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經由鰤魚敲響戰鬥序幕,緊接下來是一連三顆的鮪魚壽司。第一顆是醬油淺漬的鮪魚赤身,紅肉部分因為富含鐵質,本來帶有一點微微酸味,經過醬油淺漬之後,鹹味則與酸味中和,帶出沒有脂肪的赤身的甜味。


    據說小野二郎對赤身醃漬時間極其嚴格,根據天候與當日魚肉情況,調節的時間甚至以分鍾差異來計算,這也是他嚴格要求食客準時的原因……


    然後是鮪魚中腹,次郎壽司向來以舍得出高價搶購最好鮪魚而聞名,這時候就看出端倪,在莊臣看來中腹肉脂肪之豐美,幾乎已經是別家聲稱的大腹品質。


    入口立即消融,不記得有沒有吞咽的動作,口中隻覺得柔軟香甜,餘韻無窮,真的是上等的鮪魚腹肉。


    立刻又上鮪魚大腹,比起肥美無比的中腹肉,味蕾仿佛瞬間被激活,引來一陣陣驚濤駭浪般攻擊。從赤身到中腹到大腹,同樣來自鮪魚的魚肉,卻有三種截然不同的風情。


    而且曲調節節高升,到大腹肉登場,簡直像是交響樂團全部樂器齊響,連定音鼓都用力敲擊起來,氣氛達到最高潮……


    好棒的節奏!


    莊臣露出微笑,還來不及點評,第七顆壽司上場,情緒急轉彎,彷佛否定前麵所有情節安排。名物,也就是被稱為小肌的鰶魚。


    小肌是江戶前壽司的代表性鮨種,容易腐壞的青皮魚,傳統做法要趁新鮮用醋醃,時間拿捏是關鍵,要略微帶酸味卻又不減魚肉鮮美。


    這裏醋醃的功力聞名遐邇,但上桌時最讓莊臣印象深刻的卻是它的造型。


    小肌雖經醃漬,卻仍然保持閃閃發光的金屬色澤,整條小魚捏成修長的模樣,尾部卻多出一個轉彎,優雅靈動,如同美人魚坐姿……


    一連三貫肥美的鮪魚壽司之後,彷佛音調突然一轉,從油甘脂美急轉至青皮小肌的微妙醋酸,口腔中重新變得幹淨清爽,效果好像法國料理在中場要用雪貝冰沙,清洗並轉換嘴裏的味覺。


    莊臣深吸口氣,不由讚歎道:“前七個壽司是第一樂章,用的都是傳統江戶前壽司的正宗鮨種,到醋醃的鰶魚之後,師傅就有較多材料可以變奏發揮。”


    聽完惠美的翻譯,小野笑著點點頭,表示對莊臣的認可。莊臣越發期待,第二樂章才是當令食材的正式表演,應該也是壽司之神菜色真正變化之處。


    起頭領軍的是顏色橘豔的赤貝,咬起來柔中帶脆,赤貝上那一抹輕淡不搶戲的醬油,發揮畫龍點睛的功效,讓赤貝有一點自然鹹味,有種大隱於市的神秘感。


    第二顆則是鹵煮成深紫色的章魚,讓章魚軟中帶脆,味道也輕淡。緊接著是肥美島鯵,本來很容易有腥味,但這裏采買的食材極大極肥,充滿濃厚脂香氣,毫無腥氣,如果不是菜單放在麵前,甚至會誤以為這是紅魽或青魽之類的大魚。


    小野從木盒取出豔紅大明蝦,體型之巨大讓莊臣很是吃驚,兒子迅速為明蝦去殼,小野麵無表情繼續捏著壽司,捏完之後橫切一刀,一顆壽司剖成兩半。徒弟飛快送到麵前時還交待:“請先吃頭,再吃尾。”


    入口之後,才明白其中深意。應該是這明蝦太大,不宜像其他壽司一樣,一口一顆,既不舒適也不雅觀。


    分成兩段之後,蝦肉與米飯正好可以一口送入,符合壽司每口都要結合魚鮮與醋飯的原意。


    至於為什麽先吃頭再吃尾?


    按照莊臣理解,吃蝦頭時,蝦膏在其中,口中充滿香氣,第二口蝦飯仍可持續。如果先吃尾,則尾段完全沒有蝦膏。


    事實上明蝦雖經水煮,但剛剛斷生,吃來仍有沙西米的甜味,水煮過的蝦身則飽含彈性,帶著微妙的溫度,是吃過極少數好吃的明蝦。


    通常明蝦太大,肉身容易過老,江浙人的炒蝦如龍井蝦仁,用的都是細小河蝦,味道就比纖維較粗的明蝦高明很多。


    陸續再上的是水針,壽司用一整尾水針做成,剝了皮的魚肉晶瑩透明,卻仍有邊緣的細皮留著,銀亮閃閃好像是塗滿熒光。


    最令人驚歎的還是造型,水針身體細長,小野把它盤來繞去,使水針發亮的銀線繞成一周,好像特別把壽司鑲滿銀邊。


    再登場的是淡醬油燉煮的文蛤,當徒弟從木盒取出帶殼的巨大蛤蜊時,又嚇莊臣一跳,好家夥,比拳頭還大?


    取出文蛤肉交由小野捏成壽司,迅速送到麵前。用手輕輕舉起壽司,看著文蛤肉完全包住米飯,雙邊還微微下垂,幾乎超過六公分,的確是上等食材。


    鹵煮得十分柔軟入味,味道亦淡雅,醬油味很清淡,多的反而是昆布的甜味。


    文蛤之後意外的竟是鯖魚,和前麵幾種壽司看不出概念上的連結,切得方方正正厚厚一片,銀亮薄皮粉紅肉身,加上一抹暗紅血色,滿口脂香,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品。


    最後一個段落,小野再度迴到江戶前壽司的傳統曲調,用幹海苔片卷起圈住鮨種的壽司,就是所謂的軍艦卷。


    海苔片用備長炭火爐輕微炙烤,增加脆感與香氣,卷住醋飯,再在上頭放容易鬆散的魚鮮,聽說徒弟學烤海苔最少也要兩年才出師。


    莊臣長出口氣,雖然量不多,但吃的太快。沒辦法,這就是人家的規矩和節奏,隻能硬著頭皮繼續。


    海膽壽司,鮮黃色海膽固然糅糯滑順,充滿潮水味道,更令人驚豔的還是海苔,厚而脆,芳香撲鼻,海膽上已經輕輕點上醬油,無需沾醬已經滋味十足。


    再上來的是獨特的小貝柱,黑色海苔包住的醋飯上滿滿放著小粒新鮮幹貝,足足七八顆之多。而且是不同品種幹貝,口感柔軟清甜,香氣四溢,口感層次分明。


    鮭魚子,形狀橢圓大方,海苔築成高牆,做得飽滿而不擁擠,十分端莊美觀。鮭魚子本身豔紅肥美,一見就是高級品,最難得是醬油輕輕醃過,時間可能極短,隻有一絲鹹味,更多是魚子本身的鮮味。


    菜單上最後一顆壽司就是穴子,也就是星鰻,堪稱是江戶前壽司的考師傅之作。事先需經薄醬油鹵煮,目標要入味鬆化,火候和時間拿捏是最大考驗。


    切成大片,尾端垂到桌麵,形狀仍然是無懈可擊。難得是醬油用得淡雅,沒有其他壽司店的黑醬色,味道恰到好處,入口即化,好像打進空氣一般。


    最後壓軸的還有一道玉子燒,既做為壽司餐的總結,又有西式料理甜點的功能。顏色絕美,外層是均勻的棕色,內裏是金黃色,上桌時還是熱的,尤其喜歡它表皮的焦香味。


    莊臣深吸口氣,短短三十分鍾,如同將軍趕路,一場全球最老現役三星主廚的壽司秀終於落幕!


    看著旁邊惠美偷偷揉著肚子,夏龍夏虎也繃著臉,看來情況都差不多。下吧台,坐在座椅上,奉上毛巾擦臉,送上甜點水果與熱茶,總算能休息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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