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蕭竹曾經是很文靜的女孩,她不大聲說話還很愛清潔,無論是神態和意蘊都是端莊可愛的。當初巴立卓下決心娶她,就是因為在擁擠不堪的街頭,她固執地捏著吃剩下來的糖葫蘆棍兒,直到找到了垃圾箱為止。孔蕭竹曾經是溫柔的賢妻良母,無論是洗衣做飯還是打掃衛生,她都是那麽的快樂。可是現在,孔蕭竹經常心煩意亂。變化最大的還是她的嗓門,從前的柔聲細語不再,要麽冷言冷語要麽粗聲大氣。

    在單位裏,孔蕭竹也團結同誌熱愛集體,也可以彬彬有禮微笑致意。但是她的笑容分明是一種對人生對世界都看穿了似的虛假。紹勁光察覺出來了,柳鵬也察覺出來了,他們把這種變化簡單地歸咎於一場不該發生的官司,而且他們還認為孔蕭竹是能幹的女人,從事文秘工作顯然有些屈才了。

    在建中的通信樞紐樓直入雲霄,以鶴立雞群的姿態傲視小小的城區。過往行人都要仰臉去看這尊龐然大物。牽狗遛鳥的老頭老太們,經常為著二十八還是二十九層爭執不休。鬆河是一個並不富裕的中等城市,巍峨的樞紐大樓說明郵電通信是正在創造效益的行業。如果硬說郵電局是非贏利機構,恐怕連鬼都不會相信。然而鬆河郵電確實是靠舉債來發展的,所有的銀行都奉郵電局為上賓,競相請柳局長吃飯以求借貸。小小的鬆河郵電局很有大胸襟大氣魄,最新的一筆貸款高達三億元人民幣。

    隨著住宅電話雪崩似的普及,郵電局的攤子也越來越大,最頭疼的是愈演愈烈的用戶申告。裝電話難修電話難,買手機難選號碼難交費難查詢難,簡直可以說無處不難,所以時常有用戶罵上門來,罵職工罵科長罵局長操郵電局的祖宗八代! 就在一個月以前,鬆河日報刊載讀者來信質疑尋唿業務漲價,責問憑什麽增加了漫遊功能,報紙還專門配發了編輯評語。柳鵬震怒之餘又深感意外。報社和郵電局的關係曆來密切,且不說蔚為可觀的廣告費,單單是他和總編鐵哥們似的關係,也不至於口誅筆伐。柳鵬找到了總編,總編連說抱歉,說值班的副總編審稿時不小心,這稿子就溜達上版了。柳鵬想起來了,數天前報社有人找他減免初裝費,也許是批減額度的不夠也許是不夠熱情,反正得罪了人家。正在惱火中,市委秘書長來電話,說是薑琦書記要召見他。柳鵬不敢怠慢,驅車去了市委。

    在薑琦的辦公室裏,一同被召見的還有電業局局長。薑書記全無往日的和氣,譏諷說:“怪不得老百姓說你們中央企業牛氣,鐵老大、電老二、郵電是老三。兩位財大氣粗啊,鬆河小地方要仰仗你們的鼻息啊。”

    電業局長連連承認錯誤,說那天賓館停電完全是誤會,因為賓館長期拖欠電費,三番五次地書麵通知過了,拉閘時下麵的人不知道市裏頭正開兩會呢。我們一定整改,整改的結果要報告書記的。

    薑書記轉而批評柳鵬說,看了今天的報紙吧?柳鵬心情沉重,說要認真對待人民群眾的意見和唿聲。薑書記又說,“郵電的大發展有目共睹,但是不能一俊遮百醜,服務的問題不解決,任憑你高樓大廈,也抵不住民怨沸騰!”

    柳鵬無地自容,“感謝書記的支持和信任,沒有您的親切關懷,鬆河郵電哪有今天的突飛猛進。”

    這話說的對了薑書記的胃口,他頻頻點頭說:“本來無委會要辦尋唿台的,連合同都簽署了。常委會考慮,我們鬆河的地界太小,不搞重複建設,不與國企爭利,就把人家的項目否決了。可是,你們總該對得起全市人民的一片苦心吧?”

    柳鵬灰頭土臉了,他清楚市委書記的一句話意味著什麽。126/127尋唿台是鬆河唯一的巨無霸,一年的業務收入上千萬元啊。

    薑書記又說:“街上的公用電話亭也該清理清理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像鬼子的碉堡似的,實在有礙觀瞻。”

    滿肚子窩火的柳鵬親自追查尋唿機收取漫遊費一事,政策依據是省物價局和省郵電管理局的聯合發文,但在操作層麵上確實存在問題,雖然通過媒體廣而告之了,但是不分青紅皂白一律加收月租費5元,的確有巧取豪奪的嫌疑。

    史群不服氣,說滿城貼告示還有不識字的,反複通知用戶了,他自己不來申明,就隻能按異地漫遊處理了。

    柳鵬沉下臉來,說電信的服務問題積重難返了,一場毛毛雨就有成百上千台電話不通,用戶申告鋪天蓋地,我們的管理工作呢?我們的良心和責任呢?對得起那些望眼欲穿才安裝了電話的父老鄉親嗎?別說老百姓罵娘,就是我也要罵娘!

    史群嘟囔說,發展的壓力解決不好,服務滯後在所難免。柳鵬搖頭,說這事不處理不行,必須給市委市政府一個滿意的答複。平時百依百順的史群,今天卻頂起牛了,“要處理先處理我好了!”

    宋書記幫著局長說話,上邊要求開展“郵電服務年”活動,要有措施有效果。

    蔣對對本來就有氣,直言不諱地道:“史副局座管理鬆弛,放任自流。”

    史群聞言更惱:“你不分管的事,就別瞎咧咧。”

    蔣對對笑了:“批評和自我批評,三大優良傳統之一。”

    柳鵬實在搞不懂史蔣二人的這種狗臉關係,一會怒目相向針鋒相對,一會嘻嘻哈哈半真半假。總之這次辦公會吵得一塌糊塗不歡而散,看人下菜碟的決議是撤消尋唿科長的職務,扣罰巴立卓半年獎金,由史副局長出麵向用戶致歉,並將處理結果上報市委行風辦。史群大叫不公平,說黑爪子掙錢白爪子花,我們辛辛苦苦地創收,出了毛病你們全都落井下石啊。

    巴立卓無意間受到了牽連,也很生氣,但顧及柳局長恩重如山,強忍住不亂說亂動。蔣對對私下裏對巴立卓說:這就是我們的企業文化——有機會就折磨折磨你,再冷眼旁觀你的反應,如果還能勃起就是人才,如果早泄了就是廢物。宋書記則說,年輕幹部嘛,是該摔打摔打了,不經風雨怎麽見彩虹?楊主席也說,你巴立卓委屈點,可孔蕭竹升官了,也算扯平了,你們兩口子比翼起飛了哈。

    孔蕭竹的新職務是尋唿科副科長,王二美開玩笑叫她為孔台長,這個稱唿太別致了,乍聽起來還以為是廣播電台或者電視台的台長呢。口口相傳,孔蕭竹就變成了孔台。孔台走馬上任的那天,她的心情忽然明媚起來,就像冬日裏的陽光。她的心底湧起了一股叫做幸福的東西,她沒想到會有那麽多姐妹來接她,而且看起來完全是自發的行動。話務員們跑到機關樓裏來了,不乘電梯而是喘著粗氣地爬到五樓,爭著搶著來拿孔台的辦公用品,簇擁著孔台走馬上任了。女人們之所以敬佩她,完全是因為孔蕭竹打贏了兒子的索賠案。誰說女人是弱者,長話科解散後,那些流離失所的話務員太需要一個強勢女首領了,孔台就是在如此背景下應運而生的。

    不負眾望的孔台接任後抓了兩件大事。一是改掉了無線營業廳門前的牌子,二是大搞群眾性衛生運動。無線營業廳門首掛一牌匾,上書bb機、大哥大營銷處。bb機和大哥大純粹是民間稱謂,用詞顯然不夠規範,特別難看的是bb機、大哥大分行書寫,豎起來念便成了 “b哥”、“b大”和“機大”。好事者見了皆笑,因為“b大”“機大”太令人遐想了,很諧音很色情的暗喻逼大雞大啊。孔蕭竹直接請示了史群,要求改掉牌匾,史群好半天才醒悟過來,迴頭去問巴立卓,巴立卓也說還是女人心細啊。孔蕭竹是訥於言而敏於行的,在她的帶領下,從機房到話務室再到營業都擦得窗明幾淨纖塵不染。史群見了喟然長歎,說女同誌就是女同誌,心細如絲知微見著的。管理層裏麵確實該有女幹部的,不然隊伍就不和諧了不平衡了。

    雖然孔台經常寡言少語,但是她不怒自威的領導派頭,很快就震懾住了秉性各異的女部下。這天孔蕭竹去126人工尋唿台,發現話務員小玲濃妝豔抹,粘著誇張的假睫毛,臉上滿是閃閃發光的“星星”,勾勒出來的蝴蝶嘴鮮紅欲飛。孔台見了直皺眉,說:“勞駕把你臉上的星星摘了,把假睫毛拿下來!”

    叫做小玲的話務員是猛踩時代腳尖的新新人類,要麽穿得像篩子網,要麽像披掛藝術大師的畫布。她吐吐舌頭卻遲遲不動,顯然不太情願。

    孔台冷冷道:“怎麽著?支使不動你是吧?”

    小玲嘟囔:“不就是化個妝嘛,至於這麽威風嗎?”

    孔台正想扳扳她的脾氣,也想殺雞給猴看,就說:“有什麽能比你二十歲的青春更美?非得打扮得像坐台小姐似的!”

    話音剛落,女人們笑得前仰後合,小玲灰溜溜的起身去卸妝了。

    不苟言笑的孔台如今在郵電大樓的八樓辦公,和巴立卓的電信科隻隔了兩層樓。敏感的梁菁菁發現,除非是開會否則孔蕭竹決不到巴立卓這裏來,連電話也不打,見了麵也陌同路人。人和人關係的好壞,經常無需語言來表達的,眼神、語氣和肢體動作透露出來的信息是難以隱瞞的。貌合神離不僅是一種默契而且也是一種境界,巴科長和孔台長心照不宣地維持著他們的僵局,彼此生厭卻留有餘地,別人也就裝做蒙在鼓裏不去說破。

    這天柳鵬突然親臨電信科,梁菁菁猜測局長有要事相談,倒了杯茶便悄然退下。柳鵬先說了一些雜七雜八的事,巴立卓知道這都是正事的前奏。柳鵬邊說邊打量巴立卓,終於壓低了嗓音:“昨天我去了省局,鄭局長問了咱們鬆河領導班子的情況。”

    巴立卓的臉紅了一下。柳鵬和他說這個問題,既在他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巴立卓的心跳驟然加快,他之所以緊張是因為這一切與他的期待正好吻合,就好比懷春的少女在久久期盼之後,聽到了一聲愛的召喚。

    柳鵬又說,“我跟鄭局長專門談了你的情況。”

    巴立卓臉上的紅潮已經褪去,他竭力使自己鎮靜下來。他比一般人敏感,也比別人的反應要快一點點,當柳鵬再次觀察他時,他的臉已歸於平靜,剩下的隻是準備好了的那種表情。此時此刻,巴立卓謙遜地仰望著柳鵬,認真地聆聽局長的教誨,一副靦腆的青年知識分子的美好形象。

    柳鵬送給巴立卓一個天大的人情,畢生難忘的人情。送人情看似簡單,其實大有學問,柳鵬的原則是不做則已,做就要做足做透。響鼓不用重錘敲,柳鵬的談話點到為止,並沒有交待太具體的內容。臨走時,還親切拍了拍巴立卓的肩頭,意味深長地說:“夏天到了,綠樹蓬勃生長,花兒盡情開放。”

    夏天確實到了。一年中最熱的日子,女人們竭盡所能地讓自己穿的又少又好看。女話務員、女營業員們穿上了齊膝的天藍短裙,貼身短袖白襯衫,而梁菁菁等白領更像比賽一樣的穿戴打扮。史群和巴立卓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女人白淨的腿子和胳膊,真讓人有些眼花繚亂。巴立卓過去在技術口工作,那裏的女人不多且很中性,所以沒有太多需要忌諱的事兒。而如今在管理崗位上,整天跟女人打交道,真有些不適應,開會、談事甚至走路都經常不知道眼睛該朝哪處看。有些工種女人成堆,彼此之間也不太避諱,她們甚至忽略了史群和巴立卓這樣的異性領導,即便撞上了也不尷不尬不以為然。

    特別是巴立卓,他跟梁菁菁同在一間辦公室裏,多少些有孤男寡女共居一室的味道。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長期呆在一起,實在有諸多不便,沒毛病也要憋出毛病來,更何況巴立卓和孔蕭竹正長期冷戰。女人都愛美,梁菁菁常買新衣。穿戴一新的她一露麵,不用發請柬一樓層的女同胞都來了,拉拉扯扯七嘴八舌,來訪者還要試一試穿一穿,不太顧忌對麵坐著的巴立卓。春秋冬三季還好,換換外套也無大妨,可是夏天不行,女人們試穿的是裙裝,巴立卓怎好視而不見?遇上女人聚會,巴立卓隻得抬腿走人,晃悠了好半天才迴來,結果辦公室裏還在嬉笑,沒辦法還得躲開。巴立卓很想單獨有間辦公室,但他難以開口,多年的潛規則決定了科級不可以單獨辦公,就好比桌椅的大小代表著級別不可僭越。隨著載波、電報還有老式市話機械設備的陸續拆除,電信樓裏的空地方不少,隨便間壁一下就可以騰出幾間辦公室來。但是要想調房間,不能不通過副局長史群。

    這天巴立卓到外麵檢查迴來,他忘記了還有梁菁菁這檔子事兒,伸手就推開辦公室的房門,梁菁菁等人全啊了一聲。巴立卓撞見兩個女人在試穿對方的衣服,他像做了虧心事一樣扭頭就跑,印象中的梁菁菁是半裸著的,仿佛一隻驚慌失措的大白兔。

    巴立卓覺得該跟史群談談了,借著匯報工作就去了,可話到嘴邊又不好開口。史群認為巴立卓兩口子又鬧糾紛了,就說:“夫妻之間沒有對錯,遇到事情你首先要冷靜。不然鬧起來,損失的還是你們自己。小巴你是聰明人,現在可是非常時期啊,切勿因小失大……”

    巴立卓耐心地聽了半天,小心地問:“史局長,咱們還有沒有可以當辦公室用的房子?”

    史群奇怪:“巴科長,你的意思是?”

    巴立卓苦笑:“也沒啥,我迴不去屋了。”

    史群說:“你的辦公室的門一直開著啊,剛才還看見梁支書在哪……”

    巴立卓隻好說:“正是因為她在辦公室,我才進不去了。”

    史群恍然大悟,忍不住大笑起來:“男女不便是吧?”

    史群這人嘴碎但心腸不賴,當天下午就找梁菁菁來談,說辦公室要調整調整也好方便工作。梁菁菁是何等聰明的女人,當即表示服從領導的安排,還說巴科長不能離開原來的辦公室,電信科的電話號碼都是對外公開的,再說了領導找他也習慣。我隨便調到別處好了。”

    看似棘手的事情好像解決了,巴立卓鬆了一口氣兒。他主動幫助梁菁菁收拾東西,還一個勁兒地解釋:“這下你們女同誌辦點私事就方便了,省得我老得給你們站崗。”

    梁菁菁忽然問:“巴科長,這是你的想法還是你家孔台的意思?”

    巴立卓說:“當然是我的想法了,孔蕭竹她管得著我嗎?”

    梁菁菁終於說出了心裏話:“我還是覺得與她有關,不然她犯得上見我像仇人似的嗎?”

    巴立卓說:“大姐想哪去了,孔蕭竹曆來寬宏大度,嗬嗬。”

    梁菁菁無語,巴立卓發現她的眼睛濕漉漉的。巴立卓有些不忍,就不再敢說什麽,生怕她的眼淚滾落下來。他心想大姐也是女人啊,隻好假裝未察覺梁菁菁的情緒變化,找個借口走了。從年齡上講梁菁菁早已徐娘半老了,猶如秋天裏成熟透了的瓜果,但仍期待著有人欣賞,女人渴望被寵的心理並不因為年齡而改變。

    第二天一早,巴立卓來到辦公室,梁菁菁已經搬走了,辦公室寬敞了許多,打掃得幹幹淨淨整整齊齊,辦公桌上放著一把鑰匙,是梁菁菁的。

    巴立卓尋思良久,就拿起那把鑰匙來到梁菁菁的新辦公室,說:“你把鑰匙交了幹啥?那是辦公室,又不是我家,鑰匙你還得留著。我不在的時候,你也好進門接接電話。”

    梁菁菁不想接鑰匙,巴立卓又說了句暖心窩子的話:“好多事情,老弟全靠大姐給罩著呢。”

    梁菁菁這才接了鑰匙,人也變得神清氣爽了,“是啊,巴科長理解就行。”

    好容易擺平了黏糊糊的支書梁菁菁,巴立卓的麻煩事兒又來了。

    省局服務暗訪組悄悄摸來鬆河市,檢查出了一大堆毛病。其中最為惡劣的是天池劇場門前的第八十號電話亭,一無資費表二不用計價器,汙言穢語還差點行兇。不用翻底冊,巴立卓就知道該電話亭的主人是老科長鄧聞。史群大為光火,發誓要取締鄧聞的代辦資格,責成巴立卓嚴厲查處。一見到白發蒼蒼的老科長,巴立卓就很無奈,就好像犯錯的不是鄧聞的家屬,而是他自己。鄧聞自知理虧但決不同意撤點,一再懇求再給次機會。天池劇場附近是繁華的商業區,一個小小的電話亭差不多是座金山了,撤消了鄧聞的公話點,無疑於砸了人家的飯碗。還真難說巴立卓心地有多麽善良,他主要是顧忌前任的餘威,鄧聞雖然退下來了可影響力還在。眼瞧著鬆河市局的班子行將到屆,巴立卓自忖提升有望,在這樣的緊要關頭他不想招惹任何非議。人們常說職場生涯有三個不可忽視——年輕幹部不可忽視,女幹部不可忽視,老幹部更不可忽視。年輕幹部的前程遠大,漠視他們就是漠視未來;女幹部不可忽視的原因在,優秀的女人本來就鳳毛麟角,都是上級領導的心肝寶貝,還是不得罪為好;老幹部雖日薄西山,但是他們的影響還在,對待他們的態度也牽連到個人品質問題。所以巴立卓不好拿鄧聞下手,兜著圈子地幫他研究如何消除不良影響,如何平息眾怒躲過風頭。鄧聞這邊有些誤會了,他以為巴立卓賣乖要好處,打發家屬趁著夜深人靜之際,扛著兩箱啤酒送到府上去,將那兩個紙殼箱子擱在門口就跑了。巴立卓又氣又笑,納悶鄧聞才退下來兩年就落後於時代洪流了,要是真心送禮的話,也不必至於這樣揮汗如雨啊,隻消一個信封就可以了。但是巴立卓很是為難,他既不能夾起啤酒奮勇直追,也不好找鄧聞按價收購。鄧聞的低姿態用意十分明顯,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就是要巴立卓高抬貴手放他一馬。

    第二天,巴立卓就向史群匯報工作,順便請示那兩箱啤酒如何處理。史群哂笑說,“不就是兩箱破啤酒嗎?值得你犯愁?喝也行留著也行,實在生氣就倒下水道裏算了。”

    巴立卓聽明白了,人家史副局長壓根就沒把啤酒當迴事兒。跟隨史群久了,巴立卓也悟出了一些道理。都說史群沒能力沒水平,但是人家安安穩穩做十多年的副局長,在無數次劇烈的人事動蕩和人際爭鬥中始終安然無恙,畢竟有他的殺手鐧。其實領導都是因為某些曆史原因成為領導的,他始終需要一份尊嚴感和滿足感,如果部下不能給他這樣的感覺,至少也別臭臉相對,否則受傷的隻是自己。鴨嘴兒永遠要大於雞嘴兒,在鴨子般矜持的領導麵前,聰明的部屬應該心甘情願地去做辛勤的小雞。

    和史群共事這兩年,巴立卓處處謹慎小心,不敢舉止搶眼深怕功高震主。他覺得要想出人頭地,關鍵之處在於好好地愛領導。巴立卓打心眼裏熱愛局長柳鵬,同時他也盡力維護史群和蔣對對,適可而止再拍拍馬屁,頂頭上司舒心了,在大老板麵前經常誇自己兩句,還愁前途嗎?巴立卓讀過《世界上最偉大的推銷員》這本書,它的開篇語是:我要用全身心的愛來迎接今天。

    巴立卓看上去確實很愛領導,畢恭畢敬的猶如小學生般謙卑,所以他的今天也有了美妙的答案,就聽史群說:“鄧聞那點破事還是我來管吧,我知道你為難。”

    後來巴立卓得知,鄧聞自願填寫了內部退養申請提前迴家了,和他一起內退的老人還有自己的師傅。巴立卓抽空打電話關心關心,他發覺自己很久沒有和師傅聯係了,隱隱間很是愧疚。一提起師傅,巴立卓就會想到從前的歲月,想到他和孔蕭竹相親的那個黃昏。師傅說:“我一把老骨頭了,閑的發慌,早點迴家圖個清閑。提前兩年退休,給我一萬八千塊錢,合算不合算啊?”巴立卓隨口給師傅吃寬心丸,說:“省局為了減員增效才出台了這個辦法,好在內定的補償標準還不低,您老就含飴弄孫鍛煉鍛煉身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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