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裏?”黑暗中一個聲音冷然道。

    正要出院的人似乎被嚇得不輕,怔怔地迴過頭。燭光閃爍下,鄭珠寶的臉格外蒼白,扭曲。

    “雖然上官哥哥將事情都說清楚了,但是我還是很不明白,會不會真的有人這麽好心,純粹地想要幫飛姐?你們非旦非親非故,就連一般的交情都談不上,何以要這麽委屈地在這裏受盡猜疑?而且鄭夫人向來家教甚嚴,怎麽會放你一個人在外麵夜宿這麽多天,卻從來沒有差人來問過?”夏夏將長發高高束在腦後,衣衫齊整地拿著燭燈,站在廳口看著她。

    “夏夏妹妹,你還是懷疑我麽?”鄭珠寶輕皺長眉。

    “上官哥哥也說了,心有所隙,一定要說出來才好。隻要鄭小姐迴答了我方才的這個問題,我便安心了。”

    鄭珠寶輕笑:“你就如他們說的一般,非常關心燕姑娘。”

    “是。雖然我們並非親生,但我卻將她當成我至親至愛的人,即使我的力量微小,但我會盡我所能地保護她。她太善良,太容易相信別人,才容易被世間險惡所欺。”

    “你果然,沒有我所看到的這樣簡單。”鄭珠寶盯著夏夏,這個才十四五歲的少女,原本稚嫩無瑕的臉上刻著冷酷與不顧一切,許是束了頭發的關係,她看起來比先前成熟了許多,也尖銳了許多。

    “因為飛姐是個簡單的人,想要保護好她的簡單,我必須要比任何人都複雜。三哥與宋姐姐也可以,但他們太難捉摸,也太容易失去。隻有我會一直留在飛姐身邊,不讓她孤單,不讓她獨自承受一切。”

    “其實韓公子與宋姑娘,對她也是極好的。”鄭珠寶落寞地將燈籠掛迴了原處,慘淡一笑。

    “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你的目的,或者用意是什麽?”夏夏炯然盯著她,此刻就像一個強大的靈魂附著在她身上,全然沒了方才那股小姑娘的軟弱氣息。

    鄭珠寶苦澀笑道:“沒有目的,也沒有用意。我是受人所托,終人之事。”

    “誰讓你來這裏的?想達到什麽目的?”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她曾也有個極要好的朋友……”

    “黎雪?”

    鄭珠寶點點頭:“看來她與你也有說過。正是黎姐姐托我來的。”

    夏夏有點找不到始末,為什麽事情又與那個不相幹的黎雪聯係上了。

    鄭珠寶開始解說:

    “這事,還得從我娘來繡莊購線開始說。我娘她是個很謹慎的人,雖然繡莊聲譽很好,但她還總是不放心,所有過到我們那裏去的繡品,都要一一檢驗。但我們都不是行中人,所以也不太懂得辯真偽,所以便托了黎姐姐來幫我們檢驗。”

    “她為什麽要幫你們做這些?”

    “因為黎姐姐現在開的布鋪,正是我們家的租鋪。家母欣賞她的為人,所以一直沒有提過漲租換鋪的事,她因此很感激家母,所以家母有什麽事情,都是樂意幫忙的——話歸正題,在查線中,她發覺繡品的金線色澤不一,而且從小數慢慢升漲為多數,她用了法子檢測了,結果這金線果真經不得熱水,一經便馬上轉黑,還發出難聞的氣味。她自然非常擔心,不知該不該將這件事告訴我娘,要是我娘知道金線有假,一定會遷怒繡莊,甚至還會牽涉到衙門;但若是一直不說,紙包不住火,遲早有一天還是會被發現,那時就更挽迴不及。平日裏莊中她也與我有點私交,便找了我,希望我能幫忙出出主意,哪怕是想法子減少家母的火氣也好。”

    “原來金線有假的事情,最早是她發現的。為什麽她不直接來告訴飛姐?難道她也懷疑是飛姐故意假線代真,要做這不厚道的虧心生意麽?”夏夏一臉好戰。

    “不是——隻是,她隻是左右為難,找我來商量。我見她的確為難,便提出來要幫忙,隻是不知道,這事居然牽扯出了這麽多的事,燕錯的事情,我不是有意的。”

    “那你現在弄清楚始末了,是要怎麽迴去跟她說?”

    “如實說而已。她再三叮囑我,若是牽扯上其他的事情便早些退出來,無論如何,千萬不要傷害到燕飛。”

    “那看來,她是想幫飛姐的了?”

    “若是不想幫,直接告訴家母金線有假即可,又何必再三為難。她不相信燕飛會做這樣的事,才害怕有小人作祟,暗中作鬼陷害燕飛。”

    “那你是怎麽有借口出來的?難道得到了鄭夫人的首肯,願意讓你隻身來這裏居住調查?”

    鄭珠寶搖了搖頭:“我答應幫了黎姐姐,她自然會有法子讓我留下。我娘隻當我一直在她家裏跟進嫁衣錦布的事,當然不知道我在這裏。”

    “你果真隻是為了幫她?值得以身涉險?若是那燕錯再兇惡一點,發現你從中調包他的金線,阻礙他的計劃,說不定連你也殺了。”夏夏惡狠狠道。

    鄭珠寶平靜一笑:“當時黎姐姐擔憂得掉淚,她一直都是一個難以開懷的人,她的事情我也知道,但是那件事情大悲過極,之後她已很少再為其他事情如此悲傷。而我,本來就是一個沒有價值的人,此生也沒有幫過誰,讓誰開懷一笑過。等親事一過,可能連這僅有的自由都沒有了。現在能力所能及地為別人排憂解難的事情,我覺得——”此時她突然停住了,直直盯著夏夏。

    夏夏皺了皺眉,看看自己身上,疑惑地看著鄭珠寶:“你覺得什麽?”

    鄭珠寶像是突然被牽引出傷心的事情,眼裏卻難以遏製地漫出了眼淚。

    “你——”

    “在這裏的這些日子,我覺得很開心,我突然覺得我的身上其實也可以背負一些使命,好讓自己並不是那樣飯來張口。我也終於明白為什麽黎姐姐這樣擔心燕飛。但其實她可以放心了,在她身邊有很多力量在默默的保護她,她很幸福,我很羨慕。”鄭珠寶轉身說完這句話,慢慢地隨著燈光消失在了拐角。

    夏夏儼然看到了,她轉身時眼裏落出來的那幾顆淚珠,為什麽她哭了?是自憐?還是因為別的?

    ————

    “燕老板,您不進去麽?”

    院裏燭光滅光後,院外靠近巷的邊上,響起了一個低沉的聲音,他等得鄭珠寶的燭光消失了,才慢慢發話問道。

    “有勞牢頭大哥,進來喝點熱茶取取暖吧——”

    “不了,今晚我當班看守,出來太久了不好。燕老板您還不進院麽?”

    “牢頭大哥公務在身,那不耽誤您了。我就在家門口了,自己進去就行了,不用擔心。”

    “那——那我就迴去了?”

    “那,下次再請牢頭大哥喝茶。”

    牢頭猶豫著,燕飛突然道:“牢頭大哥,我們是不是哪裏有見過?”

    牢頭一怔道:“哪裏?”

    燕飛搖了搖頭:“此刻瞧不見你的臉。不過我覺得你的聲音有些耳熟,似乎在哪裏聽過。”

    牢頭嘿嘿笑了:“像我們這些終日與牢犯呆在一起的地下人,哪裏會有機會跟燕老板說上幾句話。天底下各種人物,聲音有像也難免,燕老板可能混淆了也不一定。”

    燕飛並未放在心上,隻是淡淡一笑。

    牢頭將燈籠留給了燕飛,黑暗中馬上便隱沒了身形。

    夜色裏,燕飛孤獨地站在牆角陰影處,無聲地流著眼淚,紗布越發紅,在燈籠的微光下,顯出一張暗褐的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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