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師傅是開理發店的,在這座邊遠的小城裏,多少還有一點名氣。這首先因為店子的市口好,開在了熱鬧的東街上,而且,趙師傅的理發店,可以稱之為“世家” 的,其父其祖,都從事這一職業。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這個理發店,有一個很有趣味的店名,以及店門外,用木板鐫刻著一副貼切而有味的對聯。

    每當人們走在東街的轉角處,就能見到“頂上功”三個楷書大金字,兩旁的對聯是,上聯“真功夫從頭上起”,下聯“好消息自耳中來”。對於一個理發店而言,這不是很吸引人嗎。

    街坊上的那些老年人記得,還是他們當小娃兒的時候,一個駝著背,前麵頭皮青而發光,後麵披著齊頸發的老頭,挑著一個半頭熱的剃頭挑子,走街竄巷,他那充滿蒼桑的臉麵溝壑中,透出一絲和氣。曾經在鄉下種田,以後被紳糧要求退了佃,就幹起了這一營生來。憑著勤勞辛苦,他居然有了一點積蓄,從租房開始,進而買了一間小店。到了趙師傅的父親這代,這個店有了進一步的發展。即是說,不但在店麵的規模上,服務內容上,而且在稱謂上都有了變化。趙師傅的父親,那位趙老師傅說,我的爹,就是你的公,那時是被稱為“待詔”的,但是究竟叫“待詔”還是“待招”、“待召”,盡管趙老師傅也有點文墨,但是,他也說不清楚了,或者雖然清楚也不願意說。及至在正式交班的時間,才勉勉強強的講了一點所謂的曆史。

    據趙老師傅對趙師傅說,在從前,在三教九流,七十二行業中,我們這個職業很下等,甚至於比澡堂子裏搓背、修腳的師傅都不如的。因為,他們服侍人的時候,還能享受坐在小凳子上的待遇,而我們這種剃頭匠,不管你在幹什麽,剃頭發,刮胡子,掏耳朵,舒背筯,掰頸子,你都得站著。所以,他才請了一位飽學之士,取了這一個店名,鐫刻了這一副對聯。這也為他的事業發展,起了重大的作用。所以,趙師傅的媽,也是城裏人的女子,樣子還有幾分姿色的,居然能夠接到家裏來。至於工作內容,趙老師傅說,我的爹隻會剃光頭、取耳結,而我這一輩,就發展為理發、取耳、舒筯、活脈等等了。趙老師傅多少知道一些剃頭的老故事。說是剃頭匠的祖師爺,原來是一位俗家姓羅的維那和尚,那是明朝熹宗天啟四年,因為太子頭上生瘡,要剃去頭發才能上藥的,就由皇帝下詔隆福寺請羅祖師爺的。以後稱為“待詔”,就名正言順了。7月13日是羅祖師爺的生日,自然就成為會期。還有一說,是大清雍正年間,有一位姓羅的道士,得到祖師爺的真傳,於刷、通 、篦 、掏、解、順的一係列手藝無所不通,為雍正剃頭刮臉,使龍心大悅,欽賜羅剃頭為“半朝鸞駕小執事”,於是又一個羅師祖出現了。因之,剃頭這一行,有祖師爺,有“待詔”這稱謂,就更加名正言順了。

    趙老師傅在父親的傳統教育下,又發揚光大,就有一宗絕技,在剃頭刮臉之餘,把客人的後衣領提起,使剃刀在客人的後頸窩處下刀,直剃至背心,這時鋒利的刀尖,在客人的背上,滴溜溜的上下跳動,使得全身麻酥酥、癢索索,叫你快樂無邊呢。此外,還有按摩推捺,一時半刻,你就要渾身通泰。

    以後,不知怎麽城裏有了一個叫“啟明”的電燈公司成立,趙老師傅他又去安了一盞電燈,外麵還有一個三色的什麽玻璃轉轉子,紅綠白三色玻璃一轉動,像在不斷的上升,所以業務也有發展。還有就是稱謂,趙老師傅說,我爹一直被人叫做“趙待詔兒”,而我就由“剃頭匠”升為“理發匠”了。

    到了趙師傅子承父業做起這個行當,還是一個毛頭小夥子,就解放了。勞動人民翻了身,趙師傅雖然稱謂上叫“理發工人”,但是因為自己有一個鋪子,父親還有了幾個徒弟,所以,就被劃分為“小業主”這個範圍。

    以後開始了合作化運動,趙師傅的事情不是很多,就幾個人支撐著這個合作店,如果不是因為資金困難,“頂上功”的牌子也應該改為“城關第二合作理發店”了,但是終於一仍其舊。

    改革開放之後,幾經分合,於是趙師傅就自己獨立經營起來。在擴大店麵的同時,趙師傅還是安排請了人來幫忙,先後在城裏請了兩男兩女四個人。可惜,這四個前前後後共幹了兩年多,給自己也帶來了不少的麻煩。男的一個好吃懶做,還愛給女生洗頭時,動手動腳;另一個是私吞收入,有點偷天換日。而女的呢,一個是自己濫用洗發化妝的用品,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十分時髦的女人,另一個則愛給客人做一點按摩後,就要求額外增加小費,而說這些收入都是自己歸私人的所有。沒有辦法,趙師傅把他們一概辭退了。就去了鄉下老家的唐家溝,請人物色了兩個品德上、模樣不錯的一男一女。這就是大誌和大芬。他們的工作和作派,比較之於前麵四個人來,簡直是天上地下了。趙師傅想:鄉下人雖然要解決他們的吃住問題,單就是夾的兩個小房間,也有了一筆不少的花費,年輕人吃長飯也花錢,不過,省心、省事,所以,他很是滿意自己的選擇。

    唐大誌,唐大芬,都是唐家溝的人,字輩相同,但是相隔甚遠,並非就是真正的本家。

    趙師娘樣份兒也不錯,但是真正手藝是不會的,隻是打雜而已。本來趙小珍也可以學習一下手藝的,但是趙師傅不讚同,這個漂亮的女兒一定要讀書,用他的話說,今後發展快,無論怎麽說,也要一個本科畢業的。至於什麽叫本科,趙師傅夫妻兩個也不甚了解。既然立誌是讀書,就不要求她為店裏幫忙的,假期裏、休息日在忙不過來時,她也去為一些女賓,特別是中年婦女洗頭什麽的。對這些她既不拒絕,也不立功。但是,大誌來了之後,不知怎麽她在店裏的時間就多了起來。

    愛美的人一多,所以,“頂上功”的業務也有擴展,不但有男賓女賓的理發、染發、燙發,還有什麽焗油、盤花之類的玩意兒。同時,店裏也貼滿了各種中外明星的五花八門的發式,有的像獅子,有的像卷毛狗,有的像孔雀,還有什麽算盤珠、清湯掛麵,還有把摩斯一打,一根一根的毛立起來,不由人一下就想起嶽武穆《滿江紅》的第一句來。

    小珍在放假、星期的日子,也會打打雜。小珍聰明、靈活,從一些時尚雜誌上看到的化粧品,洗發水,以及如何選擇和使用,還要給乃父和大誌、大芬作一些指導的。

    有時,小珍也心血來潮,要一試刀剪的。父親不好阻止,就在有鄉下人來的時候,叫她一試。之後,馬上就由大誌或者大芬來“補火”。這種事,令小珍感覺得很快樂。

    小珍是一個愛美的少女,自己也很講究美觀的。學校有學校的規矩,如你象獅子、毛狗、孔雀等是不行的,於是,就由大誌為她主剪,是一種叫什麽運動式的樣子,使小珍顯得更加漂亮了。因此,有時就不免要多麻煩大誌哥把發形修理幾次。

    不過,比較起梳頭來,小珍更渴望大誌為她洗頭,每當大誌的手指從她發中劃過的時候,她有一種特別舒服的感受。有時她還嬌嗔的說,沒有洗好,要讓大誌不斷地洗。以後,又是吹頭,這時,她可以用含情脈脈的眼睛,不斷望著大誌那很帥氣和瀟灑的樣子。有時,她還要大誌也看看自己的耳朵。不但父親教育過,學校的教科書也說,耳朵不可以時常去侵入的,這點小珍知道得很清楚,不過她卻急切的盼望大誌的滑膩的手指,去撫摸自己那耳垂,這時,她不免有點心動加速,特別是大誌的口鼻裏唿出的熱氣,讓她有點飄飄然的感覺。

    對於小珍的這種親昵,大誌也有一些感覺,但是,他覺得師傅這個寶貝的獨生女兒,也太頑皮了一點,當然是那種可愛的頑皮。

    大芬聰明,認為這是討好小珍,也是討好老板師傅好感的途徑,所以,往往也要來給小珍說,要給她洗頭什麽的。不過,不知道怎麽,就從來沒有合適的時機,所以,久而久之,這種專利,就隻有讓給大誌一人了。

    趙師傅兩口子是寬厚的人,所以,對待大誌和大芬都非常好,不要說打罵訓斥了,就是開飯,大家也是一鍋開的。當然,趙師傅本人要飲幾口浸泡有枸杞、紅參、紅花的酒是在外的。趙師傅說,酒這個東西,對於年輕人是不宜的。

    日子這麽輕快的過著,趙師傅一家人,還有兩個徒弟都一樣。都感到,生活真正美好。

    趙師傅雖然早就沒有了父親祖父那一代一人的職業自卑感,三教九流那一套莫名其妙的排序法,已經被人忘去得幹幹淨淨。但是,他知道守法、守信,平和待人,是真正的居家處事之道。所以,派出所、居委會、鄰裏鄉親、工商、稅務、衛生部門,都給了“頂上功”以應有的評價,以致趙師傅的牆壁上,除去了各種各樣的發型照片,還多了什麽“衛生之家”、“五好居民”、“守信戶主”之類的蓋著各式紅圓巴兒,有著光榮花的獎狀。

    於是,在趙師傅兩夫妻的不時閑談中,都覺得這世道太好了,一切都這麽令人滿意。以致趙師娘說,如果不是什麽計劃生育,再有一個兒子,又來一個子承父業,這是多好的事。

    這時,趙師傅就要笑著對妻子說,好了,不要人心不足蛇吞象,好事不能讓我們占全了不是。兩人都開心的笑了。

    以後,不知道為什麽,趙師傅是有點另眼看顧大誌,於是,把自己一全套手藝,都悉數的教給了大誌。而且說,世事難料,有一天,這說不準有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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