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看著這堆綾羅綢緞,不禁嘖嘖稱歎起來。隻見上頭如波動雲迴,流水般的花紋在日光照射之下,隱隱顯出鱗光來,似乎風一吹就能滑落到地上。閔氏忍不住伸出手來想摸一摸,卻被兒子盛清一把拉住道:“娘,這是宮裏的東西,碰不得。”


    閔氏自己用左手狠狠拍了一記自己的右手,罵道:“瞧我這隻不懂規矩的老糙手。”


    琴袖笑道:“沒事兒,這些不過是常用的,你摸摸也無妨。”


    閔氏一聽迫不及待地伸手一碰,真是輕柔綿軟,大歎道:“這要是穿在身上,得像仙女兒一樣飛起來了。”


    盛清邊笑邊勸:“娘既是老糙手,仔細摸壞了。”


    閔氏一聽,忙長籲道:“哎喲哎喲,是是是,摸壞了。”


    房和道:“皇後娘娘宮裏用剩的罷了,上頭是花羅,下頭是夏用的紗羅,最下頭是冬用的緞。”


    理王看了半天,哀哀想著這樣好的東西竟隻是皇後用剩的,可自己母親死前最喜歡的那件艾綠的披風,也不過是他撿了很次的料子找人裁的,她還怕穿壞了呢。


    如此一想,哀情湧動,又有點想哭了,隻是當時人多,他好容易忍住了才問:“皇後娘娘忽然下賜這麽多綾羅綢緞是做什麽呢?”


    房和躬身道:“這得問良媛了。”


    理王不解地看了一眼琴袖,琴袖笑道:“這是娘娘賞給我賭錢用的。”


    “賭錢?”理王不明多以,一眾人也聽得稀裏糊塗。


    琴袖卻若有所思地笑著說:“去會同館賭一把大錢。”


    ·


    會同館乃是朝廷接待外國使臣之處,分南北兩館。北館六所在澄清坊,凡各地藩王公差人員,女真、朵顏三衛韃子,吐魯番、撒馬爾罕、哈密、赤斤、罕東迴迴,西南番人等俱在北館安置,故而北館也叫諸王館。


    而南館三所在南熏坊東江米巷之中,安置的是朝鮮、日本、安南、瓦剌等國使臣,因為靠近玉河,故而也叫玉河館。


    在諸屬國之中,朝鮮侍奉天朝最為恭勤,每年使者絡繹不絕,往往是前麵一個走了,後麵一個又來了。我朝又特別優待,常大興賜贈,久而久之則往來頻繁,不免有些互通有無之舉。


    雖朝廷法度極嚴,不許使節隨意在京城遊賞,隻不過法順人情,日子久了相互熟識,一來二去也偶開方便之門。這時候,使臣也往往捎帶一些方物私下售賣,一則用作盤費之計,二也是購取一些國內緊俏之物。


    近些年來,朝鮮灣商在天津、遼東等地也很興盛,走販人參、土布、馬驢騾、白米、銅碗、瓷碗之類。此風漸染至京城,如今亦有朝鮮商人來京行販,朝廷雖盡知道,但念朝鮮恭順之國,頗知禮儀,故而除非私下交易硫磺、弓角等禁物,一般不予理會。


    房和出宮采辦多,總也知道些消息,恰巧這個月來了一批朝鮮灣商,就住在天慶寺一帶。他先是秘密和人接洽過,又打聽著會同館那邊兒的消息。


    原是人參貿易在朝鮮國內是重罪,可朝鮮使臣對灣商之事未必不知,甚至有幾個也摻和在其中,想要分得一杯羹。


    琴袖先命房和派人跟一個姓金的朝鮮使臣通過氣,說是有一個大人物家的夫人想要買人參,這風一放出去,馬上便有朝鮮灣商找上來詢問買價。


    琴袖命房和、曲相成二人先去請他們喝酒,探探他們的口風,也探探他們賣價的底。可聽他們迴報說幾次三番下來,朝鮮灣商的口風卻很緊,一定要那“大人物”親自來才肯說。


    她細細一想也是自然:這樣的事若不把那個“大人物”拖下水,萬一消息走漏了,他們迴國以後就是死罪了,於是琴袖決定親自出馬。


    ·


    另說太子去太廟謹身之後,太子妃派的人似乎也不再怎麽來監視了,並非是太子妃已確信琴袖他們的身份,而是因為這件事不知誰在朝廷裏捅了出來,現在鬧得一團亂,令太子妃心力交瘁,無暇他顧,哪裏還管得了那幾個人呢?


    “盛樹英乃是錦衣衛的百戶,因錦衣衛聽命於皇上,來去很隱秘,小的也不能探得很清楚。隻是聽人說,這幾日他們一家都在款待親戚,想必那幾個人是盛樹英的親戚。”來報的耳目一五一十把他這幾日聽到的消息說與太子妃聽。


    太子妃連日以來思念太子又生了病,精神頹然之下聽兩句漏一句,等他滔滔把話說完也糊裏糊塗的,隻能又問了一遍:“你再說一遍,我沒怎麽聽清。”


    來人又報了一遍,並說:“小的還來不及去查盛樹英的親戚有哪些,上次那兩個人出門帶那麽多下人,想來不是大富大貴之家就是高官子弟。”


    太子妃錢氏支著頭,鎖眉道:“你下去吧,這事兒就罷了,現下最煩的莫過於朝廷了。”


    前幾天就聽人說最近朝中有不少大臣提了廢太子的事兒,鬧得她孱弱的病體更禁不住了。這時候一個侍女進來道:“娘娘,純妃娘娘的手書。”


    太子妃接過手書,打開一看,上頭細細列著一堆官員,都是這幾天彈劾太子的。


    人雖多,官都不算太大,什麽吏部考功清吏司員外郎文奇煥,禮部的員外郎張秩敬,翰林院侍讀孫師孟等等等等。


    乍一看倒也沒什麽,可久經朝廷風浪的太子妃卻有著極為不祥的預感。他們的官是不大,可是他們的後台卻未必不是大人物。


    堂堂中國最厲害的便是人情世故,這個是那個門生、那個是這個親戚,都說七品知縣、皇親國戚,一個七品的知縣還能扯得出幾個皇親國戚呢,何況是這些員外郎呢?


    太子妃知道,那些朝中高官不到關鍵時刻不會自個兒冒出來,一定先指使手下先在朝廷裏刮起風來看看朝廷什麽態度,若是風向不對,立馬縮起來裝作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若是有眉目了就跳出來口誅筆伐當聖人。


    看著這麽多密密麻麻的小官,太子妃想著想著頭疼欲裂,可當她看到最後一行黑白分明的字的時候,幾乎站都站不穩了:以上俱是嘉王之人。


    嘉王黨什麽時候這麽大了!


    太子妃一看驚恐萬狀,她一向以為嘉王從無爭奪皇位之心的,可怎麽有這麽多官員保薦他呢?


    太子當初還救過他的命啊!他還是在太子屁股後頭叫哥哥的那個嘉王嗎!


    真是難以置信。


    他和太子一母所生,嘉王品行優良,素來隻愛讀書、從不闖禍。雖說今上以武功治天下,多少對文弱的嘉王不親近些,可他也曾對太子說過:“朕要你做守成之君,而非開拓之主。”


    今上說此話時,太子妃就在他身邊,當初不覺得這話有什麽稀奇,可如今想來意味悠遠。


    嘉王是否也想做守成之君,而非開拓之主呢?否則同胞兄弟,怎能在背後捅刀子呢!


    太子妃思及此,伏在桌上大哭起來,一旁的侍女慶和忙安慰道:“娘娘千萬保重身體啊,太子爺這幾日也很想念娘娘,過得很不如意呢!”


    “春日裏陰晴不定,忽冷忽熱的夜裏猶容易著涼。太子這幾日晚上睡得好嗎?衣服穿的少嗎?”


    慶和道:“奴婢聽說,太子爺在太廟連換洗的衣服都很少,皇上又叫他穿粗布衣服,吃不好、穿不暖,每日都想著迴來呢!”


    “這怎麽行呢!”太子妃急道,“不管怎樣,今晚我一定要去看看他,給他送些衣服、被子,免得著了寒,和我一樣了。”


    說罷命人取來好幾套厚緞做的衣服擺在桌上,自己叫下人取去棉被和被套子來。自個兒一瘸一拐,扶著牆有氣無力地進了房。


    “慶和,拿針線來。”


    侍女慶和抱著個鏽盒過了來問道:“娘娘要做什麽?”


    太子妃也不答,隻開了鏽盒,把素線和針仔細取出來,朝著空中穿了老半天,可就是穿不進針眼:“慶和,我病眼昏花看不清了,你幫我穿吧。”


    慶和捏著素線的一頭,見線頭已經開了,便在手指上攪了幾圈,用牙齒輕輕一咬,咬斷了一截,然後用手架好了針,眼一眯手一送便把線穿了進去。


    “娘娘,我來吧。”


    “我來,太子爺說過,睡我釘的被子踏實。”太子妃取過針線,慶和忙鑽下去把被套子套好。太子妃伸手一按道:“套得不挺括,我來,你下去吧。”


    慶和心疼不已卻也隻能一拜而退,可她不敢走遠,隻是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太子妃摸索著被子,一針又一線地釘著自己的無言的思念。


    好一晌,太子妃才釘好了被子,坐在被子上唿唿直喘氣,摸著被上寶相花的紋樣,不禁太息說:“但願他睡在被中,有這一身寶相花庇佑了。”


    慶和眼眶濕濕的,輕輕說了句:“娘娘為太子爺真是操勞了不少。”


    太子妃還不知慶和仍在,聽此一言也不過默然一語:“你嫁了人,你也一樣。”慶和聽後倒略有幾絲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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