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下午,兩人從巡檢司後院一直逛到雲娘的小花園裏,月季花還沒有凋零,而那株海棠樹上的果子已經成熟了,累累地垂了下來。

    雲娘隨手摘下一個,在那隻榻上坐了下來,湯玉瀚便也坐在她身邊,順勢一靠,正枕著她的腿躺著,像一隻懶洋洋的大貓,愜意又滿足地蜷在她的身邊。

    雲娘咬了一口果子便又遞給他,“好甜,一起吃。”

    湯玉瀚躺在竹榻上,就著雲娘的手也咬了一口,“是甜。”卻又突然笑了。

    雲娘見他笑得身子抖了起來,便知道一定想起了自己喝醉酒的事了,這還真成她的短處,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提起這件事。

    突然想起他送自己的酒,便從後門穿了進去,拿了酒壇和酒杯出來,倒了一杯酒灌到他的口中,“你也喝多了才好!”

    “我真的喝多了呢!”說著手便不老實起來。

    “不許胡鬧!”雲娘趕緊按了下去,“讓人看見就不要活了!”

    湯玉瀚四處看看,終也覺得不夠隱秘,隻得放了手,卻道:“再喂我一口酒。”

    雲娘便又倒了一杯,送到他的唇邊,見他要喝,卻又拿了迴來,自己喝了,卻道:“讓你笑我,我偏要再醉一迴。”

    湯玉瀚撲了個空,卻擊掌讚道:“這才是雲娘的本色,巾幗不讓須眉,我是比不了的。”

    雲娘見他這樣知趣,反給他送了一杯酒過去,“賞你的。”

    正笑鬧間,湯玉瀚突然坐了起來,向遠處問道:“阿虎,有什麽事?”

    阿虎果然急忙走了過來,“江陵知府派人來求見巡檢。”

    雲娘唬了一跳,趕緊放下酒杯起來,“快,我幫你換了衣服出去。”

    湯玉瀚卻拉住她道:“急什麽?”卻淡然地吩咐阿虎,“先去招唿來人喝茶。”

    雲娘見阿虎走了,不免道:“江陵知府派來的人,你竟也如此托大。”

    “還是那批綢,這一次果真捉到了一條大魚。”

    成親那天發生的事,又見他忙了一天,雲娘以為那批綢的事情早已經過去,沒想到原來非但沒有完事,反而麻煩又大了,便擔憂起來,“知府可是大官啊,就連管你的吳江縣令也要聽他的呢,”

    湯玉瀚卻淡淡地笑著,“你別怕,我已經都布置好了,正等著他們來人呢。”其實他等的並不是知府裏來的人,而是京城來的人,但是對方既

    然不敢,他也隻得勉為其難地與府城來人打交道了。

    雲娘出身鄉村,哪裏聽這這樣的事情,原擔心不已,但見他此時神色,便也有些隱約明白,“原來你竟然把他們當成魚來釣……”

    湯玉瀚臉上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又掛上了那幅一切都不放在心上的貴公子風度,不以為然地道:“放心吧,知府又算什麽,他還夠不上我去釣他呢?”

    見雲娘雖然明白了,但依舊惴惴不安,便笑問:“你說世上最大的官是誰?”

    “是丞相?還是大將軍?”雲娘看湯玉瀚隻是搖頭,便又想了想,更沒有頭緒,“我也不知道了。”

    “原來你也有猜不到的時候,”湯玉潮便笑了,“最大的官當然是皇上了!”

    皇上哪裏是官呢?

    但是,也對,皇上既然管著天底下所有的官,也就算是最大的官!

    於是湯玉瀚笑道:“所以比起皇上,知府又算什麽?就是知府背後的人也算不了什麽!”

    雲娘聽了玉瀚的道理,果然放下心來,誰不知皇上最恨貪鄙之人呢,而玉瀚又一向隻按律法行事,最是清廉,果然沒有什麽好怕的。便笑,卻道:“讓人等太久也不好,你還是出去吧。”

    不管怎麽樣,府城來客還是要見的,湯玉瀚起身與她迴了房,由著雲娘幫他換了官服。

    這一次他像一個木偶一般,坐在椅子上由著她幫忙拉上靴子,再站起來張著兩隻手,瞧著她解了外衣,再拿了熨得妥妥貼貼地官服幫他穿好,最後戴上帽子,還踮起腳幫他仔細地正了又正,更覺十分地享受,順便還能在圍著自己轉的人身上捏上一迴,惹得雲娘拍了他一巴掌才老實下來。

    衣服換好了,卻又舍不走了,坐在椅子裏笑道:“其實晾他一晚明天再見也行的。

    雲娘就笑了,“瞧你的神態,似乎是比知府還大的官。”

    “雖然沒有他官大,”湯玉瀚微微一笑,“可是他卻要來求我,而我並不需求他。”

    果然,玉瀚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所以便理直氣壯。而知府竟然要幫偷稅的人說情,自然就要低頭了。

    冷不防,湯玉瀚又叮囑道:“我出去的時候,你還燉昨天那個補湯給我喝。”

    雲娘便臊了,其實她不過心疼他太累,便讓荼蘼在湯裏多加了一點料,可卻被他稱做了補湯,似乎她別有深意的,瞪起眼睛道:“今天的湯就是清水加一點鹽,你喜歡喝

    就喝,不喜歡就不喝!”

    湯玉瀚便求道:“總要打個蛋在裏麵吧。”

    “也好,就一隻蛋。”

    “再加點韭黃,好不好?”

    園子裏種了很多,根本吃不完,雲娘也隻得答應了,“好了,讓荼蘼切了小段撒上去些。”

    “你不知道吧,這兩樣就是很補的了!”

    雲娘便推他,“你快走吧,不要再氣我了。”等人真的走了,卻趕緊去廚房找荼蘼吩咐了晚上的菜式。

    再迴了房就立即又想到他,盼他迴來了。

    好在,人果真很快就迴來了,湯玉瀚見雲娘翹首以待的樣子,十分地憐惜,便借著換衣服的時候香了香麵孔,又告訴她,“不必擔心,沒什麽大不了的。”但是到了晚上,將她抱到床上溫存了一迴後卻起身穿了衣服出去,咬著她的耳朵輕聲道:“等這幾天過去,就還像先前一般陪著你。”

    玉瀚是巡檢官,自然有許多公事,哪裏能整日在內幃混呢?雲娘見他用手按住被角,知是不讓自己起來,便隻得道:“你隻管忙去,不用惦記我,一會兒我讓荼蘼給你送宵夜。”

    “宵夜也不需送了,我今夜去吳江縣,三五天後才迴來。”

    說著放下了帳子,又關了門,人終是走了。

    雲娘並不是小女孩,道理盡是懂的,可她終是覺得屋子裏好清靜,衾內好冰冷,一夜都沒有睡好。

    早上起來也無精打采的,見荼蘼端飯過來便問:“他們可是時常一出門就是好幾日?”

    荼蘼便笑道:“可不是,先前還時常出去打獵,這些日子倒是不去了。”

    雲娘便啞然失笑,成親才幾日,就這般離不開了。可是終究還是悶悶不樂,飯後又怔了一會兒,方坐到織機旁,織了半晌心緒方平。

    等到將荷花帕子織成了一段紗,雲娘看著那五幅圖案暗笑不已,原來自己已經憊懶至此了,半日的活計竟然織了五六日,如此這般簡直比初學的新手還要慢。

    又想著湯家雖然日子並不艱難,玉瀚也有每年三千兩銀子的進項,可是也不能坐吃山空,以後的日子再不能這般荒唐,玉瀚做事的時候自己總要多織些。又細算了算,定下要在臘月二十之前湊出五百塊帕子,一躉交給於老板,再要上一個好價錢,將織機和絲線的本錢賺迴來一些。

    雲娘想好了便袖了新織的紗去蘇娘子的繡莊,一路上與她招唿的人極多,她一

    一笑應著。到了繡莊裏間,蘇娘子見了她便將手裏正繡的花繃子扔下,笑道:“好一個新嫁娘,果然美得很。”又拉她的衣裙細看上麵的繡圖。

    原來雲娘穿了件石榴紅裙,卻用翠線在裙邊隨意繡了藤蔓綠葉,而上身的湖綠短襦卻用金紅的錢在領口袖口繡了折枝花,將一身喜慶而豔麗的衣服裝扮得格外靈動活潑。

    蘇娘子細細看了半晌方才放下,卻正色道:“雲娘,其實論繡功我也不比你差什麽,隻是你總能繡出與眾不同的新奇樣子來!”

    雲娘見她好強的性子始終不改,可自己也不肯服輸,便笑著坐下,“隻論繡工,我承認你比我好。”

    蘇娘子聽了神色略平,可是轉念又道:“你又不是專門的繡娘,我繡工比你好是應該的,隻是看了你這套衣服上繡的花,我還是服了你!”

    雲娘便與她逗笑,“你再用金線繡一條百花不落地石榴紅裙,用銀線繡一件百蝶翠衣,一定能壓過我的!”

    “手巧就算了,偏一張嘴也不讓人!”蘇娘子倒了茶端來,卻笑道:“你與我打趣,我卻是認真的,明兒個就開始繡你說的衣裙!”

    雲娘隻當她說笑,接了茶瞧著她笑。

    沒想到蘇娘子卻又悄聲道:“你不知道,張舉人家一直想把女兒嫁給湯巡檢,卻沒想到你卻嫁了過來,現在徹底斷了念想,這兩天與開銀樓的陳家三兒子訂了親,正是要準備幾套喜慶的衣衫呢。”

    “按你說的樣子,我繡了送去,除了繡錢,怕還沒有賞錢?”

    雲娘知道鎮上幾個大戶人家的繡活都在蘇娘子家的繡莊做,便笑道:“你得了賞錢,別忘記了請我喝酒。”

    蘇娘子卻挑起眉毛笑問:“若是請你喝酒,我現在便請,隻是你肯去嗎?”

    雲娘才不肯,就為了喝酒的事,玉瀚已經笑過自己好多次,她哪裏能再送把柄上門去呢?便紅了臉道:“你真真是變壞了,明明我給你出好主意,你卻氣我,等我再有了好主意再不告訴你了。”

    “明明變壞的是你,你我,加上丁寡婦,我們三個在一起喝酒多快活,偏你悄沒聲地嫁了人,酒也不能喝了,倒來說我變壞了,我們去找丁寡婦,讓她評評理!”

    兩人正笑鬧著,就聽有人說:“唉喲,原來新巡檢夫人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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