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合宗為歸無咎尋到的入定之地,倒也別致。正是山穀裂隙的最深處。


    不過此地卻無一絲一毫的晦暗陰翳,反倒是天穹之上晴日郎朗,天光明媚,放眼望去一派鶯飛草長之氣息。竟是人力所營造的一處佳地。至於天中日月之象是何物所擬,歸無咎也不得而知。


    歸無咎神意遊動,追索著若有若無的線索。


    如果是旁人,哪怕資質道行再高,也很容易接受先賢舊說對於“三失序”的解釋。


    因為本土道術,妖族甚至魔道之中,在元嬰之後、近道之前,都有數重緩慢提升的小境界,是以極容易令人產生一種思維定勢,那就是這一蹴而就的成就法門,乃是九宗道術所獨有。


    但歸無咎卻知並非如此。


    除卻道門、妖族、魔道、九宗之外,他還涉獵了武道和陰陽道。


    其中武道法門,所謂星月六境,與本土道術等大流者相同,同樣有數個小境界。


    但陰陽道卻與眾不同。


    其元嬰大成之後,邁入近道,乃是一步成就。


    陰陽道自有秘法心印,使秦夢霖感同身受;而歸無咎與秦夢霖有虛丹相合之緣,同樣得了那一重破境體驗。此感受雖不若武道親身曆練深刻,但是也算觀之甚深。


    以歸無咎的視角來看,陰陽道破境之法,圓滿渾成,上下無漏,堪稱一門窮極而工的上乘道術。所以若說九宗道術似完而未完,這歸無咎是決計無法接受的。


    至於天意有缺之說,以歸無咎的道心道理而觀之,同樣大有破綻。


    天數作難,不使一人專美。隻怕應在真正登峰造極之人身上,更為妥當。


    譬如九宗的結丹過程,若是道行到了圓滿無暇、丹種完全化去的境界,其推動之力衰微到了極點,就有求全則毀、沉墮空寂的風險。隻有天資機緣實在逆天,用不可思議的辦法補救,方能使得玄種物相,一絲不存。


    如今這所謂的“天意有缺”,對於資質真正強大到極點的人物完全無涉,但是卻對略遜一籌之人構成了障礙,這似乎並不合天道之理。


    歸無咎閉關之中,似乎感受到曾經的一處履曆,其實便是若明若暗的線索;但是仔細思索,卻完全不能記起。


    神思遊動,不知不覺已是半年過去……


    同一時間。


    那演示模具所藏的洞府之中,魯兵文不但沒有離去,反而身畔又多出兩人。


    這兩人,同樣是高出星君之上的修為;但是較魯兵文而言,卻似明顯不及,大約兩人相加,才能與其相當的樣子。


    其中一位,是個麵色蠟黃、方麵圓鼻的老者。


    另一位中年年紀,身披一巾,半袒右臂,前額與麵頰之上,現出四個明黃色的斑點。


    不知沉默了許久,麵色蠟黃的老者言道:“幽寰宗九水之一,顯化氣機,固然是靈驗無比。但是此塑像與真人,到底是有所差別的。此處能夠做到,未必點化活人也全無差池。”


    半袒右臂真人,聞言不住點頭,表示同意。


    其中最大的差別,就在靈智心意上。


    這具人身模擬之像的混亂氣行軌跡,乃是以陣力推動。隻消啟動牆壁之上的機關,氣機便運轉無礙。但若是真正破境過程中,突破之人受到外力幹擾,卻未必能夠保證不出意外。


    魯兵文一聲歎息,道:“你們並未親眼見到他施展手段。名相一顯,虛空意動。雖然魯某功行未臻甚深境界,卻也隱隱能夠感到,這一種幹涉之力,介乎於有無之間,並非尋常神通道術可比。成功的把握,至少在八成以上。”


    中年年紀那位,不再出言,伸手自魯兵文手中接過一物。


    年長那位,搖頭一歎,同樣自魯兵文手中接過另外一物。


    二物款識相同,似乎是請柬書信一類。


    魯兵文思量良久,立下兩封書契,發往二合、三合兩宗。


    言明歸無咎造訪九合宗之事,並言道於完道之業,歸無咎似乎有了決定性的突破。


    數十萬載慘淡經營,似乎一朝可成。


    更邀請二合、三合兩宗下一代最傑出的人物,前來一聚,觀其功行品階。


    若道行尚可,魯兵文提出一議。


    就以當代三宗最富重望的三弟子作一鑒證。


    當歸無咎成道之後,若其果然能夠助風止息等三宗嫡傳成道,那麽三宗不如就此合流,共奉歸無咎為宗主。


    ……


    一處百草豐沛的園林。


    說是園林,其實有些勉強。因為隻有東西兩向有兩條淺淺的牆壁,南北方向,卻是兩道小土坡蔓延出去,與一片茫茫山野混同一體。


    有一人身軀半蹲,興致盎然。


    修道中人,身著白袍者甚眾。但是此人的一襲白袍,卻是純粹之極,較之羊乳還要光亮三分。


    麵容瘦削白皙,雙目湛然有神,而雙睫尤長,比眾不同。


    至於他興致觀望者,卻是一隻狸貓。


    準確的說,是兩隻。


    因為有一隻體型較大者,若即若離,正在數丈之外俯身棲息,雙目似睜似閉。


    這人仔細觀看的,卻是一隻巴掌大小的純白狸貓,至多不過一月大小,看似正是那隻大貓所生骨血。


    此時這小貓似乎困倦已極,雙目眯成一線,身軀歪歪斜斜;但是卻並不倒下,隻是四足立定,似乎在打瞌睡。


    這人看到興濃處,忽地伸手一晃,那狸貓自然而然便出現在他掌心之中,且並未受到絲毫驚動。


    正在此時,麵前虛影一晃。


    多出一個人來。


    一身黃袍,立定方圓。原本渾成氣象立刻一肅,並顛倒輕重,以之為主。


    幽寰宗掌門,薛見遲。


    薛見遲凝立半晌,道:“修行之道,不可怠慢。區區二百餘年時間,你能否趕得上,還是兩可之數。不可心猿意馬,馳騖於外。”


    這人似乎不以為意,搖頭道:“歸無咎八品靈根,五百年長成,似乎也遊刃有餘。我雖非利根上善之人,但是和歸無咎相比,總也強了許多。尚有二百餘載,元嬰圓滿,又有何難?”


    說到歸無咎,他眸中閃過一絲神采,隱然有懷念之意。


    此人名為沈湘琴,聽起來倒像是個女子的名字。


    當年紅雲小會之後,歸無咎與杜念莎一闖九周半山,當時亭台之下圍觀的眾弟子中,就有這位沈湘琴。


    此人資質其實非同小可,但是在入道之時,卻有明珠蒙塵之弊,也算一種詭異的特殊體質。因此隱藏在幽寰宗之內,倒也無錐刺囊中之象。那一日對歸無咎的驚鴻一瞥,卻似打通了沈湘琴的玄關門戶,自此才大放異彩,一飛衝天。


    幽寰宗六位真君大能,無不歡喜。


    隻數十年後,沈湘琴便取代了蕭天石、張宏辯的地位,成為幽寰宗不可動搖的第一嫡傳。隻是此時尚未宣諭於外而已。


    這倒不是幽寰宗想要埋一個伏兵。實是沈湘琴的修行速度甚緩。若是萬一趕不上下一次五百年之會,那就成了笑話了。


    按理說從當年歸無咎哪一屆的紅雲小會算起,接近四百年時間,一位頂尖天才若要長成,無論如何也是夠了。


    但是沈湘琴所謂的“一飛衝天”,體現在其道術領悟的深湛精進上——


    《玄元根本大戒經》一舉臻至九變之上的“極變”境界,是奠定沈湘琴幽寰宗第一嫡傳的最大底氣。


    至於修行速度,卻依舊是當年資質蒙塵時那不緩不急的模樣。


    薛見遲道:“若先勇猛精進,使得道行飛躍。取得十足把握之後,再留有餘地,豈不甚好?”


    沈湘琴忽地起身,道:“其實能否趕上,早由天定。自可由推演玄機之法得之,並不在於我用功與否。”


    薛見遲沉吟道:“何意?”


    沈湘琴灑然道:“據說隨著越衡、縹緲二宗涉足大界愈深,辰陽劍山、原陸宗、藏象宗已然推演出若有若無的訊息——似乎應時而出的英傑,皆在一道榜單之中。敢問掌門真君,有此事否?”


    薛見遲望了沈湘琴一眼,淡淡道:“確有此事。”


    沈湘琴笑道:“掌門真君何不去探一個確切消息?看一看這所謂的榜單之上,可有我沈湘琴的姓名圖形。”


    薛見遲緩聲道:“據傳言此榜有數十人之多;你既臻極變之境,定是榜上有名的。隻是排名先後而已。”


    沈湘琴道:“若果在榜單之上,那便是應世應劫而出,必然趕得上五百年之會;若是趕不上,就算資質再強一些,也未必能夠上榜。”


    薛見遲聞言訝然。


    此說倒是頗有新意。


    正在此時,空中忽地一道宏亮聲音落下:“此言有理。不過何必去探詢消息?在下排名二十二位。我看這位道友與某相去不遠。名次高下,由此可見。”


    薛見遲、沈湘琴,都是十分驚詫。


    薛見遲立刻想起一事。


    這沈湘琴的修行之地,別有玄奧,足可屏蔽了其餘諸宗高深手段的探查。


    但是如此布置,若不欲將之完全造成靈氣不通的“絕地”,便要主動留一個後門。


    此地所留下的“後門”,正是將其作為本宗與本土世界聯係的通道。


    果然。


    三息之後,空中一陣雲波詭譎之變,忽而門戶暢通,步出一個人來,十分好奇的大量了沈湘琴兩眼,道:“在下元方,道友有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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