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一直堅持,內朝與外朝兩個獨立體係。


    因為翰林院,詹事府,內閣的獨立晉升係統,內朝官幾乎終身不可能任外朝官。至於外朝官更是絕對不能任內朝官。


    當初張居正為翰林時,深感詞臣的閉塞,每當有每逢鹽吏、關使、屯馬使,各按差使還朝,張居正即攜一壺酒,上門請教,問利害厄塞,因革損益,貪廉通阻之事。歸到家中後,張居正再篝燈細記。


    翰林這等內朝官更是將六部尚書以下的外朝官都不放在眼底。


    陸光祖任吏部侍郎時,就很憤怒,他說京城裏有四等生物,不懂得避他堂堂少宰的大轎。一等是閹宦,一等婦人,一等是入朝象,還有一等就是庶吉士。


    內朝官如此,所以外朝官也同樣不鳥低級別的內朝官。


    故而林延潮來至闕左門時,除了相熟的幾位尚書,侍郎外,如寺卿,部院首領官,以及禦史,給事中對他都是淡淡的。


    不少官員官位都在林延潮之上,而且都還是張居正的心腹,所以端著架子,也不會與林延潮主動結交。


    所以林延潮轉了一圈後,看沒什麽人搭理自己,就知趣地站在一旁。


    官員們竊竊私語。


    “什麽時候連講官也可參加廷議呢?”


    “還不是靠平日捧陛下的龍足。”


    “這些詞臣尋章摘句還行,國家大事,還是算了。”


    “這不一定,林三元提事功之學,就是要辦實事,事事功的。”


    “提一學說,就能辦實事,我從未見過,這還不如紙上談兵。”


    “我等別去理會,一會他提什麽,我都表示反對,如此他也無顏再來參加廷議了。”


    “不錯,一會看他如何下得了台。”


    眾人正議論間,左都禦史陳炌拿著名冊來至門簷下,開始點名。


    麵對都察院的老大陳炌,眾官員們都不敢說話,否則被禦史盯上斷然沒好果子吃。陳炌喊到一個名字時,眾官員們答一聲,下官在。


    “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翰林院侍講林延潮!”


    林延潮答了一聲道:“下官在。”


    林延潮答完後,不少目光投來,在場除了禦史,科道,大多都是緋袍大員。


    麵對他們的注視,林延潮有些討好似的一笑。他鬥牛服昨日拿去洗了,今日來穿普通的六品官服,自是不起眼。


    這些顯宦看了林延潮一眼,隨即又轉過頭去。


    陳炌點名完以後肅然道:“部寺官員列北,科道官員列南,依官位為序列班。”


    眾官員稱是後,立即就各就各位了。官員位序朝班時就排了先後高低,當場絲毫不亂,沒什麽爭議。


    眾官員排列完畢後,門簷下唯獨立著一人。


    眾官員一看,不由都是好笑,紛紛一副早知如此的樣子。


    陳炌見眾官員都是各就其位,唯獨一名官員不聽自己號令,沒有歸列,不由大怒道:“門下何人?還不入班?”


    陳炌一把年紀了,不免老眼昏花,林延潮雖站在他麵前不過十米,卻也不認得。


    禦史台的老大動怒,當然後果很嚴重,但林延潮也隻有無奈地站著,然後作禮道:“總憲容稟,下官詹事府中允林延潮,不知該歸入何列?”


    眾官員揶揄地嘿嘿的笑起,有幾人也是樂意看著林延潮出醜。


    陳炌聽了恍然道:“原來是詹事府林中允。”


    陳炌頓了頓,問一旁吏員:“以往廷議,詹事府翰林院的官員站哪來著?”


    一旁吏員也是懵了,然後道:“迴稟總憲,詹事府與翰林府官員,已是很久沒有人參加廷議了。上一次站在哪,小人也不記得了。”


    聽到陳炌與吏員對話,下麵眾官員也是紛紛笑出聲來,絲毫也不客氣。


    官員們在笑聲裏仿佛說道,廷議本就是外朝官份內之事,你一個內朝官來湊什麽熱鬧。


    這時候潘晟不緊不慢地道:“來人,給林中允看座。”


    這一句下在場的官員都是懵了。


    “什麽大宗伯,竟是要給林三元看座?”眾官員都是不可置信。


    小吏也是以為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向潘晟又問了一句:“敢問大宗伯,這座擺在哪?”


    潘晟也不說話,伸手往太師椅的右邊扶手上拍了拍。


    一名小吏稱是一聲,立即搬了一張太師椅,擱在潘晟的右手側。


    在眾官員的目瞪口呆中,林延潮一提官袍下擺,從容地走上門前台階,在門簷下向安坐的潘晟,張四維行了一禮後,大搖大擺地來至太師椅上坐下。


    坐定之後,林延潮雙手按著太師椅的扶手,往下看去,但見百官們都是麵對著自己垂手而立。


    每一個人的表情都一一落在眼底。


    林延潮不由心道,這個角度剛剛好,難怪人人都喜歡坐主位,這樣一覽眾人的感覺,實在不錯。


    此刻眾官員心中,仿佛有幾萬頭***奔騰而過,心底在說,這林延潮何德何能,居然能與禮部尚書潘晟,武英殿大學士張四維並坐。


    要知道連左都禦史陳炌這等大佬,都隻能站著,你林延潮居然能坐著,這是什麽道理?潘晟吃錯藥了嗎?


    這時候但聽潘晟緩緩地道:“奉陛下口諭,詹事府林中允列席旁聽廷議。”


    眾官員這才恍然,原來林延潮是代表天子而來。以往也是有這個例子,皇帝不參加廷議,但又欲知大臣們在廷議上的議論,於是派一名宦官來旁聽的。


    比如明景帝要易儲,命大臣廷議,並派太監興安旁聽。大臣們雖都不同意易儲,但怕自己反對的意見被天子知道,給穿了小鞋,不得不同意易儲之事。


    不過這一般都是比較重大的廷議,方才有的。


    但這一次不過是普通廷議,林延潮怎麽來了?


    於是眾官員想到林延潮正授天子寵信,由此都想到了一種可能,是不是天子要考察,任用大臣,故而派心腹臣子來廷議中考察了。


    也對,禮部尚書潘晟是下一位入閣的熱門人選,潘晟一入閣,禮部尚書之位空虛,天子是不是借此廷議,來考察人選?


    想到這裏,眾官員態度立變。


    至於林延潮則是微笑,心道這一次給自己挖坑的人,應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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