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演員名單後的幾天,我一直在社團活動室裏專心編寫劇本。

    「武者小路的小說,主要是以主角內心的獨白和對話組成,所以要改編成劇本應該很方便吧!心葉一定做得到,加油。」

    雖然遠子學姐說得很輕鬆,可是即使對話再多,也不能原封不動地搬到劇本裏啊!而且演員人數不夠,所以杉子的哥哥仲田和他的朋友都無法出場,非得用合理的方式補上他們的台詞不可,原本他們會出場的場麵也必須改寫。長台詞在小說裏沒什麽大不了,但是在舞台演出的話就會變得很不自然,觀眾也很容易聽膩。

    我來迴瞪著一本五十張的稿紙以及從圖書館借來的《友情》,苦悶地思索劇本內容,而遠子學姐則是在一旁不雅地把腳踏在鐵管椅上坐著,開開心心地「點菜」。

    「記得把大宮埋藏在心中的思念,還有杉子對大宮的傾慕完整地傳達給觀眾唷!野島、大宮和杉子——這種酸酸甜甜的三角關係,正是這個故事裏最美味的部分。」

    「沉浸在愛上某人的喜悅之中的野島,還有理智上支持朋友的戀情、感情卻不由自主受到杉子吸引的大宮——啊,真是太浪漫了!」

    「大宮雖然故意冷漠地對待杉子,可是杉子反而越來越喜歡這樣的他。野島、大宮、杉子,還有杉子的朋友武子四人一起玩牌的時候,杉子害羞得麵紅耳赤,不時發呆和失誤的模樣比什麽都可愛啊!」

    「對了,就像沾上柚子醋的湯豆腐,吃完之後嘴裏吐裏都暖烘烘的。跟野島的心情一起品味的話,就像淡淡的酸味和柚子清香,讓人感到胸口都緊了起來唷!」

    「野島和大宮的友情也要多加描寫唷!就像小七瀨說過的,大宮出國前在車站裏,壓抑著他對杉子的感情,而對前來送行的野島說『我會祈禱你得到幸福的』,那一幕最感人了。就好像舌頭被熾熱的豆腐燙傷一樣疼痛呢!」

    「也有人說,大宮這個角色就是以『白樺派』的成員誌賀直哉作為典範。武者小路雖是貴族出身,卻不得不過著貧苦生活,誌賀則是資產家的兒子,愉快過著學生生活;武者小路對運動很不拿手,誌賀卻是運動高手。成長背景和性格都截然不同的這兩人,藉著創作成為彼此獨一無二的知己。他們還曾經一起徒步旅行,直到變得老爺爺了,感情都一直很好呢!」

    就這樣,遠子學姐一邊開心地講述著武者小路和誌賀的友情故事,一邊撿起我寫壞的原稿,撕成小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唔……台詞稍微長了點,味道變得有點平淡。節奏就是對白的生命啊,就像拿菜刀削著整根蘿卜,必須節奏明快地削下重要台詞。比較有喜劇性質的場麵,就要用短促輕快的節奏下刀,像是剁剁剁、剁剁剁這樣。」

    「啊,這裏的感覺很棒,就像冷豆腐從喉嚨裏輕輕滑過。沒錯!武者小路就是這種感覺啊!」

    「嗚……這裏太硬了啦!好像豆腐裏麵加了燒焦的蝦子尾巴啦!」

    「哇,這裏暖暖的好好吃喔!就像要含在口中吹涼才能吞下去的感覺。心葉真是個天才!」

    我一丟下稿紙,她立刻撿起來,劈哩啪啦地不斷吃下我寫的劇本。

    「揉過丟掉的東西幹嘛還要特地撿迴來吃呢?會吃壞肚子喔!」

    聽我這麽一說,遠子學姐輕輕揚起被窗口射入的夕陽染成蜂蜜色的長睫毛,綻放出笑容說:「不要緊啦!我已經被心葉的『點心』訓練出鋼鐵般的胃腸,不會因為這麽一點東西就吃壞肚子的。而且,這可是非常質樸的美味喔!就像跟麵包店討切掉的吐司邊來吃的感覺吧?偶爾會碰見一角沾有一點草莓果醬或藍莓果醬,那時就會覺得賺到了。」

    我不禁愕然,這個人對於『食物』真的很貪心呢!可是,看著她不斷撿起揉皺的稿紙,開心地撕碎吃下去的模樣,我就覺得胸中興起一種微妙的騷動。

    「對了,芥川後來怎麽樣了?」遠子學姐含著稿紙,口齒不清地問。

    「跟平常一樣,沒什麽特別。」

    從我跟他一起迴家那天以來,我們幾乎沒再交談過。總覺得如果知道對方太多事,自己的事也無法隱瞞下去。無論是過去發生了什麽事、喜歡的人是誰、對方現在怎麽了,我都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我也向更科同學道了歉,說我沒辦法問出結果。下課時間在無人的走廊上跟別人的女朋友私會,讓我有種做壞事的感覺。

    更科同學知道芥川要在文化祭演話劇時,好像受到不小的打擊。

    「一詩要演戲?真的嗎?」當時她喃喃問著,眼眶好像還浮現淚光。

    遠子學姐一邊咀嚼寫壞的劇本一邊說:「因為心葉沒什麽朋友,所以一定要跟芥川好好相處喔!」

    這句話讓我心裏湧起一陣寒意。

    我跟芥川算是朋友嗎?

    的確,我們會在教室裏互相比對作業,沒事也會閑聊幾句……可是我們並不像野島和大宮那樣,會暢談彼此的未來,也不會談論感情話題,也感覺不到讓人感動得想哭的友情,更不會為了對方兩肋插刀。

    野島和大宮之間的羈絆既美麗又強烈。但是,如果他們不是這麽親密的朋友,大宮就不必因為愛上杉子而承受那樣的痛苦,野島也不會因為大宮的背叛而受到那麽深重的創傷。

    沒錯,如果不對他人賦予期待,也不跟別人過分親暱,就不會失去也不會絕望了……

    所以我絕對不要像野島那樣相信他人、依賴他人。

    「芥川能夠答應參加演出真是太好了……如果話劇成功,社員也能因此增加就更棒了吧?」

    在黃昏的光輝中,抱著膝蓋坐在鐵管椅上的遠子學姐眯細眼睛,悠閑地微笑。

    「這麽一來,遠子學姐就不能隨興所欲地吃點心了吧!」

    「啊,糟糕,我都忘了。可是我很想要有很多社員……不然文藝社的存亡……可是,我也很想吃『點心』……嗚,好煩惱啊!」

    看她像個小孩一樣哭喪著臉,認真煩惱的樣子,我也覺得心情舒緩多了。

    這個周末,我也在家持續寫劇本。

    星期天中午,當我正在自己房裏專心填寫稿紙的格子時,媽媽敲了房門起家進來。

    「心葉,該吃午餐了。咦?」

    媽媽看到我桌上擺著一大疊稿紙,好像有點訝異。我急忙解釋:「我正在寫學校的報告。因為很難寫,所以可能會寫壞很多張。」

    媽媽溫柔地微笑了。

    「是嗎,真是辛苦。可是麵條放太久會糊掉,還是早點下來吃唷!」

    房門關上,剩下我獨自一人後,我忍不住感到自己的臉熱起來了。不知道媽媽有沒有發現我在說謊?

    其實隻要坦白跟她說,我是在寫文化祭準備演出的話劇劇本就好了……

    我的家人都知道我在高中參加了文藝社。

    但我是在入社兩個月之後才告訴家人,而且也沒提到每天都要寫三題故事,隻是簡單說了「因為社員很少,也沒什麽大活動,隻是跟學姐聊聊文學作品」。

    因為我不想讓家人太過擔心……

    兩年前,當我還是個國三生的時候,我把第一次寫的小說拿去投稿新人獎,結果竟然成了史上最年輕的得獎者。

    從此之後,我的生活有了大幅度的轉變,不隻作品以謎樣蒙麵美少女作家的身份大肆宣傳,得獎小說還成為暢銷書,讓井上美羽這個名字傳遍了日本。

    但是,這對我來說反而是把自己推入黑暗深淵的不幸事件。我失去了最喜歡的女孩,還罹患了會突然無法唿吸的疾病,因而無法上學,隻能縮在家裏,給家人添了不少麻煩。

    就算是現在,媽媽也會為了我假日都不跟人出去、也沒有朋友打電話來找我而擔心,偶爾會用悲傷的眼光望著我。

    每當我看到那種眼神,或是突然想起往事,就會覺得自己實在活得太無力、太丟臉了,喉龍還會因此糾結起來。

    為什麽我會這麽脆弱?這種情況到底還要延續到何時?

    我再也不要毀壞任何東西,也不想再失去任何東西了。所以,我決定絕對不再寫小說。因為我在國中寫了那本小說真是太錯特錯。

    我闔起五十張一疊的稿紙,懷著鬱悶的心情走下樓,腦中還浮現野島的台詞。

    「何等高貴的女孩啊!

    我會成為有資格當她丈夫的男人。

    神啊!在那之前請別讓她嫁給別人!」

    我也有過像野島那樣熱戀的經驗。但是,我再也見不到那個女孩了。

    周一早上,我在文藝社的活動室裏交出用電腦打字列印出來的原稿時,遠子學姐扭曲著麵孔,近似哭喊地大叫:「討厭啦!為什麽不是手寫的啊!在潔白的稿紙上用鉛筆一字一字寫出來的東西,才像親手製作的美味啊!心葉明知我喜歡手寫的稿子,竟然還給我這種東西,太過分了!」

    「沒辦法啊,因為手寫在稿紙上的劇本很難讀。再說,如果劇本被遠子學姐吃掉不就完了?」

    「我才不會這樣呢!嗚……心葉應該是使用了文書處理機吧?」

    「有必須當然會用啊,這是現代人的常識吧!而且我也會盲打喔!」

    「你這個背叛者!」

    遠子學姐目眶含淚地瞪了我一眼,突然喊了一句「對了」,然後開心地朝我伸出雙手。

    「應該有手寫的原稿吧!請把原稿交出來。」

    「今天是資源迴收日,早上我已經把原稿跟漫畫捆成一疊拿去迴收了。」

    「太過分了!你竟然做出這種事!你這欺負學姐的壞蛋!惡魔!」

    我毫不留情地對著哭哭啼啼的遠子學姐說:「總之影印和裝訂就麻煩你了。啊,這是文字檔的拷貝資料。」

    我正要把光碟遞給遠子學姐,她就抓著我的袖子說:「給我等一下,心葉。這筆帳我一定會跟你算。等一下我還有更重要的使命要交給你,因為我是心胸寬大的學姐,所以你如果達成任務,劇本的事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真是的,她到底要把人使喚到什麽地步才甘願啊……

    午休時間,我抱著未戰先敗的心情,來到了管弦樂社。

    坐落在中庭的廣大建築物中,最主要的是大音樂廳,還有若幹個小會館和小房間,而最高樓層就是管弦樂社社長、同時擔任女性指揮的三年級學生姬倉麻貴——通稱「公主」——的專屬畫室。

    「打擾了。」

    我推開門走進去,就看見光線充足的房間中央,有位卷起水手服袖子,又套上工作用圍裙的女子,正對著畫板揮動畫筆。

    牆上掛著幾幅水彩畫和素描作品,巨大的桃花心木書櫃上,擺滿了豪華的精裝文學全集。

    「歡迎光臨,心葉。」麻貴學姐牽動她豐厚的嘴唇微笑著說。一頭棕色的大波浪卷發像獅子鬃毛一樣披散在胸前和背後,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你今天是來幫遠子傳話的嗎?沒關係,先喝杯茶放鬆一下吧!」

    一位身穿黑色西裝的高大男性,以俐落的動作在鋪了桌巾的小桌子擺上三明治、水果,還有盛滿紅茶的茶杯。

    他叫做高見澤,是在麻貴學姐祖父手下做事的人。麻貴學姐的祖父就是這間學校的理事長,麻貴學姐之所以會被稱為「公主」,又能在學校裏享有各種特權,都是因為這個緣故。

    坦白說,我一向很畏懼這位學姐。或許是因為我屬於草食動物類型,而她可說是肉食動物的類型吧!我總覺得隻要稍有疏忽,就會被她的尖牙利爪給撕裂。

    「那我就不客氣了。」

    我在麻貴學姐的招待下喝了紅茶,然後抓起三明治。薄薄的吐司夾著鮭魚和小黃瓜製成的三明治鹹度適中,相當好吃,但是因為麵前有個讓我心存畏懼的人,所以隻能說是食不知味。

    「說到遠子啊,她最近隻要一看見我,就會生氣地跑走耶!她是不是討厭我呢?」

    從麻貴學姐的語氣聽來,她仿佛還挺享受遠子學姐的反應。

    「都是因為麻貴學姐逼遠子學姐當裸體模特兒吧!」

    「可是我對她真的是一見鍾情啊!像那樣的素材是很珍貴的,我在畢業之前一定要說服她。心葉也想看看遠子的裸體畫吧?」

    「我沒什麽興趣。遠子學姐那種程度的胸部,我已經在鏡子裏看習慣了。」

    「那麽,你想看我的裸體嗎?」

    我一口噴出紅茶。麻貴學姐則是輕輕地笑著。

    「開玩笑的啦!」

    「請不要開這種玩笑,對心髒不太好。」

    「不可以告訴遠子唷,要不然她一定會更討厭我的。」

    「麻貴學姐就是因為這種言行才會被討厭吧,而且還常常諷刺遠子學姐文藝社的社員很少、社團活動室很狹窄、沒什麽存在感。」

    「因為遠子生氣的表情太可愛了,我才忍不住逗她嘛!」

    沒有用,這個人根本沒有半點悔改的意思嘛!趕快把事情處理好然後離開吧,否則好像隨時都會被她給吞了。

    「都是因為麻貴學姐在旁邊搧風點火,害遠子學姐又興致勃勃地惹出一堆麻煩事,所以請你負起責任。」

    麻貴學姐笑嘻嘻地說:「你是說文化祭的話劇演出嗎?雖然已經找到演員了,但是那種狹小的活動室應該沒辦法排演吧?而且也必須準備照明和布景吧?」

    她大概已經知道我被派來這裏的目的了,想要在這個人麵前玩小把戲是行不通的。

    「是啊,因為我們社團的畢業校友太少了,又沒有資源和關係可動用。麻貴學姐可以幫幫忙嗎?」

    我從製服口袋裏拿出幾張照片,排列在桌上。

    麻貴學姐眯細眼睛。

    「比起你上次威脅我,這一次的手段好像比較高明。」

    那些照片拍的是穿著體育服,被排球砸到,倒在地上的遠子學姐,還有穿著學校泳裝坐在遊泳池畔,因為腳抽筋而哭喪著臉的遠子學姐。這些照片是從攝影社的男同學那裏買來的,本來我是打算在遠子學姐失控時拿出來,或許可以讓她聽話一點,沒想到竟會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

    麻貴學姐摸著照片上遠子學姐的身體曲線,她手指的動作有點猥褻。

    「不過,還是太天真了。」

    「呃?」

    「比這些更可愛或更驚人的遠子校園生活照,我少說也有幾百張吧!」

    「幾、幾百張……」

    「若是想跟我談條件,就一定要拿出更珍貴的照片來。譬如遠子的裸照,或是私底下的照片。」

    「那是犯罪吧!」

    麻貴學姐吃吃笑著。

    「算了,隨便啦,那麽我就收下這些照片吧!如果要排練場地,隻要是空著的會館都可以讓你們使用,照明和其他設備我也會幫你們準備好。」

    「真的可以嗎?」

    我疑惑地望著麻貴學姐。因為此人是那樣的個性,所以一定還有下文。

    「嗬,我也很想看看遠子演的話劇啊!你們不是要演武者小路實篤的作品嗎?讓解開辮子穿著古裝的遠子加入我的照片收藏也不賴。」

    看來我還是先別告訴她遠子學姐要反串男角一事比較好吧!

    「就麻煩你了。遠子學姐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一邊暗自盤算,低頭敬禮後就離開了畫室。

    「麻貴答應幫忙了嗎?心葉真厲害,真不愧是我的學弟啊!我就知道你一定辦得到!」

    等在音樂廳外的遠子學姐聽完我的迴答,高興得讚賞有加。

    遠子學姐還真會順水推舟。她明明就是不想自己去拜托麻貴學姐,所以才叫我去吧!

    「這麽一來,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今天放學後就開始排演吧!」

    「哇,這個劇本還暖暖的,七瀨學姐你看。」

    「不要把劇本貼在我臉上啦,竹田。哇,真的耶,紙還暖烘烘的。

    「嘿嘿,因為這是剛出爐的嘛!」

    放學後,我們在麻貴學姐撥給我們使用的小會館集合。在鋪上紅色椅套的五十張座椅前方,有個跟講台差不多高度的半圓形小舞台,在這個場地排演可說是綽綽有餘。每個成員都已經拿到剛影印裝訂好的劇本,我們首先對起台詞。

    「我好像曾在表妹那裏看過一次照片。那位女性還算漂亮吧!」

    令人驚奇地,芥川演起大宮這個角色十分相稱。

    他禁欲主義者的氣質、誠懇的態度、低沉的聲音,原本就很符合這個角色的形象,而他念起古典的台詞也是疏淡有致,感覺非常自然。

    另一方麵,擔任主角的遠子學姐則是……

    「『還算』一詞聽起來好像不太認同。」

    唔……遠子學姐的聲音太做作了……雖然感覺得出她故意模仿男性的語調,但是聽起來就像嘴裏會啣著玫瑰,那種惡心家夥扭捏造作的聲音。

    更糟糕的是,她的動作實在太誇張了。光是講一句台詞,又是敞開雙手、又是高舉手臂、又是仰天長歎、又是抱頭呻吟。跟芥川低調的演技相比,實在太不搭了,整個感覺非常詭譎……

    「世上正刮著風暴,那是思想的風暴。我如同一棵大樹屹立在這場風暴之中,一步也不退讓。能夠給予我這份力量的就隻有杉子。因為有杉子相信我,我才辦得到。」

    遠子學姐像是狂風中的樹林木,激烈地左搖右擺,然後轉了一圈,雙手交握到胸前,睫毛啪喳啪喳地眨動,故意裝出柔媚的聲音說:「啊!我心愛的野島先生們,我相信您。您一定可以獲得勝利。請讓杉子成為野島先生的妻子呀!」

    「停!暫停一下!」

    我終於按捺不住,衝到越演越激動的遠子學姐麵前。

    「幹嘛啊,早川。我正在述說對杉子的熱情,不要打斷我啦!」

    「你說誰是早川啊!就算這是野島的妄想場麵,也不需要把語尾拖長成這樣吧,實在是太惡心了。我可不記得自己有在劇本裏加過波浪號,再說你的動作未免太誇張了。」

    「因為我太入戲,嘴和身體就自己動起來了。可以變得這麽像另一個人,或許我出乎意料的有女演員的才能呢!」

    「剛才那種表現隻像個變態吧!」

    「咦咦,我可以忠實地表現出熱戀青年內心深切的思念呢!」

    「也深切得太過頭了吧!總之,請不要做出多餘的動作,正常表演就好了。」

    「這樣就沒辦法把野島的心情傳達給觀眾了。」

    「傳達得太過火隻會打亂整體氣氛吧!」

    我跟遠子學姐爭執的情況,讓琴吹同學看得目瞪口呆,芥川也露出了訝異的表情。我突然驚覺自己不小心恢複成平時跟遠子學姐相處的態度,因而嚇了一跳。

    「總、總之,請好好地依照劇本演出吧!」

    遠子學姐不甘願地迴答著「好。」我們又繼續排演。真是不妙,我在教室裏明明可以扮演好成熟冷靜的自己不是嗎?

    「杉子、杉子,你看那朵雲,是不是很像誰的臉?」

    「像誰的臉呢?」

    竹田同學也演得不錯。雖然這角色是個嫻靜的女性,跟竹田同學平時的個性正好相反,不過她卻能演得入木三分。

    琴吹同學不知道是不是太緊張了,演技感覺很僵硬,念台詞的時候也是一臉羞澀的模樣。或許她比較害羞吧!此時我們眼神交會,她一下子臉都紅了,急忙把頭轉開。

    「心葉,接下來是你的台詞唷!」

    「啊,好。『啊哈,碰上武子還真是拿她沒辦法。』

    「哎呀,心葉,你隻是在照本宣科嘛!」

    「井上,你笑得太假了。」

    「心葉學長,你可要多加點感情喔!」

    「……」

    我飾演的早川受盡惡評。

    排演結束後,竹田同學笑嘻嘻地跑到遠子學姐身邊。

    「遠子學姐,今天車站前有一家文具店新開幕。我看過他們的傳單了,除了文具之外,還有好多便宜又可愛的商品,等一下要不要一起來?」

    「啊,聽起來不錯耶!小七瀨要不要一起來?」

    「我沒有特別想去……不過,既然遠子學姐要去,那我也去吧!」

    「哇!七瀨學姐也要一起去啊!」

    雖然我一開始曾經擔心,不過,琴吹同學和竹田同學好像處得還不錯。三個女孩離開後,我也和芥川一起走出小會館。

    「唉,演戲還真是不容易。」

    「別在意。我們又不是職業演員,演得不好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芥川很厲害耶,聲音也融入演技,讓我好驚訝。」

    「是嗎?我隻是照著劇本念。」

    「你原本的聲音就很適合了。芥川果然很適合扮演大宮這個角色。」

    「……或許真是如此吧!」

    奇怪?芥川的語氣怎麽有點消沉?我明明是在稱讚他啊,難道我說錯了什麽話嗎?

    這時,芥川突然驚訝地瞪大眼睛。

    「!」

    逐漸變暗的校庭前方——在黑暗中隱約顯現輪廓的校門旁,種了幾株樹齡很長的櫻花樹。更科同學仿佛想要隱匿身影似的,躲在伸展著被夜色染黑的葉片和彎曲枝枒的樹後。

    她帶有憂色的眼眸閃現淚光,如同處於嚴冬風雪中,嘴唇和手足都抖個不停。

    更科同學突然跑了過來,撲在芥川臉前,淒切地哭訴著:「一詩……我……我該怎麽辦才好……請救救我……一詩……」

    我的背上爬起一股寒意——我看到了,更科同學抓著芥川襯衫的手指,好像沾了紅色的液體。

    血?不,是夕陽的顏色吧?

    芥川像是要把更科同學藏起來似的緊緊抱住她。他低垂的側臉,蒙上了痛苦的色彩。

    隔天早上,我在上學途中遇到芥川。

    芥川把自行車停在路旁,把白色的長方形信封投入郵筒。

    看到他嚴肅眼神的瞬間,讓我想起了昨天的事。

    我正在猶豫要不要開口叫他,芥川剛好把臉轉過來,跟我四目相對。

    「早安。」我靜靜地笑著打招唿,芥川臉上一瞬間露出狼狽的神情,但是很快又轉為平常的微笑。

    「早安,井上。」

    我抑製著胸中的不安,朝他走近。

    「你在寄信啊?」

    「家人拜托我幫忙寄的,好像是保險之類的俚語書吧!」

    我們一起漫步,持續著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

    走進校門時,芥川低聲地對我說了一句:「昨天真是抱歉。」

    我嚇了一跳——在那之後,我就丟下芥川和更科同學,自己先走了,所以不知道後來他們的談話內容。更科同學可能是說了她為什麽哭泣吧!或許也提到她纖細手指上的紅色液體……

    「那個人是你的女朋友嗎?」

    我假裝不認識更科同學而詢問,芥川愁眉深鎖,很困難地迴答:「……現在不是了。」

    「那表示以前交往過囉?」

    「是啊!」

    奇怪?更科同學說他們現在正在交往……

    「不好意思,再說下去就會提到對方的私事,所以不能再繼續談了。」

    芥川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嘴也緊緊閉上,就連我都感到胸口變得鬱悶。

    「不會啦,我才該道歉呢,我不會再問了。不說這個了,倒是英文作業……」

    我以尋常的語氣轉移了話題。放學後,我們在小會館進行排演。

    雖然我說過不會再問,但我就是忍不住,一直掛念著芥川和更科同學之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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