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碼頭上有一種苦力,從陡峭的石梯上替人往來搬運貨物,經常肩扛一根籃竹掍子,棍子上吊著一捆麻繩,候在碼頭或穿街過巷招攬生意,當地人稱之為“棒棒”。


    此時一個棒棒從街那邊走過來,身體晃了一下,似要摔倒,撞向方雲奇。方雲奇伸手一把扶住了他。棒棒頭戴草帽,滿臉汗水,直衝方雲奇說謝謝。


    方雲奇定睛一看,差點驚唿出聲,此人乃是自己的結拜大哥劉武信。


    二人目光一碰,方雲奇就明白了劉武信眼神中的含意,放開他後,當下不動聲色,對李修凱道:“也不用如此勞師動眾了,我自己隨便逛逛,你們都迴去吧。”


    見方雲奇再三不肯,李修凱不好強逼,隻得依了他,囑咐了他晚上吃飯的地點後,就在那兩位弟兄的挽扶下迴站裏去了。


    方雲奇穿過街道,從對麵石梯拾級而上,走不多時,見前麵又橫著一條街,而街對麵仍是這邊一般的石梯路。方雲奇正覺好笑,一看對麵石梯上一個棒棒站著,卻正是劉武信。


    方雲奇壓著心頭的喜悅,幾步奔過街去,輕聲喊道:“劉大哥,你怎麽在這兒啊?”


    劉武信也笑道:“賢弟,自延安一別,好久不見了啊。”便帶著方雲奇向上爬,彎彎拐拐,也不知穿越了多少小巷,走過了多少石階,來到一間十分僻靜的小木屋前。打開門鎖進去,屋裏麵就一個木板鋪,地上一個小矮凳,一個洗臉盆,別無長物。


    劉武信把手中的棒子靠牆放下,關上房門,請方雲奇在木板鋪上坐。方雲奇環顧四周,道:“劉大哥,你就住在這樣的地方?”


    劉武信道:“這是偶爾的住所,我另有住處。”又笑道,“我不是棒棒麽,重慶的棒棒就是住這樣的地方。這還算好的,是獨間,棒棒一般是十幾人甚至二三十人擠一間屋。”


    方雲奇眼前立刻浮現出來時一路看到的棒棒,大多一臉菜色,骨瘦嶙峋,有很多甚至蓬頭垢麵,衣衫襤褸,與叫化子差不多,不禁心頭唏噓感慨。


    劉武信也在小矮凳上坐下來,眼光如炬,忽問方雲奇道:“你船上裝的是什麽?”


    方雲奇一驚,道:“劉大哥,你怎麽知道我是隨船而來?”


    劉武信冷笑一聲,神情嚴肅,剛見麵時兄弟般的親熱勁沒有了,好象一瞬間二人已站在相互敵對的立場。他道:“據我們掌握的情報,船上都是‘蔣宋孔陳’四大家族搜刮的民脂民膏!”


    方雲奇立即鎮定下來,想了一下,方道:“大哥,我佩服你們的情報係統,連政府如此機密重大之事也瞞不過你們。但我不妨實話告訴你,這並不是什麽民脂民膏,更不是什麽四大家族搜刮而來,而是國民政府機密......”


    說到這裏,方雲奇忽然打住了,他想起爹所說國府西遷乃是絕密,劉大哥是共產黨,似乎自己不能把這重大機密告訴他,因此停住了話頭。


    劉武信哈哈大笑,神色不再象剛才那麽嚴肅了,道:“賢弟呀,你就不要瞞我了。從你的話中我猜出,你是想說船隊裝載的是政府機密文件是不是?”


    方雲奇不語。劉武信繼續說道:“國民政府打算西遷,早就不是什麽機密,軍委會特務處派你押送這幾條船,可能對你說是政府機密文件,需遷入內地。其實你受騙了,據我們掌握的消息,政府重要機密檔案大部已運至武漢,後將陸續向重慶運送。目前正在使用,或不能運走的,蔣介石已安排特務處、參謀部及侍從室,在撤離南京前就地銷毀,哪裏用得著派你千裏迢迢直接送到重慶來呢?”


    方雲奇呆道:“嘿嘿,劉大哥,你不會是編故事吧?”


    劉武信笑道:“兄弟,看來你不了解你們蔣委員長的為人啊。我們跟他打了很長時間的交道,對他脾氣稟性是清清楚楚。你運送的東西乃是以蔣介石為首的四大家族搜刮的民脂民膏,他們擔心一旦南京不保,運送這些東西來不及,因此先行送至重慶。蔣介石的財寶會送至曾家岩委員長官邸,其餘人的東西也會分送到他們早就在重慶修好的別墅或公館。有幾家公館修在南山,這就是為什麽會有船停靠在彈子石碼頭的原因。”


    聽完劉武信一席話,方雲奇頓感背上冷汗直流,先不管船上到底裝的是什麽,關鍵的是國民政府怎麽好象在劉大哥他們麵前象個玻璃屋一樣呢,屋裏的一切都被他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此一來,那國民政府還有什麽機密可言。


    再往深處一想,日本人對船隊信息好象也掌握得十分詳盡,難道他們對政府機密同樣了如指掌?倘是如此,那一旦與日本交戰,豈能有勝算!


    方雲奇立時感到心中大恐,看來我們情報機構的保密和反諜工作存在太多問題,迴南京後一定要好好跟爹談一談,必須加強這方麵的工作。尉繚子雲:“善用兵者,能奪人而不奪於人”,否則一旦開戰,國家危矣!


    見方雲奇發呆,意甚惶恐,劉武信站起來,拍了拍方雲奇的肩頭,道:“兄弟,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不必驚慌,抗戰已全麵爆發,國共合作也已正式進入實質性階段,其實我們是一家人。到是對日本人的諜報工作要切實加強啊。至於這方麵,你迴去告訴戴處長,我們雙方可以開展合作。”


    方雲奇點點頭,欲言又止。忽外麵有腳步聲傳來,緊接著響起敲門聲。


    方雲奇一躍而起,劉武信擺擺手,示意噤聲。他走到門邊,用川話問道:“哪個?”門外答:“李老三。你媽從老家托人帶信來,你媽病了。”


    劉武信打開門,外麵站著一個夥計打扮的人,三十來歲年紀,但眼中精光四射,看來也是武功非凡之人。那人進屋見到方雲奇,一愣,眼中充滿戒備之光,轉頭看著劉武信。


    劉武信關上房門,道:“這就是我曾給你提到過的方雲奇,李部長也知道他,不用驚疑。”


    那人放下心來,衝方雲奇微笑點頭,方雲奇亦點點頭,算是迴應。


    那人迫不及待地對劉武信道:“剛剛得到消息,上海已經打響,國民政府第九集團軍司令官張治中將軍已率三個師向駐上海日軍發起猛烈攻擊。而日本已宣布組建上海派遣軍,任命大將鬆井石根為司令,率兩個師團直撲上海。中日兩國空軍亦在上海上空殊死拚殺。淞滬戰役正式開打了。”


    “啊——”方雲奇與劉武信幾乎同時驚唿出聲。


    方雲奇急問道:“那我國勝算如何?”


    那人道:“據前線傳迴的消息,雙方交戰甚急,戰況慘烈。根據情報,雙方都在不斷增兵,恐怕仗會越打越大。”


    方雲奇對劉武信道:“劉大哥,我必須馬上趕迴去,先告辭了。”


    劉武信握住方雲奇的手,深情地道:“兄弟,殘酷的戰鬥已經來臨,我黨亦將組織軍隊奔赴抗日戰場。願我們兩黨精誠合作,願我們兄弟能並肩作戰,消滅倭寇!兄弟,保重!”


    方雲奇重重點點頭,辭別劉武信而去。劉武信在方雲奇走後對那人道:“這個聯絡點不再用了,撤了吧。”


    方雲奇轉出彎彎曲曲的小巷,來到街上,一路打聽來到臨江門,找到李修凱說的火鍋店,見李修凱早已等候在內。而火鍋店內人聲鼎沸,眾多食客光膀赤膊,喝酒猜拳,不時響起豪聲喧笑。


    方雲奇不禁心中頗悲,想到前方將士此時已在流血拚殺,千裏之外的重慶卻在大肆吃喝。


    李修凱見到方雲奇,喜笑顏開,請方雲奇入席,他帶著的一大幫子人,也均起立對方雲奇表示歡迎,而桌上的火鍋早已熱氣升騰,煮得正歡,鍋旁擺滿了各種菜肴。


    方雲奇把李修凱拉過一邊,低聲道:“你知道上海那邊已經打起來了嗎?”


    李修凱道:“我迴到站裏就知道啦。”


    方雲奇急道:“那你還弄一大幫人來這裏吃飯。”


    李修凱笑道:“老弟莫驚。上海離此上千裏地,就算他們那邊打得再熱鬧,我們這裏飯還是要吃的嘛。”


    方雲奇怒上心頭,恨不得甩他一個大耳光,當下神色一斂,冷凜凜地對李修凱道:“李站長,馬上帶我去重慶站,我有重要情況立即向戴老板報告。”


    李修凱笑容僵住了,在眾目睽睽中十分尷尬,本欲拒絕,但他架不住方雲奇那冷峻嚴厲的目光。


    他不愧官場老手,稍一沉吟,便自我打個哈哈,道:“雲奇老弟憂心國是,廢寢忘食,真乃黨國柱石呀。諸位,罷罷罷,都隨我迴站罷。”眾人愕然,不少人眼含怨恨和譏諷,對方雲奇頗不以為然。


    方雲奇不理睬他們,跟著李修凱急急趕到特務處重慶站。來到電報室,方雲奇命令立即給戴笠發報,請求他派飛機連夜接他迴南京,有重要情況必須當麵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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