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的十幾天沒有見過宋令箭,燕飛敲過幾次門,始終沒人應門。她去哪了?隻有韓三笑知道。此刻他就躺在樹上,看著下麵盤旋的木屋日益豐滿精致,尖利的頂,方正的門窗,隨樹而出的窗簷,就像畫裏的房子。

    “叭”的一聲,有人踩斷了宋令箭曬鋪在地上的木條。這些木條她折騰了很久,也不知道要鋪在那裏幹什麽。

    韓三笑低頭看了看,看到樹下不知何時站了一群人,靜靜的看著房子,誰也沒發話。他認得,為首的那個肥膩膩的胖子,正是子墟的縣官趙明富。

    “好大的膽子,誰竟敢私自將山屋蓋在了此處》”趙明富打量著屋子,用力地將腳下的木條全數踩斷。

    馬臉趙夫人端著架子掃了一下周圍:“老爺可是朝上派下來治地的,竟有人私自在老爺的管轄範圍內支架蓋房。那該如何處置呢?”

    “哼!當然是沒收充公,拆除或者轉為公用了。來人,將這門窗釘死貼條,不準閑雜人等進來!”

    “鎮上何時有了這規矩,不準獵戶在山間蓋別屋了?那虹村的項武為何能夠在山上蓋屋?”一個丫環皺著眉說了一句。

    “叭”的一巴掌,丫環踉蹌了很多步,直到被後麵的隨從扶住,姣好的臉上五個指印。

    “狗奴才,什麽時候輪到你插話!再多嘴,我縫了你的嘴!”馬臉趙夫人狠狠地盯著丫環,恨不得撲上去撕爛她的嘴。

    丫環咽了咽眼淚,怨恨地看著:“我隻是實話實說,老爺若是行事不公,如何叫人信服?”

    趙夫人舉手又想打,這時,遠遠近近的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輕得不沾灰塵,卻又像踩在每個人的耳邊。

    一個瘦長的身形在林間陰處閃出了身形,身邊一隻沉默冷峻的狼般獵犬。這苗條的身影在眾人的目光下愈走愈近,慢慢顯出柔和的鴨蛋臉上那清秀的五官。

    趙明富笑了:“這位姑娘好臉生,何方人氏?怎麽一個人在山間行走?”

    姑娘平靜的臉上微微一笑,笑而不答,隻是上下看著趙明富。

    “忘了自我介紹,我是子墟的縣官,趙明富,走刀趙,日月明,富有的富。”

    “原來是趙大人。失禮。”姑娘微欠了個身,修長的身形,飄兔的長衫,竟有溫文爾雅之風,“小女子初來乍道,對子墟治風不甚了解,擅自在這山頭蓋了個屋子,好能擋風遮雨,不知是否要向大人報備,或者還是得交納稅銀呢?”

    “不用,不用,這天下國土養的便是天下人,姑娘蓋便是,蓋便是了。”

    “方才夫人不是說了,老爺是朝上派下的,隻要在管轄範圍內動土都要有規矩,定然是要充公的。”丫環撫著腫起的臉冷冷道。

    “果真是這樣麽?”姑娘問道。

    “丫環不懂事亂說話,待我迴去好好教訓她。姑娘年輕輕輕,又長得美麗動人,一個人住在這郊野之外的,難道不怕麽?”

    姑娘杏目微抬,看著縣官羞澀地笑了,那笑容,像是初開的梅花,遠遠地蓋過了天地間所有的景色:“這郊野荒跡的,哪裏會有趙大人可怕呢?”

    縣官哈哈大笑起來,臉上的油脂因為他高亢的心情也興奮地分泌著:“怕我是為何呀?”

    姑娘輕抿櫻唇:“大人真的想知道?”

    “想,想!姑娘的聲音像出穀黃鶯,恨不得時時刻刻都聽到姑娘的聲音呀!”

    丫環冷著臉嘲諷地笑起來,姑娘瞄了臉綠的趙夫人一眼:“小女子聲音不提,大人若是真的想聽,不如上前幾步說話?”

    “好,好!”趙明富像狗熊見著蜜糖一樣撲了過去。

    姑娘向後移了幾步,突然冷著臉道:“因為我最討厭胖子,尤其是你這種油不拉幾的死胖子,看了就叫人惡心。”那聲音大得,估計山下的人都能聽見,趙明富像是突然被震到了耳膜,臉色發青地捂上了。

    “好!說得太好了!”丫環尖利地笑起來,不管身後阻止她的夥伴。

    趙明富瞪著姑娘:“你說什麽?你剛剛跟本官說什麽?”

    “我說,我最討厭胖子,尤其是你這種油不拉幾的死胖子,看了,就叫人惡心。”姑娘又重複了一遍,樹上的韓三笑卟一聲笑了出來。

    “誰?!誰在上麵!”

    趙明富迅速往後退了幾步,鑽迴到仆從圈裏去。

    “是我,是我,不好意思,我在上頭睡覺,不小心放了個屁,嚇著趙青天大人了!小人該死!小人該死!”韓三笑一本正經、誠惶誠恐。

    “大膽刁民,居然敢褻瀆朝廷命官,全都給我抓起來,抓起來!”

    姑娘冷冷一笑,刷的一聲,將手中的斧頭扔了出去,斧頭沿著他的帽子飛過,將帽子割成了兩邊,斧頭帶著風聲,“鏘”一聲釘在地上。一直乖乖坐著的黑犬突然站起來,毛發直立,咆哮著逼退了上前的仆從。

    趙明富氣歪了,抓著帽子大叫:“給我抓起來,你們死了?不想活了!一隻狗都怕成這樣!給我上!抓到的重重有賞。”

    “你自己抓吧,老子不幹了,你要是敢整老子,老子扛把刀跟你同歸於盡!”仆從中一個精悍高瘦的漢子突然退後幾步,頭也不迴地走了,其他人看著漢子的離去也猶豫了。

    “曹南,曹南!你給我迴來!”

    “曹大哥,我跟你!”其中一個隨從也跟著跑了,其他的人便全散了,隻剩在狼狗下發抖的丫環與趙明富夫婦。

    “你們——你們!”趙明富亂了,看著麵目猙獰的黑犬四處躲著,躲到了丫環身後去。

    “你們,你們叫什麽名字!有種給本官報上名來!”

    “我?大人你不認識我啊,我都來了大半年了,我叫韓三笑啊大人,您太不記得了,上個月還向我收過租稅的,韓三笑,笑三笑的三笑啊大人!”

    “宋令箭。”

    趙明富看著年輕姑娘,兇惡地問:“宋令箭?是你本人?”

    姑娘溫溫一笑,羞澀中綻放著自然的光彩:“不是我本人,難道是你娘嗎?”

    趙夫人終於耐不住了:“你們這些刁民,等著被趕出鎮吧!死丫頭,還不快走,看我不打爛你的嘴!”

    “趙大人,聽你說自己是個清天老爺,若是讓小女子知道你殘虐百姓,擅用私刑,可是會很失望的。”宋令箭彎腰撿起斧頭,手指在斧鋒一抹,哧的一聲噪響。

    趙明富猛地捂上耳朵,衝著趙夫人大吼道:“閉嘴!無知婦人,再亂說話看我不休了你!臭丫頭,胳膊朝哪拐自己看清楚了,下次落到本官手裏,有你受的!”

    一場鬧劇過去了,許久,被扔下的丫環才顫顫幽幽地向宋令箭施了個禮:“謝謝宋姑娘相救。”

    宋令箭扔下一袋銀子,聽那聲音,數量不少:“素不相識,何來相救。這隻是謝你方才說的話,互不拖欠。”她說完轉身走了,丫環看著地上的錢袋流下淚來:“宋姑娘的大恩大德,李瓶兒沒齒難忘。”

    “記得就好,別老是想著報什麽恩了,拿著銀子重新過日子吧。”韓三笑笑眯眯的。

    從那一天起他知道,宋令箭冷漠的外表下飽含著一顆真實的心,為善不欲迴報,這才是最動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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