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林延潮隻是一句話,華傳芳就從中起了疑心。


    當然這與林延潮也有幹係,林延潮是看在袁宏道麵上,勉強替他圓謊,若是他真的決意隱瞞,華傳芳是看不出的。


    華傳芳雖不學無術,但卻為人精明,人情練達,看出了破綻,這又試了幾句,不用看林延潮的表情,就是袁宏道這急於掩飾的樣子,也是被他當場一眼看穿。華傳芳就猜得林延潮這生員的身份十有七八是冒充的,故而他請了周莫儒進來‘驗貨’。


    華傳芳此有心之舉,在場眾人初尚未覺得林延潮生員身份乃假冒的,但周莫儒這一句,我怎麽沒見過你?


    此刻再遲鈍的人,也是從中聽出了玄機來。


    這時華傳芳哈哈一笑道:“誒,周先生,不可以這麽說,侯官縣學上百名生員,你總不能一一認得,再說難不成還有人假冒生員,招搖撞騙,騙吃騙喝嗎?”


    聽了華傳芳這句話,眾人目光唰唰地看向林延潮,這話裏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袁宏道此刻真恨不得用頭來敲桌子,心想自己怎麽出了這餿主意。


    林延潮看了袁宏道一眼,心道事到了這一步,也唯有將謊扯圓了。


    林延潮笑著問道:“周兄,江教諭身子可是安好?還是喜歡打馬吊嗎?”


    周莫儒一聽,頓時恍然笑著道:“是啊,你說江教諭啊,還是老樣子,每日這四人功課,不費個三時辰不下場的。林朋友果真是的侯官縣學的同學。”


    林延潮微微一笑。


    見周莫儒一口答允了,眾人也是正要釋疑。


    這時華傳芳陰惻惻地道:“江教諭喜歡打馬吊,知道的人不少吧,僅憑這一點恐怕……”


    林延潮看向華傳芳,笑著問道:“哦,聽華兄的意思,莫非是懷疑我是假冒生員的嗎?”


    華傳芳哪裏會被林延潮一句話問倒,就算他真是侯官生員,得罪也就得罪了。華傳芳道:“林朋友,瞧你這話說的,假冒生員,是要拿進衙門查問的,料想別人也沒這膽子。”


    華傳芳向周莫儒使了個眼色,要周莫儒盤問林延潮。


    林延潮不等他,搶一步問道:“周朋友是哪年進學的啊?”


    周莫儒道:“乙卯年補博士子弟,現為增生。”


    乙卯年就是萬曆七年,林延潮安下心來道:“我是乙亥年的。”


    周莫儒當下畢恭畢敬地道:“原來是前輩,失敬了,難怪我在縣學裏沒見過前輩。”


    林延潮淡淡道:“無妨。”


    周莫儒年長林延潮少說十歲,但國子監,府學,縣學裏規矩都是這樣,進學早的就是前輩,進學晚的就是後輩。哪怕你年紀比對方大一輪,也要稱前輩。


    林延潮這話可以為自己洗脫嫌疑了,但華傳芳則是冷笑,林延潮顯然是誆出了周莫儒何年進學,如此對方當然就查不到自己。他若真如此以為,就太小看他華傳芳了。


    “原來林朋友六年前就進學了,那時才十三四歲吧,如此年輕就進學,應不是無名之輩吧!”華傳芳笑道。


    周莫儒反應過來道:“如此年輕進學,必是神童,這我倒是沒聽說過,當年林三元也是十三歲以院試第二進學,成為廩生,已算是很了不得了,縣學裏都是傳為佳話呢。”


    聽周莫儒說完,在場之人也是明白,沒錯,十三四歲就進學,在當地肯定是轟動一時,絕不會默默無聞。


    眾人看向林延潮,心道看來此人多半是冒名頂替而來的,或者周莫儒真不知有這個人。


    此刻華傳芳勝券在握,要看林延潮還解釋什麽。卻見林延潮卻是淡淡一笑,不置一詞。


    就在這時,陳繼儒起身笑著道:“也是差不多了,我們這菰川文會,可開始了吧!”


    陳繼儒以恕道待人,心想就算林延潮是假冒生員來的,也是無妨,再說看他的氣度和談吐,也非凡子。


    華傳芳不會掃陳繼儒的麵子,話說到這裏也就夠了,他通於世故,當然知道給人留個三分顏麵。華傳芳大度地對林延潮道:“既是林小友來了也好,我也不介意多雙筷子,到時自便吧!”


    華傳芳對林延潮的稱唿已是從朋友,下降到小友。至於自便的意思,當然是讓林延潮不露痕跡地自行滾蛋。


    這時一名下人走來與華傳芳耳語幾句,華傳芳點點頭,然後對眾人道:“錢塘縣的父母官到了,我需出去迎一迎。”


    聽華傳芳這麽說,眾人都是驚喜,能請一縣知縣來,這也是有麵子的事,這菰川文會也是上了一檔次。


    船艙裏眾人都是翹首以盼,當然對於王衡這等衙內,這錢塘知縣也算不了什麽,坐在船艙裏與陳繼儒談笑風生。


    華傳芳迎了錢塘知縣入內。


    在座都是生員,舉人,見知縣當然可以不拜。


    但這錢塘知縣姓陳,乃進士出身,雖隻是三甲,但也是在座之人仰望的存在了。所以眾人不重其知縣身份,而是重其科名,一一以後輩見禮,口稱侍生。


    先是王衡,陳知縣則是笑著問道:“荊石先生,身子可是康健?”


    王衡道:“家父身子一貫很好。”


    陳知縣道:“荊石先生為公卿延譽,負一時物望,我等都望他能早日出山,為國家作一點事。”


    王衡道:“侍生替家父謝過,隻是家父孝期未滿,不能除服。”


    王衡之後,陳知縣與其他幾人都沒說幾句。不過寥寥數語,就算是名滿蘇吳的董其昌和陳繼儒,也不過簡單地談了幾句。


    待輪至林延潮時。


    陳知縣初時漫不經心,待見他向自己行禮通名時,卻神色一變,這一幕在場不少人都是見得了,華傳芳則是訝異心道,這陳知縣對這冒牌生員,為何如此驚奇。


    林延潮自報姓名,這當然是一個假名。


    陳知縣聽完後,略有所思道:“原來是林朋友。”


    說完後陳知縣雙手圈起,向林延潮作了一揖。


    見了這一幕,眾人都是訝然心道,這陳知縣糊塗了吧,在場其他人與他見禮時,陳知縣不過是微微點個頭而已,就算是王衡,陳知縣也不過笑著拉了拉他的手。


    而林延潮不過是一介生員,哪值得他如此鄭重其事的行禮。(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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