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瑪早已經年滿二十五,隻因家中已經無人所以不願意出去,見她可憐我也就不再勉強她。她是真心待我好,我也向來疼惜她,十幾年來我不曾如此斥責過她,她一時間似乎有些不能接受,紅了紅眼道了聲“奴婢知錯”就退了下去。我無奈地在心底歎息著,勉強自己露出滿臉的笑容,走到宜妃身邊,拉起她的手好言軟語地安撫說:“好姐姐,是妹妹管教無方,您千萬別同奴才計較。”

    宜妃冷冷地瞪著我,猛地抽迴手,我愣了愣剛想張口問聲怎麽了,就聽她道:“你別碰我,我素來不喜歡你,你我都心知肚明,何必要裝出這副親密的樣子來呢?你從前用那副嬌嬌弱弱的樣子迷惑皇上我就討厭你,後來你倒是變了,不過卻變得冷冷淡淡的更讓我討厭。皇上寵你時你就是這副樣子,裝出一副不在乎的嘴臉叫人格外生厭。後來皇上不再眷顧你,你卻還是這副樣子,像是皇上不疼惜你是他的損失似的。你生的那個四阿哥倒是和你一般模樣,古裏古怪的,怪不得皇上要說他”喜怒不定‘。我看著隻有十四阿哥才像我們滿人的阿哥,開朗,直爽。“

    我知道她一直算計我,卻沒想到她竟然是如此地討厭我。隻是她到如今還如此地防著我又是何必呢,她自己不也說了嗎,我早已經聖眷不再了,和我爭又有什麽意思呢?我無奈地長歎一聲,有些同情地看著她說:“宜姐姐,誠如你所言,我早已不複當年了,我之所以冷淡隻是想保留最後一點尊嚴。姐姐,我們都老了,哪裏比得過那些正值花樣年華的江南小姐?妹妹隻是想守著兒女過完下半輩子,姐姐為何不退一步呢?這麽爭有意思嗎?”

    她優雅地慢慢站起身,嘴角帶著一抹高傲的笑容,可雙眼依然是冷冷地注視著我。

    “不,蒙受聖恩是我郭絡羅氏的驕傲,我對任何東西都可以放手,隻有對皇上,我決不會讓步,不管對手是你,是琳貴人,還是那些江南來的南蠻子,我郭絡羅氏絕對不會輸!”

    她說罷一擺手轉身走了出去,我愣愣地,從她漸漸遠去的堅定背影才第一次看清這個女人。原來她是如此地愛著康熙,也是如此地為之自豪,他喜歡她是否就是因為她眼中毫無保留的愛意和占有呢?生平第一次,我突然對宜妃有了幾分敬意,因為我終究做不到。

    在拜謁了福陵、昭陵,祭掃了大清的開國功臣揚古利、費英都以及額亦都後,明日我們就要離開盛京返迴京城。

    在這裏住了這麽多天我還沒有機會見識見識圍房後的那個小花園,想著明日就要走了若是不去看看總有些遺憾。眼見行李什麽的都收拾妥當了,我也就安心地拉著依瑪讓她陪我上那兒走走。

    此時雖說已經入夜,可正值明月當空,皎潔的月光灑在園中的樹葉上使得那綠色也格外得飽滿,園中栽著幾株菊花,此時漸已入秋,正是菊花的花期,那淡淡的幽香也迴蕩在鼻間,耳邊還不時傳來幾聲蟋蟀的叫聲,這一切都為這夜色下的園子增添了一份額外的魅力。我現在也終於知道為什麽有那麽多的詩和詞是描繪夜晚的景致,也為何會有那麽多的人讚美月夜的美麗,就連不善飲酒的我也不禁覺著——若是此時有一杯酒,對月暢飲那定是更加完美了。

    “二哥,若是此刻朕能和你舉杯對月共飲那今日這月夜之行就算是完美了。”

    我一愣,跟著立即反映過來那是康熙的聲音。怎麽可能,他怎麽可能會出現在這裏?他在和人說話,那身邊定然跟著別人,不行,我得立刻避諱。我一陣慌亂,拉著依瑪轉身正要快步走開,卻聽得他高喊了一聲:“誰在那裏,給朕站住!”

    我一僵,心知無法避開,隻得停住了身體,慢慢轉過身來。夜色中,兩個人影慢慢走了過來。待從屋簷的陰影中走到這月光下,我隻覺著心中一陣生疼,那感覺就像是被人揪住了連根拔的草一般。他,他怎麽會憔悴成這樣?他還不到五十吧,頭發都花白了一大半了,原本健壯的身體竟然消瘦得隻剩下一副骨架,那身錦衣簡直就可以說是掛在他身上的。夜風吹過拂動他身上的衣服盡顯那根根凸起的骨頭。他隻比康熙大上一歲,可現在怎麽看也遠遠不止。歸化的日子有那麽艱苦嗎?他怎麽會變成這樣?他站在康熙的左側,側著頭似乎正在和他說著什麽,沒有看見我。但他身邊的康熙卻看見了我,他也是愣住了,竟然忘記開口要我避諱。

    “皇上,怎麽了,是誰啊?”

    他微笑著轉過頭看著向我,眯了眯眼,皺了下眉,隨即微微向左側轉過臉,那臉上的笑容自此僵在那裏,放在身側的手也跟著微微地顫動著。他這一係列不尋常的舉動卻讓我不安,他的左眼怎麽了,為什麽他要故意用右眼來看我,難道他的左眼已經看不見了嗎?我心頭一緊,手不禁一顫,原本捏在手裏的帕子就掉到了地上。

    在最初的驚訝過後,康熙的臉上再無半點表情,但這樣的他更加讓我感到害怕。我不敢再去看他一眼,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甚至來不及去撿掉落在地上的帕子就匆匆轉身離開。耳邊依稀傳來他淡淡的聲音,好像剛才的一切都隻是我的幻覺。

    “二哥看到什麽了?怎麽不走了?咦,這是二哥掉的帕子嗎?好了好了,你身體不適就讓朕這個做弟弟的替你撿一迴吧,朕沒那麽嬌貴。那,二哥,收好啊,朕可是物歸原主了。”

    康熙三十八年二月我隨駕南巡,江南的景色雖美,但我卻提不起絲毫的興趣。隻因為據說去年迴京後也許是旅途勞累,裕親王又病倒了,據說束手無策之際皇太後提議衝衝喜,據說康熙指給他的這個妾室納喇氏果真是一身的喜氣,進門不久裕親王就漸漸康複了過來。諸如此類的據說還有好多,但我卻不知道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心裏總是亂糟糟得覺得有些不安。三個多月的南巡期間我就像遊魂似的,住在李煦府上時我更是常常夜不能眠,因為隻要一閉眼睛,就會想到曾經的往事,盡管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可當初的點點滴滴仍然清晰地留在我的記憶裏。我根本就沒有什麽興致遊玩,但見著芩淑和胤禎那麽高興,我也隻能強打著精神。五月十七日,我們終於迴到了京城,隻是我怎麽樣也沒有料到,迴來之後我卻突然間忙碌了起來,因為琳貴人病重了。

    太醫說她是長年累月的憂愁導致鬱結甚多,現在終是抗不住爆發了出來。調理了兩個月一點好轉的跡象都沒有,身子反而益發的沉屙。

    “馨惠,你再喝口藥吧。”我端著藥碗,拿著勺子,舀了一勺湯藥送到她嘴邊勸她再喝一點。她卻搖搖了頭,輕輕地推開了我的手。我歎了口氣,皺了皺眉道:“你這樣不行啊,不喝藥病怎麽會好呢?聽話,再喝一口好不好?”

    馨惠今日似乎特別的堅定,她搖搖頭看著我虛弱地微笑著說:“姐姐,我……我想上點妝,你幫幫我好嗎?”

    她的話讓我心裏頭猛地揪緊,再看向她眼中的異彩和臉上淡淡的潮紅我眼中泛起一股酸澀。

    “好,好……”

    我連連點頭,站起身來,轉過身暗暗用帕子擦去眼角的淚,隨即小聲地吩咐依瑪道:“你……你快派個人去懋勤殿把十三阿哥叫迴來,你自己親自去一趟乾清宮,見著了顧公公就說,就說琳貴人快不行了,她想見見皇上。”

    依瑪聽見我說道“不行”二字時臉色也是變得煞白,她有些不安地點了點頭,隨即小跑了出去。目送依瑪離開後,我示意房裏原就伺候馨惠的兩個宮女若雲和如嫣同我一道把她扶到梳妝台邊。匍才落座她人都還沒坐穩當就伸手拿起桌上的眉筆,可她久病之下體力早已被消耗殆盡,拿著筆的手是不住地發顫。我是再也看不下去了,奪過她手中的筆說:“馨惠,姐姐幫你好嗎?”

    她虛弱地靠在我身上,微笑著道:“好,那就麻煩姐姐了。”

    我讓平日就侍候馨惠梳妝的若雲替她梳頭,我和如嫣則一左一右地扶著馨惠,那若雲跟著馨惠也已經很久了,現如今怕是也看出她主子要不行了,一雙眼睛漲得通紅,眼淚猛在眼中打轉,可還緊咬著唇部不讓自己哭出聲來。替馨惠梳頭的手不住地發著顫,可那認真的樣子卻更叫人心裏發酸。花了好長時間她才替馨惠梳完頭,放下梳子後再也忍不住,轉過頭去用帕子死死地捂著嘴。我這才拿起桌上的筆,輕柔地抬起她的下巴,一筆一筆地替她畫著眉,幾筆之後,青黛柳眉就已顯現。擱下筆,又拿起一旁的胭脂,抹了些在手中,正要給她擦上,馨惠卻突然出聲阻止了我。

    “姐姐,這個顏色有些深了,換個淡點的吧,皇上素來不喜歡濃妝豔抹的。”

    我手上一僵,心裏一陣抽痛,眼淚差點就掉下來。使勁眨了眨眼,將眼淚逼迴去,深深吸了口氣,藏起那已經快到嘴邊的哽咽,我努力扯出一抹微笑說:“好,好,都聽你的。”

    用帕子抹去手上的胭脂,我又挑了個淡色的,這次先給她看了看,她滿意地點了點頭,我這才輕輕地給她擦上。最後挑了個唇紙,讓如嫣拿了個小碟和幹淨的小毫筆過來。

    “姐姐這是幹什麽?”

    馨惠見我搞這些出來,歪著頭有些不解地看著我。我給了她一個安撫地笑容道:“你就乖乖坐著,待會兒就知道了。”

    吩咐如嫣往小碟子裏倒了點水後,我拿起桌上的裁線小刀將唇紙上的脂紅刮到小碟中。這些平日所用的脂紅什麽的都是各地進貢的上等品,顆粒都非常細,才一碰水就迅速溶入其中。我拿起小毫,在小碟子裏調了幾下,再提起筆,那尖端之上就沾了一抹殷紅。從左往右,先上後下,待到唇瓣上了色後,再略微淋幹了水分沿著她的唇線最後替她勾勒出她完美的唇型。

    “你看,這樣還滿意嗎?”

    我放下筆,讓開擋住鏡子的身體,鏡中顯現出的是一張兩頰微微泛著嫣紅,眉若細柳,眼如泓潭,唇似櫻桃的美麗又成熟的少婦容顏。

    “好,好,妹妹覺著自己有好多年不曾如此美麗過了,謝謝姐姐了。”

    她抓著我的手是連連點頭,我歎息著搖了搖頭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若雲此時已經取了套替換的衣服過來,我看了看,寶藍的底色配上粉紅色線繡出的芙蓉花,真是再適合馨惠不過了。我取過衣服,正要給她換上,馨惠卻搖了搖頭說:“若雲,去將那件鵝黃色的取過來。”

    “是,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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