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上元節。


    到了大明已將上元節與今日接軌,除了官方正式場合外,民間一般稱為元宵節。


    元宵節這日,天子賜百官元宵,同時京城內大弛夜禁十日。


    這日林延潮終於也不在會館裏讀書了,而是與翁正春,葉向高,林材,劉鎮等同鄉舉人,一並往東華門外看花燈。


    東華門外,是京師有名的燈市。


    元宵這日燈市上,賣燈的商販,買燈的顧客,觀燈的民眾,熙熙攘攘,大街上行人交錯。


    人人都想據一絕佳的位置賞燈,故而這日靠近燈市的客棧,酒樓,早在元宵節前即是定滿。


    而林延潮等人也好不容易通過手段,還費了一些銀子,才在東華門外一酒樓上,定了個好位置,一覽燈市夜景。


    五人坐了一桌,當下點上酒菜,從窗上望去,但見京城升騰起了道道煙火,花炮夜放。


    各種響炮、起火、三級浪、地老鼠、焰火燃起,這多是富豪之家燃放的,一次焰火就要幾百兩銀子。


    天上焰火騰起,地上燈火如龍。


    燈市最寬敞的地方,點起了黃河九曲燈,綿延數裏,遠遠望去燈火燎城。


    整個燈市都是此等火樹銀花的景象,街上觀燈的男男女女都有,到了上元節,就算深閨裏的女子,也是大方地上街而遊。


    女子們身著白綾衫結伴夜遊,名為“走橋”,也稱“走百病”,一路觀花燈,再至正陽門下摸門釘。 林延潮吃著小菜,看著燈市焰火繚繞的一幕,不由心裏想到,盡管天下讀書人對張居正是罵聲一片,但張居正執政七年,確實給大明帶來了一個新氣象。


    當下林延潮舉杯對幾位道:‘諸位讓我等為此太平盛世賀一杯。‘


    眾人皆是舉杯,葉向高也是笑著道:‘也為我等,春闈登黃甲而賀。‘


    比起太平盛世,還是春闈中式更貼近眾人,大家都是笑著舉杯,唯翁正春有幾分心不在焉。


    林延潮知自己這位老朋友,一貫都有考前綜合症,當下道:‘翁兄,以我等現在的才學,就算現在至會試捧起書來讀個十幾日,也難有寸進,倒不如放鬆一二,反而更好。‘


    翁正春道:‘我也知一張一馳之道,隻是心底一直想著那玉堂集,還有十幾頁沒背下,故而食不知味。‘


    聽翁正春這麽說,眾人都是道:‘翁兄,大家出來吃酒,你提讀書的事,真大煞風景。‘


    翁正春笑了笑,當下道:‘這是我的不是,自罰一杯。‘


    翁正春這麽說,眾人說說笑笑,對於即將到來的會試,心底的緊張去了不少。


    此刻酒樓裏,也是讀書人鱗集,不少都是今科赴會試的舉人,監生。


    在林延潮桌子一旁,剛剛坐下七八個人,聽了幾句話,方知他們都是北監的監生。


    但聽一名監生道:‘今年元宵節好是好,卻沒有鼇山,難免美中不足。‘


    所謂鼇山就是花燈對壘成山,猶如鼇頭的樣子,原來是京城元宵一景。


    另一人道:‘還不是張江陵,前幾年他向天子說,元夕鼇山煙火,糜費無益,是在新政所當節省,於是鼇山就裁了。‘


    一桌人都露出失望情緒。


    一人道:‘我看咱們這大明江山也至於缺這點錢吧,張江陵這也不許,那也不許,這邊還要丈量田土,行一條鞭之法,還有前幾日,朝廷又傳出風聲,說要整頓漕政,這不昨日,聽聞通州倉那邊上百名官吏被拿下獄。‘


    一人道:‘此事非無的放失,若非一篇漕弊論,你說那些貪官汙吏放了幾十年了,朝廷會突然想起去抓?‘


    聽到這裏,林延潮不由停著,認真聽了起來。


    一名監生笑著道:‘這篇漕弊論了不到半個月,即是名動京城,而文章裏麵的見地,發人深省,此乃真正的文章華國啊!‘


    林延潮這一桌聽了都是微微笑著。


    一人道:‘漕弊論一出,京城裏舉子,論名聲恐怕一時無人比得上這位林解元吧!‘


    一人道:‘是啊,聽聞這林解元不僅文章寫得好,還是經學大家,一本尚書古文疏證,連翰林院裏幾個老翰林和五經博士,都是交口稱讚,去年還有人在朝堂上上書,要從今以後鄉試,會試裏尚書經的考題,隻能從二十八篇今文尚書裏麵取,而不取古文尚書。‘


    聽了這話,眾監生都是齊歎,這等牛逼的境界,非我等能及的。


    這句話怎麽理解,等於是一個考生,給出題的考官劃定考試範圍。


    一監生道:‘看來今年以尚書為本經的舉子,都要給林解元作陪襯了,嘿嘿,幸虧我的本經不是尚書,不做這等陪太子讀書的事。‘


    林延潮在旁聽了,初時尚有些沾沾自喜,但越聽連自己也是忐忑起來。他沒有料到,自己一篇漕弊論,竟是讓自己的名望達到這個地步。


    自己這一下子就成為會試裏的大熱門了吧!


    哎,看來不能如鄉試那樣,當個黑馬一鳴驚人,然後再裝逼打臉,想想真是令人覺得蠻遺憾的說。


    這時一人潑了冷水道:‘要我看,你們對林解元也太樂觀,我看他就算金榜題名也是未必?‘


    ‘哦,這是何理?‘


    那人道:‘我看今日的林解元,就是昨日的湯臨川,當年湯臨川不也是一時風光無量?但最後卻名落孫山,這其中的道理,大家都知道吧。‘


    ‘對啊,上一次能打壓湯臨川,這一次就能不取林解元,反正最後都是人家說得算,我看誰該取誰,張江陵早同會試主考官申相爺,打過招唿了。‘


    另一人道:‘是啊,說起來就來氣,春闈已成朝廷大員私器,上一科殿試時,坊間有傳聞,聖天子對張江陵道,元輔替朕照顧社稷,天子就替元輔照顧家人,結果張江陵的兒子取了榜眼。‘


    ‘這一科張江陵兩個兒子都要赴會試呢,不知張家三子會不會把三鼎甲都包圓了。‘


    眾人說了一陣,都是搖頭歎氣。而林延潮一桌數人也是不免替他擔心。


    林延潮卻是笑了笑,沒有半點放在心上,不久後,就主動結了酒錢,與眾人迴會館繼續讀書。


    二十幾日一晃而過,終於到了二月初八,會試開考之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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