已甚少出門,更別說見皇上了。太子也已禁足宮門許多時候,但她在純妃宮裏,好話總要跟著說幾句,便笑道:“是了,娘娘臉上有光,我們也跟著沾帶些。”


    純妃就看她一愣的功夫,心下已然不快,但仍微笑不語,隻是以掌摩挲韋才人手上那把扇子道:“天氣愈發熱了,你可得仔細些自個兒的胎。兩三個月的時候最難過,胎又不穩,保不齊什麽人動了歪心思,這種事宮裏可不會少的。”


    韋才人急忙說:“有娘娘庇佑,自然萬無一失。”


    說話間純妃宮裏最大的奉事太監郎英來了。郎太監剛進門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唿:“娘娘,出事兒了。”


    金貴人和韋才人都被此一言驚住了,唯獨純妃微笑著問:“什麽事兒?”


    “娘娘,乾清宮陳太監剛才叫人傳話來說,太子宮裏一個小宮女兒叫什麽喜紅的,揭發皇後娘娘監視、謀害太子,把德妃也扯進去了,現下二人都被禁足聽候發落了。”


    金貴人一聽,純妃這迴是時來運轉了,忙故意問了一句:“郎太監,這下六宮無主,誰來當家呀。”


    郎太監瞧了一眼純妃,純妃忽然大哭起來:“皇後娘娘遭此橫禍,六宮無主,叫我們怎麽過呀!”


    郎太監笑道:“依娘娘做主就是了。”


    純妃卻咬著嘴唇,恨恨地一罵:“糊塗東西!皇後娘娘待你們怎麽的好,我們都知道。吃幹抹淨,你倒拄起過頭的杖1來了。”


    純妃這時候臉上皆是怏怏之色,郎太監忙自己給自己掌嘴:“奴婢知錯了,奴婢是個不要臉的……”


    純妃叫罵:“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這裏裝腔作勢就算完了,出去好好自己掌嘴一百下,不打得見血了別停下!”這話說得金貴人、韋才人俱很驚嚇,連忙求情道:“郎太監一時說錯話也是有的,娘娘開恩。”


    純妃才一揮手道:“罷了罷了,你下去吧。”又傷心難過地說:“一定是有小人挑唆,想要陷害皇後娘娘,我這裏動靜2不便,你們可否去查查有誰做出這種事?”


    韋才人急忙擺手道:“妾們來宮裏沒幾年,哪裏能查得出這種事。”


    金貴人也說:“娘娘別難為我們了,上頭姐姐、娘娘這麽多,我們倒過來查反倒把自己栽進去了。”


    純妃支著額頭做出一副傷心的樣子道:“你們出去吧,我倒還想靜一靜。”


    金貴人與韋才人見純妃確很難過,便匆匆依禮而退。


    方出了殿門,金貴人朝韋才人密語道:“你看此事是誰做的?”


    韋才人搖了搖頭,眼中充滿了不解。


    金貴人道:“若不是皇後娘娘真的監視太子,我猜就是誠妃娘娘有意陷害。”


    韋才人急忙捂住金貴人的嘴巴道:“你千萬別亂說,誠妃娘娘如何做的這樣的事?”


    “皇後娘娘和德妃娘娘都垮了,不是誠妃娘娘還能有誰?我們純妃娘娘又是個爛好人,哪裏敵得過這般手法毒辣之人?哎,可惜了我們娘娘,本來她最大的,現在被人搞得半死不活也罷了,如今六宮無主,還一心想著皇後娘娘。”金貴人言語之間不無惋惜之意,“若我是娘娘,早就一擼袖子好好整治整治後宮了。”


    韋才人便笑:“你也忒自強了些,後宮再怎麽整治,頭上還是四四方方一張天,逃不出這紫禁城。既逃不出紫禁城,誰來都一樣。”


    金貴人朝她咯咯地笑:“你這話什麽意思?”


    韋才人道:“宮裏春秋比宮外長,日子過得也太閑。這閑人嘛,最愛生事,而女人就更愛生事。一個女閑人生出一件事,一堆女閑人就生出一堆的事。自個兒小心些看人臉色吧。”


    二人又談笑了一陣,方才話別。說是話別,其實也走得不遠,原來她們並非一宮之主,且都住在翊坤宮,往來極方便。


    這時,郎英裝模作樣地進來又笑:“娘娘,奴婢還要掌嘴麽?”


    純妃這時候早已收住哭了,朝他瞪了一眼罵道:“你個吃敲才,找死麽?”


    郎英跪地忙大唿小叫:“哎喲我的娘娘,奴婢這迴可不能死,奴婢還得看著娘娘當太後呢。”


    純妃一聽,低著頭噗嗤笑了句:“行了行了,起來吧,事兒都成了?”


    郎英哈著腰,狗似的爬過來嘻嘻道:“成了,都成了,原本想把皇後扳倒也罷了,哪知道還捎了一個德妃呢!”


    純妃啐道:“你個葫蘆提的3懂什麽?皇後哪兒那麽容易就倒了,朝廷不把火點起來,這後宮把柴添足了,也隻是白費功夫。快去叫人給郭在象和吉英去個話兒,過兩天把我們能用的人全用上,務必要把廢後一事,在朝中喊得震天響,讓皇上看見滿朝文武都要他廢後,這樣順水推舟,水到渠成才行。”


    郎英豎起大拇指笑道:“娘娘真個運籌帷幄賽諸葛,奴婢佩服得五體投地。”


    純妃啐道:“呸,你也就認得馬屁二字。”


    郎英被這麽一罵,反而笑得更歡。純妃得意地揚起嘴,舉起柔荑望了望手上的翠玉戒指,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對了郎英,那個人,做了。”


    “誰?”郎英還有些稀裏糊塗、


    “蠢材!還有誰?自然是我們的‘大功臣’了。她知道那麽多事兒,今天可以被我們收買,明天被皇後收買反咬我們一口也指不定。”


    “是,是,是,奴婢一定去辦。”


    “記得,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覺。若是做得漂亮些,推給皇後也就順理成章了。今兒她這樣陷害皇後,皇後痛下殺手,這不是自然而然的事兒麽?”


    郎英一拍腦袋叫道:“娘娘聖明啊!”


    “另外,把這個給李沛。”純妃說罷站起身,從後頭的書架之上找出一本書,遞給郎英。


    “這是……”


    純妃看郎英滿臉疑惑,便輕輕翻開書頁,用手指點了點。原來書頁之間夾了一張三百兩的銀票和一張五十頃田地的田契。


    “這個是他的辛苦費,搞來這麽一封信,想必廢了不少周折。”


    “哦……李沛……李沛”郎英還沒有反應過來。


    “就是我那個再從侄兒李籍!”


    “瞧奴婢這腦子,總是搞差了。”


    “你也是,他如今的名字就是李沛,你給我記清楚了,下次再糊塗我可真打了。”純妃罵得郎英一愣一愣的,忙告辭而去。


    純妃瞧著郎英彎腰駝背的樣子,心想:此人跟著自己三十年,已經六十多了,平素就有些毛毛躁躁,年紀這樣大,再用恐怕誤事。可心腹之人難得,再換也很麻煩,隻能權且用著,稍稍留心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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