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到你的信了。

    才開始讀起信,我就感到胸口疼痛欲裂,腦中一陣昏眩。

    你完全不理解我跟你保持距離的用意。整封信中充滿了對我膽小行徑的唾罵、你獨斷地命令我去做什麽事的話語、對過去的詛咒,還有威脅我的語句。

    希望你能明白,會輕易寫出要割腕、跳樓、服毒這些事,隻是降低自己價值的愚蠢行為。

    你應該是個更高傲的人吧?

    我明白,在你看似堅強的外表下,隱藏著玻璃般易碎的心。我也明白,正是這種脆弱傷害著你、逼迫著你,也知道你受到過往束縛,因此想要複仇。你所有的痛苦、絕望、奮鬥和淚水,我都一直看在眼裏。

    我打從心底希望你能幸福。正因如此,我更希望你能明白,滿懷惡意而不誠實的行為,隻會更甚地撕裂你的心。如果你能得到幸福,對我來說也是一種贖罪,所以如果你的心願是正確的,我也會高高興興地為你盡上一份盡力。

    但是,我並不是你的奴隸。

    我不會因為你的威脅而恐懼,或是受到驅動。

    你汙蔑了我。而我並不為此感到憤怒、難過或是悲歎。

    如果要說出我心中如今最期望的事,你恐怕會害怕得停不住顫抖吧!就連我自己都不敢在此寫下這個期望。

    我的忍耐已經快達極限。我快要忍不下去,快要控製不住自己了。雖然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但是預料不到的後果越來越多,讓我幾乎每晚失眠。

    從那個事件以來,我一直覺得自己非誠實不可。但是我現在卻開始懷疑,自己到底要對誰誠實。

    對父親?

    對母親?

    對朋友?

    對過去?

    對未來?

    還是對你?

    隔天早上,我在教室裏看到的芥川好像非常疲憊。我試著叫他一聲,他抬起頭來,微笑著說:「早安,井上。」

    他的表情太過平靜,我覺得胸口像被揪緊一樣鬱悶,也生硬地迴了他一句:「早安,芥川。」

    昨天竹田同學冷冷地說:「心葉學長最好還是當做沒看見吧!也請當我不知道這件事。」

    或許這才是正確答案。既然不是朋友,就沒必要那麽關心別人的事,我還是像平常一樣對他就好。

    但是,每當我看到芥川的臉,都會想起昨天的事,所以就連閑聊時也無法靜下心來聊。

    另一邊,琴吹同學好像還在生氣,她一看到我就生氣地別開臉,跑到小森身邊。這種情形讓我更覺苦悶。

    這天的第五堂課是班會,剛好用來準備文化祭要推出的泡沫紅茶店。大家一起忙著裝飾招牌、製作展示用的動畫圖片和放漫畫用的書架。

    我負責製作書架,因此要用美工刀切割紙箱。

    芥川則是負責幫展示圖片的底板上色。

    幾位女生跑到芥川身邊,好像在拜托他做什麽。芥川點點頭,放下手中的木板走到招牌旁,把釘在招牌背後腳架上的釘子拔掉,然後重新漂亮地釘好。

    「謝謝你,芥川同學。」女生們高興地向他道謝。芥川一臉溫和地迴答幾句,又迴到木板那邊去了。女生們還繼續看著芥川,開心地騷動不已。

    「啊!芥川還是一樣很受歡迎呢!」

    在後麵工作的男同學也發表了類似的評論。

    「可是,芥川好像沒有女朋友。」

    「一年級的時候,不是傳過他跟班上女生交往嗎?你知道嗎,就是更科那個美女啊!」

    一聽到更科同學的名字,我的手就滑了一下。此時我正拿著美工刀往下割,結果拉得太用力,一不小心就劃上按著紙箱的左手手背。

    「好痛!」

    「哇!井上!你在搞什麽啊!」

    「喂,你的手流了好多血!」

    同學們驚嚇地轉了過來。女生們看到我的手背流出的血染紅了紙箱,都害怕地發出尖叫。

    有個人說了一聲「沒事」,便走過來用灰色手帕按住我的手背,拉起我的臂膀扶我站起來。

    這個人就是芥川。

    「我們去一下保健室。」

    他跟班長報備了一聲,又低聲問我:「還好吧?」

    「呃……嗯!」我點點頭。

    「要好好壓緊。」

    芥川抓著我的右手蓋在左手上,然後抱著我的肩膀一起走出教室。

    離開教室時,我看見琴吹同學臉色發青,愣愣站著的身影。

    老師好像出去了,保健室裏沒有半個人。

    芥川讓我躺在床上,他則是坐在椅子上,用沾了消毒水的脫脂棉,小心地幫我擦拭傷口。

    「不好意思……我已經是高中生了,竟然還會割傷自己,真丟臉。」

    「你是不是有心事?」芥川幫我消毒傷口,蓋上紗布,再拿醫療用膠布固定,然後低聲問道。

    我說不出是因為在思考他的事,所以隻是沉默不語,沒想到低著頭的芥川竟然繼續問:「你是不是有話跟我說?」

    我感到心髒好像被人一把捏住。

    他溫暖的大手緊緊抓住我的左手。

    「你從早上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我的態度有這麽明顯嗎?想到自己的演技如此差勁,我不禁連耳根都羞紅了。

    我緊張地喘息,聞到了保健室裏充滿藥味的空氣。好一陣子,我才吞吞吐吐地小聲說:「昨天,我在無意間看見你在校舍後麵被一個我不認識的人揍了。更科同學也在。」

    芥川正貼著膠布的手指停住了。他沉重地歎了口氣。

    「原來如此……井上當時也在啊?」

    「抱歉。我本來想當做沒看到……而且,更科同學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她……是芥川的女朋友吧?」

    低著頭的芥川,表情變得更灰暗。他眼中的陰翳,還有眉頭深深的皺痛都讓我感到心驚。

    「……更科不是我的女朋友。」

    「你以前也這樣說過……那麽,更科同學為什麽要跟我說,她跟你現在正在交往?昨天打你的人又是誰?為什麽你明明挨打了,還要跟對方下跪?」

    我一開口就停不了。芥川像是喉嚨被堵住一樣,艱難地迴答:「全部……都是我不好,因為我做了本來就該挨揍的事。對更科……還有對五十嵐學長都是……我是個卑鄙的人,所以遭到兩個人的憎恨也是無可奈何。」

    芥川自責的模樣,讓我難過地不忍卒睹。

    我一邊迷惑著該把事情問清楚,還是該裝做事不關己比較好,一邊笨拙地安慰他:「真正卑鄙的人,應該不會說自己卑鄙吧……芥川會不會是自我要求太高了?你是個既認真又誠實,也很體貼的好人,不過老是這樣也太辛苦了。偶爾放鬆一點會不會比較好?」

    芥川抬起頭來的瞬間,我嚇呆了。

    那對閃爍著深邃光芒的眼睛正怒視著我。他向來沉靜的表情,如今竟變得怒不可遏。

    「我沒有井上想像的那麽了不起!」

    他的怒吼響徹整間保健室。他像是要捏碎我的骨頭,緊緊握住我剛包紮好的左手,貫穿腦髓的痛讓我差點忍不住大叫。

    芥川繼續叫喊:「什麽認真又誠實又體貼的好人!才不是!我才不是那種人!井上什麽都不明白!」

    他以毫不留情的國務部長緊緊握著我的手,還漸漸把臉貼近。透露出怒意的眼神、嘴裏吐出的痛苦喘息、蒼白而不住顫抖的嘴唇,都讓我感到一股狂亂的殺氣,我害怕得渾身起雞皮疙瘩,想要退後逃開。

    「我在很久以前就把別人的人生搞得一塌糊塗,就像大宮那樣,表麵上偽裝得很誠實,其實卻是最卑鄙最下流的人,甚至背叛了信任自己的人們!」

    好恐怖,手也好痛。我被他的激情震住了,全身動彈不行。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漆黑的濁流,漸漸注入我心中。

    「我不能有絲毫的縱情享樂,非得嚴格地自我戒持不可,但是我抑製不了自己的衝動。現在我在想些什麽,你知道嗎?井上?你知道我現在的心情是怎樣嗎?知道我真正的願望是什麽嗎?知道我正在想的事有多卑鄙嗎?你不知道吧?我是多麽汙穢的人類——井上,你……你根本一點都不懂吧!」

    他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殺氣騰騰地瞪著我。

    這個人到底是誰?

    他不是我認識的那個芥川……

    芥川終於放開我的手,轉變成悲傷痛苦的表情。

    「我一定傷害了你吧!希望你能忘了這件事,不要再管我了。」他沙啞地說完,就站起身來。

    「對不起。」

    難過地道歉後,芥川離開了保健室。

    被獨自留下的我,感到腳底竄上了一陣寒意,全身喀嗒喀嗒地顫抖,我忍不住以雙手抱緊自己的身體。

    隻有剛才被他抓緊的左手傷口火辣辣地發熱著。紗布被染紅的色塊漸漸擴張。

    ——井上什麽都不明白!你根本一點都不懂!

    他這幾句話貫穿了我的胸口,我感到唿吸困難、皮膚痛得像火在燒,同時腦中封閉的記憶也鮮明地重現了。

    心葉、心葉,這個愉快唿喚我的聲音。用戲謔的表情仰望我的甜蜜眼神。搖晃不已的馬尾。

    ——心葉,你一定不懂吧!

    在屋頂欄杆旁迴過神來,寂寞地對著我微笑,喃喃說完這句話就後仰倒下的美羽。

    那天的情景還曆曆在目,但美羽的臉卻重疊上芥川的臉,讓我感到一陣茫然。

    刺骨的寒意依然無法停止,抑製不住的恐懼逐漸麻痹了我的腦袋。

    不行……

    我受夠了。

    不可以再接近芥川了!

    一天之中,我的體內會幾度湧起野獸般的暴躁情緒。

    我一想到自己遲早會放縱情感傷害某人,眼前就變得一片黑暗,全身都會冒出冷汗。

    要怎麽做才能壓抑這種焦躁的情緒?

    請不要再逼我了,我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會做出什麽事。

    在圖書館割書時的觸感,反複浮現在我的腦海。

    離櫃台遠遠的,也聽不見人聲,處在隻聽得見自己的喘息和翻書聲的寂靜中。我感覺好像獨自待在世界的角落,既孤獨又恐怖。也為自己即將要做的事愧疚得渾身發抖。

    那時,我從書包裏拿出美工刀,對準書本中心往下劃開。把書頁從書上切離時,我感覺自己的心不可思議地得到解脫,整個人都變輕鬆了。

    想要切開。

    書本……不,是更柔軟、更溫暖、更純淨的東西……

    這麽一來,積聚在我胸口的焦慮痛苦一定可以獲得解放吧!

    或許也可以不再聽見每晚責備我的聲音。

    請你一定要諒解,這樣的我真的沒辦法見你。現在的我正站在一個搖搖欲墜的危險場所。

    我在第六堂課開始前迴到教室。跟擔心我的同學們敷衍幾句之後,就迴到座位上。

    芥川正在自己的位置上翻著筆記。我悄悄看他一眼,心裏猛然一驚,很快又轉型視線,把課本拿出來放在桌上。隻是跟他共處一室,我就緊張得快要無法唿吸了。

    掃除時間,我拿著拖把走到走廊,琴吹同學也跟了過來,鼓著臉頰對我伸出手來。

    「借用一下。」

    「呃……」

    「那樣的手沒辦法用力,拖了也是白拖。」

    她從疑惑的我手中搶走拖把,開始拖起地。

    「竟然會割到自己的手,井上真是有夠拙,笨死了。」

    「呃……嗯,謝謝你。」

    「我又不是想幫你,隻是想要快點打掃完。」

    琴吹同學噘嘴說完,就轉身背對我。

    「井上……你跟芥川吵架了嗎?」

    「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芥川先迴來了,你們後來也沒有再說過話。」

    「是你多心了吧!」

    我以軟弱的聲音迴答後,琴吹同學猛然轉頭,生氣地瞪著我。

    「算了,反正跟我又沒有關係。」

    對了,芥川現在好像不在教室。他去了哪裏?不,還是不要深究比較好。我不該再跟芥川牽扯太深。

    「井上,你今天會去排演話劇吧?」

    「呃,嗯!」

    我猶豫地迴答著。芥川在保健室裏叫我忘記這件事,但是我真的能保持跟以前一樣的態度嗎?我現在隻要一看到他的臉,就會怕得全身顫抖。

    琴吹同學拖完地之後,我們走進教室。

    她瞥見自己掛在桌旁的書包,突然睜大眼睛。

    「奇怪?」

    她專注地盯著書包的背帶部分。

    「怎麽了?」

    「兔子不見了。」

    「啊?」

    「那是我跟遠子學姐一起去文具店買的。怎麽辦……到處都找不到。」她垂下視線,好像就快哭出來了。

    「要不要我幫忙找?」

    「不用了,你先去排演吧!」

    「可是……」

    「你快去啦!」

    琴吹同學堅持地說著,我隻好先走了。我懷著凝重的心情,往會館慢慢走去。途中,我的視線不自覺地飄往校舍後方,結果竟然發現芥川的背影,我頓時有種晴天霹靂的感覺。

    「!」

    芥川挺拔地背對著我。

    他的右手好像拿著什麽蓬鬆的白色物體。

    仔細一看,那是一隻兔子。

    並不是吊飾,而是真正的兔子。

    兔子覆蓋著柔軟毛皮的頸部滴下鮮紅的血液,連芥川抓著兔子耳朵的手都被染紅了。

    我突然很想吐,急忙逃離那個場所。

    那隻兔子怎麽了?芥川到底做了什麽?我的腦中盤旋著諸如此類的疑問時,全身也湧上一股寒徹心扉的恐懼,恨不得能早一刻離開他。

    好可怕!

    芥川好可怕!

    我沒有去小會館,而是跑出校門直接衝迴家。

    我進入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坐在書桌前抱著頭。

    心悸還是停不下來,腦中不斷浮現芥川在保健室中目露兇光的模樣,跟美羽憎恨地望著我的眼神互相交錯,我忍不住大叫:「快停止!」

    到底是怎麽迴事!我們之間本來隻是會閑聊幾句,偶爾互相對對作業答案的和諧關係啊!

    為什麽要讓我看見你的激情?為什麽對我發怒?

    美羽……美羽也是一樣。

    就像野島深愛著杉子,我也為美羽癡迷不已,我一直深信美羽也喜歡我。我們相處得十分愉快,每天都在歡笑中度過。但是,國三那一天,美羽卻在我麵前從校舍頂樓墜落,隻留下謎一般的這句話。

    ——心葉,你一定不懂吧!

    我的世界,在那個夏天崩毀殆盡。

    為什麽美羽會做出那種事,我直到今天還是不了解。美羽會跳樓是因為我的緣故嗎?我對美羽做過什麽嗎?

    胸口突然一緊,仿佛被她白細的手指捏住心髒似的,我痛苦難耐地按住胸口。喉嚨好幹,視線如遊絲般晃動,唿吸也開始變得急促。我腳步蹣跚地往床鋪倒下,重複著短促的唿氣吸氣,拚命抑製發出悲鳴的身體。

    迴過神之後,我發現自己閉著眼睛,肩膀顫動不停喘息。汗水把我的頭發和襯衫都浸濕了,我感覺很不舒服。

    我至今仍然無法忘懷美羽。

    我再也受不了了。再也無法忍受跟一個人心靈交會、相信著兩人的未來,而這份關係卻突然被切斷的情況。

    美羽已經讓我受夠了。

    我微睜的眼睛,看見了那本《友情》躺在地上。可能是我從椅子上爬起來時,不小心弄掉的吧!

    我懷著痛苦的情緒,被汗水遮蔽的視線凝視著那本書。

    用充滿絕望的陰暗眼神看著我、責備我的芥川,也一定像大宮那樣,守著不可告人的秘密獨自受苦吧……

    不過,那個秘密到底是什麽,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因為我們並非朋友。我不可以再想芥川在保健室時情緒為什麽那麽激昂,更不可以在意那隻兔子發生了什麽事……

    這天我沒什麽食欲,晚餐剩下了一半以上。

    我對擔心的媽媽解釋:「我……好像有點不舒服。沒事的,明天一定會恢複的。」

    當妹妹撒嬌地纏著我說「哥哥,再繼續玩遊戲嘛」,我隻是摸摸她的頭,向她道歉說「明天再跟你一起玩,對不起唷,舞花」,然後又把自己關進房裏。

    我關上電燈,躺在床上,用耳機聽著柔和的抒情曲。此時媽媽打開房門走進來。

    「心葉……你睡了嗎?天野學姐打電話來了。」

    我拔下耳機,坐直身體。

    「謝謝,我現在就接。」

    媽媽走出房間後,我拿起電話分機。

    「喂。」

    我的聲音軟弱無比,連自己聽了都覺得丟臉。

    遠子學姐一定是因為我翹掉排演,所以專程打電話來興師問罪吧!

    果不其然,話筒另一端傳來了響亮的聲音。

    「喂,心葉,怎麽可以背著學姐偷偷翹掉社團活動!小七瀨也很擔心你喔!」

    「對不起,我離開教室之後突然覺得很不舒服。」

    「真的嗎?」

    遠子學姐沉穩詢問的聲音,就像我剛才在聽的抒情曲,輕柔而溫和地響起。

    「就算你說謊也騙不了學姐。你是因為不想看見芥川吧?」

    我吃驚地問道:「芥川跟遠子學姐說了什麽嗎?」

    遠子學姐噗哧一笑。

    「果然是因為這個啊!今天的排演芥川也遲到了,他一聽見心葉還沒來,就表現出很難過的模樣,說了一句『是這樣啊』。看來他好像知道心葉沒來練習的原因。所以,我試著『想像』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

    「竟然設計我說出來,遠子學姐太過分了。」

    「你可別小看我這個『文學少女』。」

    聽到遠子學姐得意洋洋的聲音,我整個人都虛脫了。啊,為什麽我老是敗在這個人的手上?真不甘心,太沒道理了。

    「嗬,你就覺悟吧,對學姐從實招來。」

    在她開朗的催促下,我隻好把我跟芥川的事都一五一十說出來。

    遠子學姐一邊聽我傳述,一邊也不時輕聲應對。等我全部說完後,她就以神秘的語氣說:「那個啊,我今天在圖書館聽見又有人割破了書。包括珍?尤蘭的作品集、北原白秋詩集,還有椋鳩十的童話集和小鬆左京的短篇集……而且,更早之前我還聽生物社的人說,他們養的兔子少了一隻。」

    我握著話筒的手霎時變冷。

    圖書館的書又被切了?而且,還有兔子失蹤……

    「可是,我認為破壞書本的並不是芥川。這次和上次都不是。」

    遠子學姐突然語氣果斷地這麽說,我不禁為之啞然。

    「怎麽樣?要不要跟我一起找出『事實的真相』,心葉?」

    母親,為什麽我會如此愚蠢地重蹈覆轍?

    我覺得自己最近寫的信件內容都很不正常。但是如果停止寫信,就好像無法繼續抑製我體內那種狂暴的衝動。

    今天我對井上怒吼了。我明知他沒有惡意,也知道他是在擔心我。但是,他脆弱而易受傷的個性卻讓我莫名焦躁起來,所以我還是忍不住傷害了他。

    井上放學後沒有來排演話劇。我本來一直在煩惱要用怎樣的麵貌對待他,所以老實說,我反而覺得鬆了口氣。

    另外,那個女孩的精神狀況好像越來越糟,我已經快要無法掌握了。我把被割斷咽喉而死去的兔子埋在校園的櫻花樹下。就算洗了再洗,我還是覺得手上的血腥殘留不去,自己都很想吐。

    母親,我最近寫的信一定讓你擔心了吧?一定讓你覺得不知所措吧?可是,這些事我隻能告訴母親一個人。

    母親生我的時候因為太過操勞,才會把身體搞壞。

    所以,我一定要成為一個不會增加母親負擔的獨立孩子。為了不讓你擔心,為了不讓親戚看不起生下了我的你,也為了不讓你因為生了我而感到悲傷。

    但是,六年前的那天,我做出不在這之前的行為以致毀了別人的人生,那件事的懲罰就是讓我失去你。

    然而,我如今又要做出不誠實的行為了。

    母親,母親,你的兒子到底要愚蠢到什麽地步才會甘心呢?

    隔天的白日做夢時間,我拿著媽媽做的便當走到文藝社活動室,發現遠子學姐已經先到了,她把腳踏在鐵管椅上坐著吃「飯」。

    她把莎岡《你喜歡布拉姆斯嗎?》的文庫本放在膝上,翻著書頁,不時撕下一小塊,發出小小的聲音咀嚼吞下,然後露出吉祥的笑容。

    (注:莎岡(franc''oise sagan),法國女作家。《你喜歡布拉姆斯嗎?》(aimez-vous brahms?)。布拉姆斯(johannes brahms,1833~1897),德國古典樂作曲家。)

    「莎岡的作品擁有明快的都市風味,就像法國料理的鴨肉派開胃菜一樣美妙、清涼又優雅的味道呢!

    一位女性夾在熱情愛慕自己的年輕美男子和喜歡拈花惹草的年長戀人之間,那種心情遊移不定的微妙心理描寫,真是太了不起了!

    一邊品味法國派纖細的口感,一邊享受鴨肉的豐富味道,再加上旁邊配的琥珀色湯凍,在口中速成深奧的美味,就像味道直接滲入心胸啊!莎岡雖然在十八歲時,以一本描寫十七歲少女心情的《日安憂鬱》出道,但是她寫下這個三十九歲中年女性的故事時,才二十四歲。」

    我就這樣聽著遠子學姐的議論,一邊低頭默默吃著媽媽幫我準備的便當。

    「昨晚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啊?」

    我小聲地問了之後,她就開朗地迴答:「你是說『要不要跟我一起找出事實的真相』嗎?」

    「不是啦!」

    我抬起頭出言否定。

    因為看見遠子學姐溫柔的微笑,我不由得麵紅耳赤,再度低下頭,尷尬地小聲說:「我說的是『破壞書本的並不是芥川』那一句。遠子學姐不也跟我一樣,都親眼看到芥川用美工刀割書嗎?」

    我今天在教室裏也沒辦法跟芥川好好說話。當他問我「手還好嗎?」的時候,我光是要平靜迴答,就得費盡全身精力,而他看來也同樣很勉強。我明明已經決定再也不要多管他的事,為什麽又接受遠子學姐的邀約來到這裏?

    遠子學姐把吃到一半的書本闔起。

    「我們確實都看到芥川割破有島武郎的作品集,但是心葉,你看這個。」

    遠子學姐拿起那本書翻給我看。

    她大大敞開書頁被切掉的地方,然後繼續翻頁,又出現了被割破的地方。就這樣重複兩次、三次……

    「看到了吧?被切掉的地方不隻一處。當時芥川切下來的隻有一頁吧?可是,你看這個地方。」

    遠子學姐指著缺頁處的下一頁,我仔細一看,發現距離書本中心五公厘處還有一條凹痕。

    「每一個切掉的地方,都是沿著書本中心割斷的,這些切痕也都會印在下一頁。但是,這個位置也留下一條痕跡,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遠子學姐指著兩條平行凹痕,以神秘的口吻說道:「我在想,這可能不是美工刀,而是用其他工具切的吧?而這本書也一定在芥川下手之前就切過了。但是,芥川被帶到我們社團活動室時,卻什麽都沒說。從他的口氣聽來,仿佛是第一次做出這種事。所以,我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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