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如此忌憚曹淳?”

    “曹誠是個好人。”吳憲說道,“曹淳這個孩子,小小年紀卻讓我看不懂,少年早慧總非吉兆。”

    劉氏坐了起來,她跟曹淳的接觸總是沒有吳憲多,而且吳怡像吳憲,父女倆總有某種對於人品敏銳的直覺。

    “我知道你總覺得你欠了寧氏的,當年若不是嶽父找了太後作媒,如今的吳夫人就是姓寧的了。”

    “寧姐姐啊,始終沒過過什麽安穩日子。”劉氏說道,“曹淳是個有才的,他若是做了咱們的女婿,利總是大於弊的。”

    “咱們還有三個兒子要顧,你覺得曹淳是個甘居於人下的嗎?更何況三個兒子中承宗是個有心計的,承祖卻太惇厚,承業莽撞,他們現時都不如曹淳。”

    “可是……”

    “我知道夫人的心思,夫人怕恪親王害了曹淳,總之這事我會解決,老七的婚事還是另行安排吧,她心思太過歹毒,你就不怕反而害了寧氏?”

    劉氏握了吳憲的手,“當年的事,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你啊,總是想得太多了。”吳憲反握住劉氏的手。

    吳怡在自己的屋子裏等著哥哥們出來,卻是越等越心焦,她現在終於理解了自己進考場時父母的心情,在外麵等的人,要比自己下場的人還要焦急,等待最折磨人的部分就是未知。

    她索性換了衣服到劉氏的屋子裏,劉氏卻沒有在佛堂,而是教吳玫下五子棋。

    “五姐!”吳玫給了吳怡一個大大的笑臉。

    “給太太請安。”吳怡給劉氏請了安,這才坐到了吳玫的旁邊,看著她玩。

    “九妹怎麽今天不帶著八妹了?”

    “她要學繡花。”吳玫說道,“我不耐煩學。”總是形影不離的兩個女孩,終於慢慢的開始因為個性的不同而拉開了一絲絲的距離。

    “她啊,本來我叫繡娘教她們兩個女紅,她趁著繡娘不注意就偷偷跑我這裏來了。”

    “老八真笨,手都紮出血了都不跑。”吳玫吐吐舌頭。

    吳玫這個嫡女能跑,吳馨這個庶女怎麽跑?吳怡暗暗搖了搖頭,“那是因為八妹比你乖,學女紅是正經事,手紮出血怕什麽?”

    “可不,你來之前我還跟她說呢,姐姐嫂嫂們都被紮出過血,也沒有一個像她這樣跑的。”劉氏點點吳玫的鼻尖。

    “最多下次我不跑了。”吳

    玫靠在劉氏懷裏笑道。

    “你啊。”劉氏親了親吳玫的臉頰。

    被吳玫童言童語的一鬧,無論是劉氏還是吳怡,都暫時放下了焦慮的心思。

    到了傍晚時,一輛馬車終於接迴了吳承宗和吳承業,吳承宗累得不想說話迴了自己的院子倒頭就睡了,吳承業卻是一副很有精神的樣子,在劉氏房裏配著紅燒肉、糖醋魚整整吃了三大碗飯,他是個肉食動物,餐桌上要不見一絲綠色才開心。

    吳承業吃了飯喝著茶講著自己考試時發生的事:“我隔壁的那人快四十了,看著比老爺還老,半夜睡覺還在算題,卷子自己騰了一遍又一遍的,還嫌我睡得香吵著了他,聽說我們考場光暈倒的就有四、五個,真的是文弱書生。”

    “你啊,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劉氏笑道,本來這次吳承業就是去感受氣氛了,誰也沒覺得他今科應該考取,重點是吳承宗。

    “太太,來年我一定替您考個狀元迴來。”吳承業說道,“不過這次大家都在說,曹淳能連中三元,龍虎榜上賭他是狀元的都快要一賠一了,不過也有人說狀元是沉思齊……”他對著吳怡擠擠眼。

    “你們啊,就是閑的。”劉氏說道,“吃了飯你也迴去睡吧,還是一副沒長大的樣子。”

    兩個月以後放了榜,京城一片嘩然,會員是誰也沒聽過的四十多歲的安徽舉子周夢龍,次席是曹淳,第三名又是誰也沒聽過的董孟常,之前的狀元熱門沉思齊隻考了個二甲第三十一。

    龍虎榜的莊家倒是大賺了一筆,京城的眼鏡行發了一筆橫財。

    吳家的大姑爺公孫良是二甲第十六,三子吳承宗二甲第七,四子吳承業不出意料的落榜了。

    家裏的慶祝活動結束之後,五個人在酒樓裏喝酒,原本所有人都以為情緒會不高的沉思齊卻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出了考場就知道這次不會太好,文章寫過了……能上榜已經是僥幸,會員什麽的一開始我就沒想過。”

    曹淳搖了搖頭,“你那文章我看了,若不是考試時寫的,倒是篇極好的文章。”科考到考到最後,不犯錯才是最重要的。

    “曹兄說是篇好文章,我比得了狀元還高興。”沉思齊笑嘻嘻地說道,“做文章最難得的是自己喜歡,功名於我如浮雲。”

    吳承業樂得直拍桌子,“為思齊的這句功名於我如浮雲,當浮一大白!”

    公孫良和吳承宗相對苦笑,沉思齊和吳承業倒是

    頗能聊得來,這兩人都有點淡薄名利的意思,不過這世上跟沉思齊合不來的人倒是不多。

    忽然一陣像是幾十個鈴鐺同時響起的聲音從窗外傳來,吳承業一下子跳了起來,推開了窗,“快看,鳳仙君又開始鮮衣怒馬鬧市行了。”

    隻見窗外跑著一輛通體白色,隻有車窗車轅這些位置是金色的馬車,拉馬車的白馬是上等的蒙古馬,車上十幾個金鈴鐺隨著車身的跑動響徹街巷,駕車的人是身穿紅衣的美少年。

    這人不是王親貴胄家的子弟,而是京城最紅的旦角鳳仙,行事招搖,最愛顯擺自己的美色跟富貴,京裏人人戲稱他為鳳仙君,他到對此頗為得意的樣子。

    隔壁的人顯然也是應考的舉子,大聲歎了句:“真的是市風日下,戲子竟然也招搖過市起來。”

    “噓,當心被人聽見,鳳仙君是恪親王的愛寵,得罪了他可不是好玩的。”

    吳承宗緩緩搖頭,“楊錦屏才是真正的色藝雙絕,京裏的旦角他才是頭一號,如今的人倒是捧鳳仙君這樣的怪物。”

    “楊老板如今有了自己的戲班子,安安靜靜的唱自己的戲,京裏真想聽戲的,寧可買站票也聽他唱。”吳承業說道,“恪親王啊,真是個有眼不識金鑲玉的。”

    曹淳自從他們提起恪親王就沉默不語,沉思齊拍了拍他的肩,“過去的事就過去吧。”他甚至不能勸曹淳,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曹淳揮開了他的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看那個戲子幹什麽,來!喝酒!”

    這迴的主考是馮皇後的兄長,自稱馮五的馮坤武,因為身份特殊,能跟他攀上交情的普通考生少,世家名門因為他是庶支,要顧及嫡支的看法,雖然敬佩他的才學,跟他交情好的也不多,幾個同科的好友中吳憲跟他最是投契,卻因為吳家今年連兒子帶姑爺、準姑爺有四個考生,要避嫌疑,將近兩個月兩人見麵也隻是打個招唿而已。

    之前吳憲在山東時兩人還經常互相寫信討論朝局詩文,吳憲迴京了,他也被任命為主考了,瓜田李下,反倒不敢傳遞信件了。

    如今終於放了榜,他和吳憲找了個不顯眼卻極幹淨酒館,點了幾樣小菜,喝起了酒。

    “你可是真給自己找了個好姑爺,那沉思齊的文章,若是早二十年寫的,你、我、曹誠恐怕都要敬陪末座了,如今聖上年紀大了,更喜歡四平八穩的文章,我愛惜沉思齊的才華,這才讓他上了二榜。”

    “能上榜

    就行,連中三元又能如何。”吳憲說道,“以後的前程還得靠孩子們自己走。”眼裏卻有掩飾不了的得意。

    “你啊,兩個姑爺找得都好,文如其人,公孫良是難得的品格端方之人,沉思齊又才華橫溢,我就沒有那麽好的福氣了。”馮坤武有兩個兒子,女兒卻隻有一個,偏偏住在馮家大宅裏,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過活,兒子們還好,女兒卻是常常受氣,他們夫妻心疼寵愛女兒也隻能在人後寵著,因此在她的婚事上,馮坤武格外的重視。

    “今科你是主考,我不信上百名的考生,就沒有一個能入你的眼的。”

    “這上百名考生,大半都是過了三十有妻有子的,青年才俊多數都被訂下了,我看曹淳倒是不錯,可是連他你也不放過。”

    “誰說我不放過曹淳的?”吳憲驚訝地說道,“他是曹誠兄之子,寧氏又是我妻的故交,我這才一直照應他,要是說招他為婿之心,我是沒有的。”

    “哦?”馮坤武笑了,“你可別後悔,我可是打聽過了,那曹淳除了家資略差些,無論相貌、談吐、文章、行事、人品,都是一等一的,我還以為你要留了做姑爺這才沒有下手,你要是說沒有招他為婿之心,這個女婿我可要定了。”

    “我絕不後悔,隻要是馮兄到時候別忘了請我喝一杯侄女的喜酒就行。”吳憲笑道,馮家才是最適合曹淳的,馮家勢力遠在吳家之上,可在政事上除了馮侯爺之外竟沒有“明白人”,壽字輩裏真正能做事的更少,姑爺裏麵能用的也不多,馮坤武不得老太太的喜歡,馮家真正做主的馮侯爺和宮裏的馮皇後卻極重視馮坤武,他在聖上麵前也是極得臉的,兩個兒子雖有出息,卻跟馮坤武一樣,做文章遠強於做官,馮坤武日後還需要提攜仰仗曹淳這個女婿,曹淳這把刀太鋒利,於吳家可能是日後的禍端,對於空有勢力卻無殺人刀的馮家來講卻是一大助力。

    至於連累不連累,馮家早已經沒了退路,太子順利登基,有馮家在,曹淳就算是謀反也連累不到馮家,他的犀利聰明反而是優點,太子若是……一切也就結束了。

    重頭戲在十年後,太子長成,聖上年老,馮家有了磨練成熟的曹淳,後族才穩,後族穩了,支持太子的重臣勳貴才真正安心。

    至於曹淳本人——隻有傻瓜才會不選後族的嫡出女,而去選吳家的庶出女。

    103、塵緣

    殿試之後,曹淳沒有成為狀元,卻被欽點為探花,沉思齊的排名向前升了一些,排到二

    甲第三十名,別人也隻是排名略有變動而已。

    吳家又開始了大擺宴席,吳老太爺拈著胡須,一副誌得意滿的樣子,女孩子們在花廳擺完宴,上了果子點心和茶水,坐在一起輕鬆的聊天,劉氏坐在首席,吳家的兩個媳婦歐陽氏和關氏陪在她的左右。

    關氏一身寡居之人的青白色,整個人淡得像是茶,渾身上下發散出一股淡然無所求的味道,歐陽氏則是大紅的百子衣配了水銀紅的裙子,頭戴五鳳朝陽釵,紅火的像是一團烈火一樣。

    劉氏穿著雪青色的縐綢襖子,領口繡口都繡著大紅的石榴花,她現在是完全修練成仙的樣子,說話做事都淡淡的,輕聲細語的,卻有一股讓人無法忽視的威儀。

    吳怡今天穿了杏黃半臂,雪白掐了二寸淺金邊的裏衣,淺金的月華裙,一如往常般的端莊,隻不過跟在她身邊不停說話穿了桃紅色衫子的九妹吳玫頗有些想要破壞她形象的企圖。

    “五姐,你再給我講個故事吧。”

    “沒什麽可講的了。”

    “上次美人魚的故事明明沒講完。”

    “已經講完了。”美人魚的結尾實在不適合小女孩聽,真不明白這麽悲慘的故事怎麽會是童話。

    “後來王子娶了鄰國的公主,小美人魚被拋棄了,在王子在鄰國迎娶完公主,坐船迴國時,小美人魚的姐姐找到了快要死掉的小美人魚,給了她一把刀子,告訴她說隻要殺了王子她就不用死了。”吳柔出人意料的接著講起了這個故事,她看向吳怡時有一抹淡淡的笑,今天的吳柔穿了件白底繡團粉繡球花的長襖,雪白的百褶裙,清新中帶著喜氣,看起來換了個人似的朝氣蓬勃。

    “後來呢?小美人魚殺了王子了嗎?”吳玫瞪大了眼睛,不光是她,吳家的女孩子們連帶劉氏和兩位少奶奶,都被這個詭異的故事給吸引了。

    “沒有。”吳怡接著講了下去,“她下不了手,於是她變成了海上的泡沫,知道了這件事的海王震怒了,他發動最兇猛的海浪傾覆了王子的船,淹沒了兩個國家,為了平熄海王的怒火,天帝把小美人魚變成了天使。”

    “又是死啊又是活啊的,這麽可怕的故事老五、老七,你們哪裏聽來的?”劉氏說道。

    “書裏看來的。”吳怡說道。

    “我跟五姐看得是同一本書。”吳柔笑道。

    “這裏麵最無辜的就是公主了,她也不知道王子跟小美人魚之前的事,結果卻也要搭上

    性命。”歐陽氏說道。

    “就是,小美人魚若是想要嫁王子,大可以求父母準許啊。”吳佳說道。

    “小美人魚是仙女,仙女是不能嫁凡人的。”吳玫說道,“不過那王子有什麽好啊,落水還要小美人魚救,結果好好的仙女卻為了他死了。”

    “我還是樂意聽牛郎織女。”吳馨說道,“不過小美人魚為什麽沒有殺王子?”

    “因為殺他……可能比殺她自己更讓她難過吧。”吳柔幽幽說道,之前她一直覺得小美人魚應該殺了王子,讓自己迴到自己的生活裏,可是現在她知道了小美人魚為什麽沒有殺王子。

    吳怡看了她一眼,這個時刻,吳怡真的看見了吳柔身上被愛情跟幸福包圍的女人特有的光耀。

    “對了,太太。”歐陽氏像是忽然想起了些什麽,“之前在咱們家給承業做伴讀的曹淳,太太可知他如何了?”

    “隻聽說是中了探花,他還特意帶了禮物來看我和你父親。”劉氏端起一杯茶,慢慢地品著。

    “我可是聽說他跟今科的主考官馮大人的嫡長女訂親了,馮大人為了避嫌,特意奏請聖上不點他的狀元呢。”歐陽氏的話一出口,原本在嗑著瓜子的吳柔,忽然捂住胸口,整個人像是一瞬間被寒風凍到一樣發起抖來,貝葉扶住了吳柔。

    “姑娘,姑娘你怎麽了?”

    吳柔渾身抖得不成樣子,但還是強自鎮定的問歐陽氏,“大嫂,您說曹淳跟誰訂了親?”

    “馮家大排行行四的馮姑娘……今科主考官馮大人的嫡長女。”歐陽氏見她這樣,本來有些遲疑,劉氏卻點頭暗示她繼續說,“聽說是副主考常大人做得媒,已經下了小定了……”

    吳柔聽著聽著,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口鮮紅鮮紅的血……

    吳怡沒有心思繡花,又不想讓自己的手閑下來,拿了絲線打絡子玩,相思扣,易結不易解,如意結,易解不易結……

    紅袖端了一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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