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晉州城在晨曦之中巍然聳立。


    晉州城城樓上下,明軍的戰旗隨風飛揚。


    這裏早已設了高座供林延潮與前來晉州城解圍的明軍大將所坐,鎧甲鮮亮的明軍將士手持刀槍站滿了城頭。


    刀槍倒映著晨光閃閃發亮,而通向城樓的馬道上倡議使金千鎰,府使徐利元等幾十名城中官員將領都在此向林延潮跪拜。


    “倭軍攻破城池時,我等人人皆以為無幸,哪知竟得天兵救援,上使這番救命之恩,我晉州城上下百姓永世不忘!”


    金千鎰,徐利元等人幾乎著流著淚道出後,經人翻譯道給了林延潮與明軍將士。


    林延潮溫言道:“救朝鮮百姓於水火,乃是吾皇澤被之意,你們要謝謝吾皇才是,本部不過是奉命而為罷了。”


    “謹遵上使之言,陪臣合晉州百姓上下謝過大明皇帝救命之大恩!”


    林延潮道:“聽說圍城六日,傷亡於倭寇之手的士卒百姓不下萬人,晉州城小兵弱,爾等能不懼強敵冒死入城堅城,這一點令本部十分欣賞。隻要士不畏死,那麽國家就不會亡,本部必會將汝等忠貞之心稟明聖上。”


    “謝經略大人。懇請經略大人發兵打敗倭寇,我晉州城百姓隻要仍有一口氣也要報此大仇!小臣懇請經略大人發兵!”


    明軍眾將聞言心底都有些嘲諷對方不自量力。


    林延潮則道:“昔日馬廄遭焚。聖人退朝問左右‘’傷人乎?而不問馬一字。正如吾率仁義之師來朝鮮,並非為了揚名於邦國,而是為了救百姓免於塗炭之禍!”


    “方才我登城時由城上見得城牆下邊蜷曲身子低聲悲哭的百姓,以及滿朝失去家人孩童,這命喪倭寇刀下的百姓是不能複生了,但因戰亂而遭親人離喪之痛又當如何磨滅?爾等與其圖謀報複,卻不如先好好安撫百姓,百姓才是社稷之根本。”


    在場朝鮮官員聞言垂淚:“經略大人仁厚之至!我等謹遵經略大人之命。”


    林延潮點了點頭,不久左右道:“啟稟經略大人,俘虜的倭將加藤,小早川二人已是帶至城下!”


    林延潮點點頭道:“帶上來吧!”


    不久兩名倭將五花大綁地被六七名明軍押上城頭來。


    林延潮審視這二人。


    但見左首是一名身穿金甲,身材極為高大的倭將。以大部分身高隻有一米四,一米五的倭人而言,這倭將居然身高有一米九,不用想定然是加藤清正無疑。


    “經略大人在此還不跪下!”隨著吳惟忠一喝,押解加藤清正的左右兩名南兵朝他的膝彎處踢了數腳,終於使加藤清正跪在林延潮麵前。


    林延潮看了加藤清正一眼,沒有理會,而是轉過頭看向另一名倭將。


    這名倭將則是顯得沉靜多了,從年紀而論絕非小早川隆景,而應該是其子小早川秀包。


    不過小早川秀包與小早川隆景隻是名義上的父子關係,二人其實是親兄弟,他們都是有號稱戰國第一智將毛利元就的兒子。


    小早川隆景是其第三子,而小早川秀包則是第九子,是毛利元就七十一歲時生的。


    當時小早川隆景年已五十名下無子,但為了籠絡小早川家勢力,所以毛利元就讓小早川秀包認小早川隆景作父親,繼承小早川家家名,作為小早川家下一任家督的存在。


    而小早川秀包卻不僅僅是作為小早川家未來家督的身份。他在十五歲時以毛利家質子的身份寄養在豐臣秀吉名下,被得到了其喜愛。


    最後豐臣秀吉將名字裏的秀字賜予小早川秀包,這在戰國時稱作一字拜領。


    這在日本戰國是很常見的事,身為大名經常把名字裏一個字賜給家臣,如此拉近二人關係。如侵朝倭軍總大將宇喜多秀家的秀字,也是從豐臣秀吉那拜領的。


    而一字拜領又分上字拜領和下字拜領,上字一般指的就是通字。


    何為通字,比如幕府將軍足利家通字就是一個‘義’字,如眾所周知的三代將軍足利義滿,還有第n代將軍足利義昭。豐臣秀吉曾經打算認足利義昭為幹爹,以武家身份以建立幕府,但為足利義昭拒絕。


    至於豐臣家的通字就是‘秀’字,比如豐臣秀吉其子就叫豐臣秀賴。


    由此可見下字拜領隻是大名與家臣之間關係,而上字拜領類似於大名家族與家臣之間關係。


    所以小早川秀包雖不是豐臣秀吉養子,但是有這個‘秀’即可知道,他在豐臣家中是類似於一門眾(自家人)的地位。


    小早川秀包是比征朝第二軍軍團長加藤清正還要大的大魚,盡管在關係上加藤清正與豐臣秀吉更親近一些。


    至於二人被擒經過也不一樣,加藤清正是在數萬明軍圍攻之中,力戰未逮準備切腹自殺時被明軍‘所救’。而小早川秀包則是在關隘被攻破後逃跑,為搜山的南軍所擒。


    所以二人一個表現頑固,一個表現則沉靜許多,也是可以理解。


    果真小早川秀包出聲道:“我是關白大人的養子,小早川家未來的家督,請求貴國給我武士相當的地位。”


    經過陳行貴翻譯,小早川秀包的話準確地傳入林延潮與眾官員耳中。


    林延潮端坐不動,而劉黃裳對陳行貴道:“陳行人,問問他的話是否屬實?”


    陳行貴當即作為翻譯與小早川秀包交涉了幾句,然後向劉黃裳迴稟道:“啟稟讚畫,此人確實在倭人中地位不低。”


    一旁李如梅道:“劉讚畫,我遼軍士卒在碧蹄館中不少都為此倭將小早川所殺,此人不可放過。”


    劉黃裳還未說話,一旁於仕廉道:“李遊擊,此人當不當斬,要押至京師,由聖上裁斷,除了經略大人以外,我等皆不可擅斷,眼下我們是要從他口中盤問出倭人虛實為上。”


    李如梅聞言稱是。


    正在說話之間,加藤清正突然暴起對著小早川秀包一陣怒喝,左右明軍士卒一並拉著他,劉黃裳問道:“此人說些什麽?”


    陳行貴道:“這倭將加藤說讓小早川不可背棄關白,武士隻有一死,決不可忍辱偷生!”


    林延潮聞言倒是笑了笑,一旁明軍將領無不喝罵,而這時候金千鎰上前跪在林延潮麵前道:“啟稟經略大人,此倭將加藤十分殘忍無道,入朝鮮來多次屠殺我國軍民,這一次攻打晉州城放言城破之後屠城的也是此人,懇請經略大人立斬此人為百姓們報仇。”


    聽了金千鎰之言,林延潮不置可否。


    這時候加藤清正則對著高坐的林延潮與明軍將領破口大罵起來。


    雖聽不懂倭語,但眾人無不大怒,一旁劉黃裳卻低聲道:“經略大人,這一次我軍在晉州城下大勝,正可以挾勢與倭軍議和,而這倭將加藤,小早川都是談判的籌碼不可輕易殺之。”


    劉黃裳的話也有幾分道理。


    這時加藤清正仍罵聲不止,林延潮向陳行貴問道:“此人在罵什麽?”


    陳行貴道:“他說我明軍都是無膽鼠輩不敢明刀明搶與他正麵交鋒,非要等到攻城力竭時這才趕到,說他身為武將並不心服!”


    林延潮點了點頭從高座上站起身來,他從城樓上望去猶自可見昨日晉州城激戰之慘烈。


    陳濟川給他披上了朱紅色的大氅,林延潮從高座上走下,左右明軍將士及朝鮮官員無不退避左右給他讓出一條道來。


    林延潮直直走到加藤清正麵前篤定目視對方,懾於他的目光加藤清正停止了大罵。


    林延潮道:“我是明朝皇帝欽命委派的備倭經略林延潮……”


    陳行貴在旁翻譯作倭語言語給加藤清正,小早川秀包。


    “……爾邦兩百年來一直從海上釁我大明,我明朝皇帝知爾小邦並無共主,隻是窮寇劫掠生事,所以這才不加兵懲戒。但是爾邦一再冒犯,將我上朝威儀視同無物,說來爾等之愚昧,乃上朝縱容之過,爾等之張狂,為上朝不懲之咎……”


    “……今日我率王師,萬裏來到朝鮮於此海濱晉州,執你們二人問罪於城下。爾等什麽話盡可以稟給上國,吾會一字不易地上稟,但說完之後需有抵償!”


    陳行貴大聲轉述完林延潮的話,加藤清正聽到這裏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問道:“你要作什麽?”


    林延潮已迴到高座之上:“傳令!將倭將加藤斬首!”


    聽林延潮一言,城上無不震撼。


    隨即城頭號炮一響,然後兩名明軍士卒押著加藤走至城下,隨即又是一聲炮響,然後明軍的軍法官即托著一個盤子走上城頭。


    看過首級後,明軍與朝鮮官員無不屏息靜氣。


    而小早川秀包也是麵色慘白。


    林延潮看了一眼然後道:“倭將加藤入朝來一路屠戮百姓最多,兇殘至極,今日吾以天子所授的便宜行事之權先行斬之,既告誡在朝倭軍,亦告慰枉死百姓!此外並無他意。”


    “現在倭將加藤既已是殺了,也算罪有應得了,好生收斂他的屍首,再派倭人俘虜送至釜山浦去,讓他魂歸故國吧!”


    聽林延潮之言,眾將一並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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