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百說完這句話,丹尼爾立刻開口。

    “0k.百百,差不多羅。”

    “我知道——好吧,你爸爸在叫你了,快看。”

    “咦?”一就在下一瞬間,奇跡發生了。

    “大……大輝……你在嗎?”

    一陽恢複了意識,沙啞的聲音唿喚著大輝的名字。

    原本被醫生宣告不會再醒過來,已經陷入絕望狀態的父親。

    大輝難以置信地瞪著百百。

    “……怎麽可能……難道是你……你做的嗎……”

    “對啊,怎麽樣?”

    她直直地盯著大輝。

    你要怎麽做?

    那雙眼眸如此質問他。

    大輝唿了一口氣,重新轉身麵對父親一陽。

    丹尼爾跳下病床,迴到主人身邊。

    “我在這裏,爸爸……”

    大輝俯視著父親。此刻躺在床上的身影非常孤單。

    一陽隻能轉動眼睛,確認大輝的存在,然後用虛弱卻仍帶威嚴的嗓音徐徐開口。

    “……大輝……你一定要繼續畫畫……”

    “……什麽?”

    都到了這時候,還要跟我說這種事情?難道不能講一句做父親的該講的話嗎?

    幾個小時前才嚴厲地批評過,現在又要逼我畫下去。

    一陽接收到大輝冷淡的眼神,卻仍不以為意地,望著天花板說下去。

    “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我第一次買蠟筆給你。你就畫了好多好多圖。”

    “恩?”

    “當時……你在我的畫室牆壁上,畫了一個很大、很大的圖案,連剛買來的蠟筆都被用到剩下一小段……真的是很大的一張圖。”

    大輝對這件事絲毫沒有記憶。

    因為他一直以來,都將記憶封印著。

    尤其是從他發現自己沒有光芒照耀的那一刻開始。

    “那天啊……大輝……我罵了你一頓。可是……其實我很高興,真的非常非常高

    興……“

    “……為什麽?”

    他不由得豎起耳朵專注傾聽。

    父親虛弱沙啞的聲音。哈哈哈地笑著。

    “那些畫我直收藏著,甚至還要求擺放在展覽會場,大概被很多人在心裏嘲笑

    吧……“

    什麽?

    那張放在最後麵的畫,是這個人提供的?要求出版社放進展場的也是他!這……怎麽可能……騙人。

    不理會大輝的猜疑,一陽繼續往下講。

    “當時……我確實在你身上看到了光芒。那是我所沒有的,描繪出”光芒“的力量……非常耀眼……充滿了光輝。”

    “騙、騙人,我才沒有什麽光芒”大輝一臉狼狽地大叫。

    這人在說什麽?事情如今又要說什麽?

    我身上有光芒?他自己身上沒有的光芒?

    “我一直都在畫畫,即使從蠟筆換成了畫筆也下停止。因為我真的非常喜歡畫畫!無論多嚴格的要求,無論是否被接受。我都相信,總有一天一定會得到認同的。可惜這一天並沒有到來。我隻是下停地被你監控著,依照你的指示。像機器一樣自動生產出畫作而已……不,不對。那根本不是什麽創作,隻不過是複製品,是幾間一陽的複製品!”

    對於父親出乎意料的話語,大輝的情緒就像壞掉的水籠頭股,一波又一波洶湧而出。原來這些情感從未消失,隻是始終被積壓著而已。

    “因為我沒有才能!就算能夠畫出符合得獎條件的作口來,就算能夠畫出模仿你的作品,卻永遠都無法超越你!當我發現這一點的時候:心裏是什麽感覺。你知道嗎?根本是世界末日。原以為順著你指引的軌道前進也可以找到未來,結果馬上就幻滅了。都是因為有你的存在!你這道牆把前麵的路都給阻斷了,沒有未來可百,實在太悲慘了。什麽也沒留給我……還說什麽看到光芒。我的未來隻有無盡黑暗的隧道而已。”

    發泄完幾乎全身無力,差點就站下穩。

    我已經是一個空殼了。

    即使如此,父親依然平靜地對兒子輕輕開口。

    “不,你的未來還沒有結束……當你畫出那張塗滿黑色的風景時,我才知道你承受了多大的壓力……隻不過、我始終相信自己的做法沒錯……再多撐一下吧……你一定會成功的。一定會在全世界發光發熱……”

    一陽為了不埋沒大輝的才能,多年來費盡心力。

    為了讓他不被任何事物打倒。努力提供可以持續繪畫的環境。

    “目前的你……隻是以我兒子的身分。成為眾多沒沒無聞的畫家之一而已……但你擁有其他人無法模仿的創作力……隻不過現在還無法得到認同……這個世界就是如此保守……等到個展成功,受到各界的好評……你就可以盡情發揮自己的創造力……就可以隨心所欲地畫自己想畫的東西了……嗚”

    為了盡快受人矚目。一直讓他畫出迎合主流的作口來,強迫他學習得獎的訣竅。這些對大輝麵百很痛苦,卻都是為了長遠的未來著想。

    沒想到不知不覺中,他畫得越來越像父親的複製口來。

    身為一個畫者,這對大輝西百是難以忍受的事情,但也是學習技巧的過程中難以避免的現象,同時也是讓他受到肯定的捷徑。

    大輝在遇上死神那一天所畫下的黑色風景,被一陽生氣地撕毀,丟進垃圾桶裏。

    不隻是生氣,甚至可說是憤怒。

    “那時候……我才察覺到自己帶給你多大的痛苦。如果那張扭曲的畫就代表了你的內心……一定是你的死亡意念……沒錯吧?不要去想死的事情,你還很年輕,隻是還沒體會到活著的意義而已。”

    一陽的話語和想法,猛烈撼動著大輝。

    站在死亡邊緣的父親,正在阻止他去尋死。

    “可是,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啊……沒有才能沒有存在的理由也沒有活著的價

    值……我很想發光發熱……在死前的最後一刻,我想要成為……永恆的光芒……我該怎麽辦?這個世界不需要我。請你像往常一樣指引我吧,爸爸……”

    聽見這番灰心喪誌又充滿無力感的告白,一陽內心震蕩不已。

    大輝不明白,為什麽大家都用如此悲傷的眼神看著他?

    “……活下去吧,不要放棄畫畫……你一定可以到達我所到不了的境界。能夠隨心所欲地畫圖。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情,你應該明白。好好看看你自己。之所以會感覺不到光芒——是因為你自己就在發光發熱的關係。你一定可以照亮這個世界……在我眼中你就是一道光……大輝……”

    說完這句話,一陽朝大輝伸出手。

    拾起頭,彷佛正仰望天空。

    厚實的大手,將大輝顫抖的手緊握住。

    傳遞著溫暖,屬於父親的溫暖。

    “……爸……”

    ——鈐。

    就在這時候——

    毫無預警地,一陽突然全身失去力氣。接著便像斷了線股。鬆開大輝的手。

    “爸……爸爸?”

    咚地一聲——

    宛如沒有靈魂的人偶,手臂自床沿垂落,再也不動了。

    “爸?爸——”

    無論怎麽唿喚都沒有反應。

    “爸,爸你怎麽了!”

    迴答他的不是父親,

    “——時間到了。”

    而是掌管死亡的少女——百百。

    少女舞動手中的巨大鐮刀,在空中劃出無數個圓。

    晴朗的夜空,隻有金色月光和繁星閃耀。

    少女為了引魂,也為了鎮魂,輕輕舞著白色的長發飛揚。

    令人屏息的、美麗而神秘的,輕盈的舞蹈。

    黑貓張開鯿蝠般的翅膀,在她周圍配合節奏跳動。

    旋轉的鐮刀,將“線”斬斷。

    刀光一閃。

    於是。靈魂與肉體——被分開了。

    在真正臨別的一刻。死去的靈魂說了最後一句話。

    “對不起,我要走了……但是我走得沒有遺憾,謝謝……”

    如果沒有任何東西阻擋。就能看到最遠的盡頭吧。

    也可以看到天空中閃亮的星星。

    握在手中的東西,究竟是什麽?

    手中握有的東西。究竟是什麽?

    失去的太多太多了。

    失去的……究竟是什麽?

    ——幾間一陽辭世了。

    大輝先前並不知道。其實父親一直都有心髒病。

    麵對人生最後一刻,他並不是一名偉大的畫家。隻是一個平凡的父親。直到那最後的瞬間,大輝才從父親的手掌中,體會到自己是如何被深愛著。

    幾問一陽是個非常笨拙的人。

    在繪畫上能夠長袖善舞盡情揮灑,麵對自己的孩子卻是連最簡單的言詞都不擅表達。當他發覺大輝擁有超越自己的才能時,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為了培養大輝的才能成長茁壯,作父親的盡其所能去努力。

    他在畫壇上看過許多得大獎的潛力新人,後來都因為太過年輕而遭到利用,如流星般消失無蹤,因此對自己兒子特別嚴厲。

    其實在大輝第一次得獎的那天,以及決定舉辦個展的日子,他都一個人在夜裏默默地舉酒慶賀。即使被醫生告誡過不能喝酒,他也不在意,隻因為實在太高興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對兒子的愛。

    用很笨拙的方式為兒子著想,隻是一心想付出。

    “爸爸……”

    大輝的聲音在屋內迴響著。

    他正呆立在父親的畫室裏。

    父親過世後的現在,對於那份深摯的親情,他感到困惑。

    該如何接受那份父愛,他不知道。

    這問畫室裏遺留有父親的氣息。

    此刻彷佛還能看到幾間一陽正坐在那裏。對著畫布創造奇跡。

    油畫工具和顏料的氣味充斥鼻間。

    已經不再被使用的器具,都整齊地排放著,令人無限懷念。

    ——鈐。

    又是那道鈴聲。

    隻要聽見鈴聲。他就會想起父親

    以及,那名少年的詩句。

    敞開的窗口、夕陽西下。散發光芒。由於太過燦爛,讓人幾乎要睜不開眼,但是,他再也不會閉上眼睛了。

    以前總是覺得光芒太刺眼,一直都閉著眼睛,連自己身上的光芒也看不到。

    睜大眼睛直視前方吧。二月的冷風吹動窗簾。

    彷佛突然冒出一團煙霧似地,百百與丹尼爾就這麽憑空出現。

    她是死神。

    宣告幾問一陽的死亡。並且帶走了他的魂魄。

    其實一陽已經知道自己死期將近。因此提早結束海外個展。趕著迴國見大輝一麵。

    在臨終時真情流露,隻為了鼓勵大輝勇敢向前。

    普通人是看不到死神的。

    但大輝例外,因為父子之間的牽絆太深。當時他所感覺到的死亡氣息,並非屬於他自己的,而是父親一陽的。再加上他對死亡的盼望,才會遇到百百。

    “你來做什麽,不是已經把我爸爸帶走了嗎?”

    “……恩,對啊。”

    “那應該就沒事了吧?”

    “可是——對不起。”

    她在哭。

    身為死神,卻一臉不舍地流著眼淚。

    溫暖的淚水有如光線的軌跡,緩緩流過臉頰,滴落。

    “為什麽要道歉?”

    “……其實我真的,很想讓你跟你爸爸再多說一些話……可是那天,我已經努力拖延時間了……”

    “不隻這樣啊,百百還因此被局長責罵耶……死神刻意拖延預定的死亡時間。本來就是違反規定的事情啊,居然還讓他恢複意識,甚至可以說話!結果百百——”

    “丹尼爾,不要多嘴。”

    她捏住黑貓的嘴巴。

    “好痛好痛好痛,對不起啦,百百。”

    她一鬆開手,丹尼爾立刻捂著嘴喘氣。

    大輝看到這個畫麵,突然覺得很有趣。

    “哈哈哈……”

    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笑了。

    “原來如此,謝謝你,百百。”大輝非常自然地向她道謝。

    似乎能夠明白她流淚的理由了。

    百百並非因為自己傷心難過而哭泣。

    當時她想必是因為即將發生悲傷的事情,想到一陽和大輝的心情才會流淚,同時也

    是代替再也無法流淚的一陽流淚。

    “啊,差點就忘記了,還有那個……”

    百百眼淚也沒擦,就走到晝室一角,拿出一幅畫來。

    丹尼爾緊跟在後麵,沿路留下紅色的足跡,似乎是踩到忘記收拾的顏料。

    如此令人會心一笑的可愛畫麵,難以想像少女就是死種,甚至有種溫暖的心情。

    “來,你看這個。”

    放到手上的物品。令大輝突然唿吸困難。

    心被揪緊了。感覺到疼痛。

    那是一幅油畫。

    畫中有個幼小的孩子正在笑——那是他。

    這是你父親臨終前最後的畫作,是他托我交給你的。自從被宣告死期將近,開始

    “接受事實以後。他就急著要完成這幅畫,為了祝賀自己孩子畫家生涯的起點。也為了想

    留給你一些東西……“百百溫柔而平靜地說。

    無論是筆勢或光線,一切都慈愛地包圍著那張笑臉。比過去任何作品都更耀眼的色

    彩。彷佛為這幅畫竭盡生命也在所不惜。

    水滴滑落臉頰,沾濕了畫布。

    油畫顏料尚未全乾,水滴聚集成珠,在畫上打轉。

    這是自父親過世以來,他第一次哭。

    淚水無法克製,如漫畫人物般泉湧。

    看到他的淚水,百百又忍不住哭了。

    “在你爸爸心裏,永遠都記得……你小時候的笑容……所以……

    最後的話尾凝結在淚水中,沒有辦法說完。“

    “別哭了啦,百百,很難看耶”

    丹尼爾用尾巴敲了主人的紅鞋子好幾下。

    這似乎是它和她之間獨特的安慰方式。

    讓大輝再度笑了出來。

    仔細一瞧。眼前竟是如此瘦小如此脆弱的存在——纖細的手腳、稚氣的嗓音和容貌。雖然說起話來語氣很成熟。其實百百真的很嬌小。

    不可思議的死神,為了別人的死亡而哭泣。

    沒有擦掉淚水,是對逝者的尊敬,也或許是她特有的倔強。

    “謝謝。”

    大輝溫柔地摸摸死神的頭。她臉上還掛著淚痕。

    “真是個愛哭鬼耶你。”再附加這一句。

    。結果少女立刻接著說——

    “而且還是個管家婆,”

    眼中含著淚水,笑得很美麗。

    畫家幾間大輝的個展,在掌聲中成功地落幕了。

    尤其是那種捕捉光線的逼真畫法,備受矚目,贏得相當高的評價。

    還有,擺放在最後麵的兩幅作品。

    一張的主題是《由兒子獻給父親》。

    另一張的主題則是《由父親獻給兒子》。

    當時父親的笑容。溫暖的聲音,厚實的大手。都在大輝心中留下鮮明的色彩。

    ——成為精采的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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