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逆黨踐約怨靈複仇,然後嫁禍給燕王爺!”禦史大夫宋欽冷笑道,“你們刑部就是想以此,告白於天下?”

    刑部尚書於敏中道,“那宋大人有何高見?”

    宋欽道,“南越逆黨踐約怨靈複仇,滅沈將軍滿門,雞犬不留,卻因何獨獨把沈二小姐,送到燕王的身邊!護送沈二小姐至燕王府的,為何持燕王令牌,直入燕王書房!沈二小姐深夜麵見燕王,著豔妝,穿嫁衣,麵露嬌羞之態,是何蹊蹺!”

    於敏中對武和帝一揖道,“皇上!宋大人所論,皆是因柳大人被人飛刀傳書所致。既是有人匿名通報,定是布置好的一個驚天陰謀來陷害燕王!”

    於敏中話裏的柳大人,乃是大理寺卿柳辛,為官三朝,極為耿直公正。昨夜夜半,有人用飛刀夾著字條刺於書房門楣,他拿了字條,刻不容緩進宮麵見了皇上。

    宋欽也行禮對武和帝道,“皇上,雖是有人匿名通報,但是字字皆真,事事屬實,僅憑一個怨靈複仇,南越嫁禍,難堵天下悠悠眾口!”

    於敏中也一聲冷笑針鋒相對道,“若燕王所為,就該歡享美人恩,他何故去見葉修!沈將軍國之元老,他何故自斷羽翼舉起屠刀!一邊要人家女兒,一邊殺人家全家,這合乎常理嗎!”

    宋欽“哼”了一聲,“若以事敗而論,自然悖逆人倫。若是以事成來說呢?諸位可別都忘了,那個雞犬不留的沈將軍府裏,也有著一具沈二小姐的屍首。”

    他話音一落,大殿頓時鴉雀無聲。

    宋欽的目光劃過眾人,緩聲道,“這世上沒有了沈二小姐,燕王府多一寵妾。那麽對於燕王來說,他是希望人知道這寵妾的身份呢,還是不知道呢?將軍府滅門,既可免除後患,又可嫁禍南越。而那逃出生天的沈二小姐,無依無靠,自會更加依戀燕王,指望他向南越複仇。如此一箭三雕,何樂不為?至於葉修,”宋欽語聲一頓,“他主掌問心閣,身體多病,自言短壽,何曾留情於女人?突然向沈將軍府求親,難道不蹊蹺嗎?”

    眾人不禁麵麵相覷,武和帝沉吟道,“宋愛卿的意思是……”

    宋欽朝武和帝一禮,答道,“皇上,臣聽聞,吏部尚書的二公子衷情沈二小姐的美色,欲求娶,隻比葉修慢了一步。眾人皆知問心閣長於情報搜索,而葉修此番,抱病前來恭賀燕王大婚,就是要交好燕王。他完全可以探知消息,搶先求娶,來成全燕王的金蟬脫殼之計。事發當夜,燕王沒有歡享美人恩,便是故

    意去他那裏避嫌疑,而皇上急召燕王入宮,也讓他們得知事情有變,葉修遂出麵澄清燕王,將矛頭指向南越。”

    宋欽說完,上前一步跪地重重地一叩首,哀懇道,“皇上!這環環相扣下來,燕王嫌疑最大,若沒有鐵的證據,也不能斷定就是匿名通報者的陰謀誣陷!沈將軍府滅門之事,朝廷若不查個水落石出找出真兇,僅僅以南越逆黨踐約怨靈複仇來潦草解釋,那麽,異日再有匿名通報者在民間散播所謂真相,那燕王將以何麵目立於朝野!皇上!臣懇請皇上下令徹查,讓事情大白於天下!”

    一時沒人說話。

    良久,武和帝讓宋欽起身,說道,“依卿所奏,由大理寺卿柳大人主持三司會審,全力徹查沈將軍府滅門案,務必讓事情,大白於天下!”

    武和帝的聲音有幾分艱澀,剛一說完話,也不待眾人謝恩,便疲憊地揮了揮手,令眾人退下。

    天已黃昏,雪澤苑的梨花謝了,一樹樹在斜陽裏,星星點點地飄灑。武和帝揮退跟隨的太監,一人走近,正看見其樂融融的雪貴妃母子。

    似是在研究曲譜。樹下的光色半明半暗,梨花如霰雪般飛落在他們的頭發上。

    安寧,閑淡,溫馨美若田園。

    一旁的吳王含笑放下譜子,執簫吹奏,頓時一縷悠遠而空曠的簫音,幽穀老泉般彌漫開來。

    麵如玉,發如墨,一身常服的吳王蕭燁,清逸儒雅,俊若謫仙。

    武和帝的心刹那間便柔軟了起來,這是他最俊美的孩子,也是最聰明,最溫順,最與世無爭的孩子。

    雪貴妃在一側輕輕打著拍子,落花輕盈地在她的襟袖間沾惹,在含笑一抬眸的瞬間,她看見武和帝,忙起身站起來。

    他的雪貴妃,還是那麽美,這麽些年,稍添豐腴,愈發溫潤,臉上還是一如她十六歲那年初見,總是綻放出清婉明媚的歡顏。

    不希望他們停下來,他喜歡看著他們,他喜歡遠離朝堂刀光劍影的紛紛擾擾,偏安這小院一隅,得享溫情之美,天倫之樂。

    “父皇,”蕭燁停簫起身行禮請安問好。武和帝的笑容便不自覺溫柔疼寵起來,看了眼桌上發黃的古譜,柔聲道,“燁兒幾時來的,又收集到了好曲子?”

    蕭燁躬身扶武和帝坐下,武和帝隨手翻閱曲譜,蕭燁在一旁恭聲解釋道,“父皇,這是前兒個有一位年過古稀的老丈人,捧著這曲譜來府上求見,售價十金,兒臣見這曲子果然

    古樸哀婉,還不曾為世人傳唱,便買了下來。恰逢有友人送了兒臣一筐櫻桃,是新研培的品種,碩大鮮豔,汁多味甜,十分鮮美。兒臣不敢獨享,便拿來與父皇母妃品嚐。”

    話說著,雪貴妃已經用水晶盤端著櫻桃過來,紅唇皓齒,巧笑嫣然,在花雨中比那水晶盤中帶著水珠的紅櫻桃,還要明豔幾分。

    武和帝的心盈然而動。一旁的蕭燁接過櫻桃躬身放置桌上,武和帝牽過雪貴妃的素手讓她坐在自己的身側,溫柔地薄責道,“何苦還自己動手,這些活兒讓宮女們去幹就好。”

    雪貴妃言笑道,“臣妾為陛下做,才甘之若醴。”

    武和帝見那十幾粒櫻桃,各個紅中帶紫,豐潤飽滿,竟比尋常櫻桃大了一倍,不由心下稱奇,拈起一粒道,“這是何人所獻,個頭如此之大?”

    說完咬破,唇齒之間頓是甜中帶酸的汁水,武和帝不由頷首道,“嗯,好味道!”

    蕭燁道,“不瞞父皇,兒臣撫琴弄簫,自是怡養情誌,但身為皇子,安享富貴,豈能不迴報於民?兒臣自幼,愛慕奇花異卉,隻是花卉雖美,饑不能食,寒不能醫,前年徽州大旱,兒臣便暗自下定決心改良五穀,使植株少害豐產,以解父皇和三皇兄之憂患,使天下百姓,免於饑餒。”

    武和帝聽到“父皇和三皇兄”之言,目光黯淡下來,卻不忍拂了愛子的興致,柔聲道,“這櫻桃,是燁兒研培的成果?”

    蕭燁道,“兒臣不敢貪功。兩年來兒臣研培五穀,收效甚微,遂遍求奇人異士,種稻高手,尋求指教。前些日子兒臣覓得一奇人,不但姿容絕豔,培育技巧更是令人稱絕。這櫻桃,正為那位異士所獻。”

    武和帝聽到姿容絕豔的異士高手,不由微微提了點興趣,“哦,他人在何處?”

    蕭燁道,“父皇想見,兒臣便去安排。有了這異士相助,不出兩年,便會有更好的五穀品種,造福天下百姓。”

    武和帝點了點頭,拈起一枚櫻桃送入雪貴妃的口中,雪貴妃溫順地張嘴噙住,笑意盈盈,明明非常狎昵的動作,在兒子麵前,不但做的恩愛自然,而且竟也端莊可親。

    天色已暗,宮人們點起了燈。雪貴妃起身道,“陛下便在雪澤園用膳吧,臣妾這就去準備。”

    武和帝望著雪貴妃窈窕遠去的背影,靠在椅背上,幽幽歎了口氣。蕭燁察言觀色,走到他身後為武和帝輕輕地揉肩,問道,“父皇是累了吧?”

    武和

    帝沒說話,隻舒適地閉上眼,感受著兒子輕重適度的按揉。蕭燁按揉了一會兒,輕聲喚,“父皇?”

    武和帝慵懶地“嗯”了一聲,蕭燁遲疑著,提著小心卻又非常貼心地勸道,“父皇,您別生三皇兄的氣了。”

    武和帝沒言聲,該是承情聽進去了。蕭燁在武和帝肩胛處多按了一會兒,低眉順眼不慍不火地溫聲寬慰,“父皇,知子莫若父,三皇兄多年來輔佐父皇,父皇也是清楚,他並不是個荒唐的人,做不出為個女人誅殺開國元勳的事來。……,此事,定是南越賊心不死,居心叵測陷害三皇兄,斷父皇您的左膀右臂。我大周,英才濟濟,柳大人於大人宋大人他們,定能還三皇兄一個公道,父皇不必為此憂心忡忡才是。”

    武和帝便突而有些感動。自古帝王家兄弟相爭,你死我活,唯獨燁兒這孩子,光風霽月,宅心仁厚。從幼時起,他的天資便十分聰穎,卻偏隻流連音律,玩賞花草,即便懷有愛民之心,卻是以堂堂王爺之尊,去做培育五穀的匠人之事。武和帝想至此,突然一個念頭閃至腦海心田,今日燁兒這般維護他的三皇兄,他日若老三執掌天下,可能容得下他這個與世無爭的五弟?

    蕭燁唇角銜笑,雙手攥拳有節奏地在武和帝肩臂上輕敲,柔聲道,“父皇,好點了麽?”

    武和帝睜開眼,活動了下雙肩,欣慰道,“嗯,好多了,這群孩子,就隻有燁兒最是心疼父皇!”

    蕭燁道,“父皇哪裏話,這都是兒臣該做的,倒是弟弟妹妹們,都隻說是父皇偏疼兒臣呢!”

    武和帝一笑。這時暮色四合,黑夜蒼然而至。蕭燁扶起武和帝,父子並肩走向宮室。

    青石小路上,梨花如雪,碎屑飄香。蒙著淡薄的月光,蕭燁挽著武和帝的胳臂,輕聲道,“三皇嫂剛新婚,出了這樣的事,定是惶恐傷心。要不,明兒個讓母妃,請三皇嫂進宮來,和各位娘娘們坐坐,以示父皇恩寵,也稍減皇嫂的憂恐。”

    武和帝一苦笑,撫著蕭燁的背輕聲喟歎道,“好孩子!”

    用過晚膳,吳王蕭燁告退了。殿上羅紗半斂,紅燭高照,武和帝坐擁著雪貴妃,輕歎了口氣。

    雪貴妃貼著他的胸膛,柔聲道,“陛下不必煩惱,燕王素有分寸,此迴定會無事平安。”

    武和帝撫著她的發,凝視她的眉眼,說道,“朕的兒子朕知道,若說他貪戀個女人,不顧家國倫理,朕不信。可別人不知道,你和朕總歸都明白,那沈家墨瞳兒……”

    武和帝說至此,眉心突然跳了跳,他的眸中閃過絲冷色,問道,“那丫頭反應如何?”

    雪貴妃道,“她安之若素。臣妾去見她的時候,她捧著杯水,仰著頭在梔子花樹下看花,笑如故。”

    武和帝突然,殺機畢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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