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繪畫的價值也不懂,對我這個人也不清楚。少用一副自以了解的口氣說話。

    他總是在心中如此想著。

    然而今天對方的聲音都沒傳進耳朵裏,大輝一直覺得意識模糊,似乎連自己人在哪裏都有點不太明白。

    “……”

    為什麽,我會在這種地方?

    為什麽,我還活著?

    為什麽?

    為什麽…

    “——因為你還不該死啊。”

    “唔……”

    ——鈐。

    那個少女的聲音?

    “……咦!”

    猛然迴頭,卻沒看到少女或黑貓的蹤影。

    環顧四周,也沒看到什麽。

    是幻聽嗎?可是剛才明明……

    腦中浮現那名身為死神卻一臉哀傷的少女。自從那天逃出大樓以後,總覺得雙腳輕飄飄地,沒有踏在地麵上的感覺,忍不住想知道那雙眼眸為何會充滿了悲傷。

    負責掌管死亡的死神,居然想要阻止死亡。

    少女說過的話,有如滋潤旱地的雨水,深深沉入大輝的心底。

    為什麽會出現在我麵前?

    她悲傷的理由又是什麽?

    不明白。明明覺得沒有活著的意義,卻依然活著。

    如果她沒有出現,我已經可以成為一道光芒了。

    為什麽——

    “怎麽了嗎?”

    男子一臉吃驚地瞧著大輝的臉。

    “你好像真的生病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好。”

    大輝如此迴答,便隨著男子的腳步朝出口走去。結果——

    “啊……”

    男子突然停下腳步,正在發呆的大輝不小心撞上對方的背。

    對方差點跌倒,卻還是迅速地朝入口跑過去。

    “幾、幾間大師!”

    男子向突然來訪的人人物深深一鞠躬。

    秘書將門推開,迎麵走來的大人物——正是幾間一陽。

    “怎麽沒聽說您要來呢?來不及出去迎接,真是抱歉!”

    麵對大人物突然登場,男子額頭冒出大滴汗水,完全不知所措。

    然而一陽隻輕輕舉起一隻手製止對方再說下去,便直接朝大輝走近。

    “準備得怎麽樣了?”

    一如往常。令人備感壓力的語氣。

    “報告爸爸……很順利。”

    “是嗎?”

    太輝對於父親的出現也感到困惑。即使畫作的摧放和布景裝飾都已準備完畢,但展覽尚未開始,像父親這樣的知名人物,就算對自己兒子也很難想像會特地來關心。

    絕對不會因為擔心兒子才來的吧。想必是先來審查看看,這個展覽會不會有損幾問一陽的名聲。大輝如此揣測著。

    果然,一陽立刻接著開口。

    “那就先讓我看看吧,我想大致瀏覽一遍”

    明明已經沒時間了,還提出這種找麻煩的要求。

    明天應該沒事情要忙的不是嗎?話說迴來,不論是出國前或迴國以後,父親最近關在晝室裏的時間越來越長了。似乎正在進行新作品的樣子。

    “好、好的。大師請跟我來。”男子不停地鞠躬哈腰。

    但是一陽的反應卻再度令人出乎意料。

    “不。不用麻煩。請兩位暫時迴避一下好嗎?”

    兩位——指的是男子跟秘書。

    男子拿出手帕拭汗。一瞼疑惑地跟著秘書走出去。

    之梭,一陽什麽也沒說。開始在室內漫步。

    人輝有些錯愕,隻好跟隨在父親身梭。

    ——鈴……鈐鈴……

    大輝盯著眼前一陽的背影。

    正式的西裝。以五十鄉歲的人而言,體格相當結實,相當有型。

    這就是世界級畫家的背影,此起自己想必挺拔得多了吧。

    仿佛隔絕世界的巨大圍牆。

    我無法超越這道牆,無法被接受。隻能追隨而已。

    一陽在看晝的時候,一句話也沒對大輝講,偶爾用銳利的目光審視牆上的畫作。

    如何,滿意了嗎,這些都是遵照你指示所畫出來的作品。

    此刻你所凝視的那幅書,上麵的深紅色是你為了表現出都市中沒有的土壤。硬要我加上去的。而圖中的天使。原本我想畫出悲傷的表隋。卻被要求修改成充滿喜悅的笑容。原本我想表現出痛苦的感覺,卻變成溫暖的作品。

    非常諷刺地,那幅書最終得到很高的評價。

    那幅畫,那些色彩,那張構圖。那上麵的一切……都完全符合你的要求吧。我始終都聽話地遵循著軌道前進。

    在陰暗的隧道裏,已經走了許多年。

    一陽終於審視到最後一幅畫了。

    向來不戴手表的大輝。並不清楚究竟過了多少時問,隻感覺到相當地漫長。

    雖說是最後的一幅畫。實際上卻正好相反。那是大輝在懂事以前畫的,沒有任何技巧的塗鴉,是現在迴頭看來會忍不住奸笑的大膽之作,用藍色跟紅色還有橘色,塗抹出整片天空。連太陽也變成紫色的。

    大輝也是直到最近才知道有這樣一張被保留下來的圖畫,剛開始他並不想拿出來展示,但出版社卻說“這才是畫家幾間大輝的起點”。堅持要放進來。

    為什麽要保留這種亂七八糌的東西,為什麽要把沒有意義的塗鴉拿來參展,他完全不明所以。

    那是原本不知作何用途的紙張。麵積將近一公尺平方,如此大幅的塗鴉。居然參雜在其他作品當中,甚至成為畫展的壓軸。

    正因如此,在會場高格調的陳設中顯得特別醒i.

    而父親一陽已經在這張圖前麵佇立許久了,

    怎麽樣,這可是出版社擅自作主的決定,你一定會說簡直亂七八糟吧,

    “……這東西實在是亂七八糟,當時還沒開始接受父親的指導,才會畫出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現在我都聽從父親的意見”

    大輝說出貶損自己的話,結果始終保持沉默的父親緩綬開口。

    “大輝,你是為了什麽而畫畫的?”

    突兀的問題。

    他想簡單地同答,卻答不出來。

    這是頭一次被問到這種問題,而。大輝並下知道自己為何要畫畫。

    曾經在電視與報章雜誌的采訪山,被問過“對你而言繪畫是什麽?”。的問題。

    當時他迴答——

    “是我的心。”

    直接將書上看過的畫家名言拿來講,但此刻卻行不通,完全是兩迴事。

    對於一直都按照要求去畫畫的大輝而言,這個問題根本無法問答。

    對於並非出於自願的事情,根本無法迴答。

    如果硬要迴答的話,隻能說——是因為你啊。

    ……答不出來嗎?一陽沉靜地說。

    “難怪你畫的作品會如此無趣。”

    ……?

    聽見父親冷淡的評語,大輝忍不住想反駁。

    全部都是照你的意思去畫的。你居然還這麽說,

    我從你那裏學來的,就是迎合評審喜好的畫法。

    而且是被稱為幾問一陽複製品的,毫無自我的畫法。

    要求我這麽畫的人,就是你。

    假如我的作品很無趣,那你的應該也一樣。

    可惜這此想法並沒有真正說出口。自幼就被灌輸不許仵逆父親的觀念,心中的情緒經過一陣激蠱,終於又逐漸退去。

    “對不起。”

    聽見大輝不知第幾次機械式地道歉。一陽輕輕歎了口氣。

    伴隨著歎息吐出的。是末被聽見的低語。

    “……還沒有……再多給我……一點時間……拜托”

    “恩?”

    大輝正要反問。一陽突然轉過身,朝出門走去。

    那道背影,似乎變得比平常瘦小。

    不知為何。看起來像正在在哭泣。

    不太對勁。

    有點奇怪。

    為什麽。父親會問他那種問題,

    為什麽,現在才批評他的畫作,

    大輝完全無法理解。

    他唯一感覺得到的,是今後也將持續下去,隻能不停地持續下去,水遠的黑暗與悲一隻。

    看不見自己的影子,隻是。再踐踏自己的心。

    就在這個夜裏,

    幾間一陽——倒下了。

    原因是心髒病發作。

    從大輝的個展會場出來,坐上車子離開,沒幾分鍾就發生了。一陽突然按住胸口,非常地痛苦立刻被送往醫院。

    陷入昏迷狀態,失去意識。

    什麽感覺也沒有。大輝認為自己已經徹底麻木了。

    一陽進入加護病房,情況很不樂觀。幾個工作上有合作關係的人士。在病房前來迴

    踱步。大輝靠在白色牆壁上。背後傳來水泥牆冰冷的觸感。

    眼前甚至有人當著他的麵討論喪禮的籌辦跟死後版權的事情。

    看來,存活率已經——近乎零了吧。

    原本病房是謝絕探訪的,後來通融讓看護者進入。

    隨著時間越來越晚,門外眾人紛紛開始顧慮自己隔日的工作,一個接一個迴去,終於所有人都走光了。

    說到底,真正擔心一陽病情的人。一個也沒有。

    即使擁有權力與才能,麵對死亡也莫可奈何。

    大輝突然很想看看可憐的父親。

    這樣至少能安撫自己的情緒吧。

    他對負責照顧父親的秘書說聲“換我來吧,你也該休息了”,然後走到一陽的病床邊。

    巨大的儀器和點滴。延伸出各種管線,連接到父親的身體。

    大輝說不出話來。

    彷佛由零件組裝成的,機械人般的身體。

    死亡的邊緣。

    活著,究竟是多麽殘酷的事情?

    身不由己地活著,又是多麽殘酷的事情?

    此時此刻,他明白了。

    心電圖的微弱起伏,顯示一陽的生命正藉由儀器的力量維係著。

    病房內的機械並未像電視劇演的那樣。發出規律的聲音,一切都安靜而平穩。

    正因如此,感覺特別真實。

    這是他一直尋求的真實感。

    人就是這樣死亡的嗎?這就是人類的死亡嗎?

    大輝所期盼的死亡。就近在眼前。

    很草率,實在太草率了。

    怎麽會,不可能的。這怎麽會是我一直期盼的東西?

    不,不對,才不是這樣。

    那個少年成為一道光了不是嗎?

    為什麽這個應該要散發光芒的人,會如此虛弱?

    ——鈴。

    “因為這才是屬於你的真實。”

    穿著白洋裝的少女,就站在大輝身旁。

    “——是你!”

    他驚訝地差點站不穩。

    黑貓從眼前越過,跳到一陽的病床上,東張西望地,似乎在確認些什麽。

    “你、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病房的門關得好好地,並沒有被打開。

    “你是怎麽進來的?”

    “跟你說過我是死神了啊。”百百如此迴答。

    “……”

    聽不太懂,可是……

    “——現實很殘忍,在追尋美好幻影的同時,也失去許多手中擁有的東西。你不明白這個道理,大概也沒辦法體會這種諷刺的感覺吧。”她這麽說。

    “……這才是……屬於我的現實……嗎?”

    “沒錯,你很快就會懂了,一定會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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