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臘月中旬。一個寒冷但有太陽的的早晨。

    汪八寶和他的小組一行三人,背著打好的行軍背包,踏上了革命串聯的征途。

    八寶和他的戰友都一身戎裝:草綠色的軍帽帽簷上釘著紅五星;不太合身的四個口袋的軍官裝左胸上,別著圓型、紅底、金色毛主席像章;右臂上套著“818毛澤東思想戰鬥隊”的紅袖章;小小的紅寶書袋和鼓鼓囊囊的軍用挎包在胸襟前交叉斜掛著;新買的行軍鞋還殘留著一股橡膠分子的氣味,他們還多帶了雙布鞋插在背包裏,宿營時可以換換腳,不至於腳臭難受。每人還帶了一點鈔票零花或急用。

    讓八寶他們感覺吃力的,就是每人背著一床壓縮得很緊的棉被背包。他們擔心城裏接待處的被褥不衛生,可能傳染疾病,所以決定自帶棉被,而情願麻煩和辛苦一點。

    “盡量多看看,多學習,不要輕舉妄動。天冷,要特別注意身體。”李校長叮囑著。

    “在外邊別多呆,早點迴來。”金老師的愛人不放心。。

    “請你們放心,不要拿我們當小孩子了呀。”金老師對她愛人嘟著嘴說。

    “頂多一個禮拜,最少三天。請放心吧。” 八寶說。

    他們的計劃行程是:南京——上海——杭州,然後按原路返迴,時間一周。

    “祝你們一路平安,凱旋而歸。” 薑新根衷心祝願著。

    薑新根、李校長和金老師的愛人把他們送出公社大院,一一同他們握手告別。

    “不碰個頭破血流迴來,我就不信。”

    “別神氣活現的,他們不見棺材不落淚。”

    在辦公室裏的一角,吳朝新和陳通卻在雙手抱胸,透過朝著公社院子的玻璃窗孔,蔑視著八寶三人的行動。

    八寶他們在人們疑惑不解的目光注視下,走出狹長的紅橋街,翻過白霜閃爍的紅橋,向雙碑石車站進發。

    雙碑石馬路旁的店房顯然比以前多了不少,許多草屋棚子變成了磚木平房,小商小販一家挨著一家,人氣逐漸興旺起來。雙碑石車站也比以前造大了。不僅有售票房,還圈起停車場,不斷有客車從院場大門進出,車內乘客多數是臂套紅袖章、走南闖北的造反派。

    八寶他們憑著丈方寶劍——那份證明,順利地領到了上午八點半去省城的車票,正在院子裏排隊,等候上車。

    忽然,從院子大門外馬路上傳來一陣卡車震耳的馬達聲和雜亂的口號聲。卡車聲和口號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八寶他們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了過去。

    三輛站滿紅衛兵的敞棚卡車緩緩地開近了八寶的視線,並慢慢地在車站門口停下來。縣城造反派組織的批鬥大會結束後,遊街示眾的車隊開到鄉下,每輛卡車車廂裏,都解押著被遊街示眾的人。馬路上的許多人很快擁擠著前來圍觀。

    八寶首先看見了第一輛敞棚卡車車廂裏,站立著十多個殺氣騰騰的紅衛兵,其中,最前邊的幾個紅衛兵五花大綁地押著三個人:縣文教局局長羅裕民,牌子上的罪名是“叛徒、走資派”;縣中校長薛立盛,罪名是“內奸、走資派”;

    最邊上一個被遊街示眾的中年男子,是八寶最不願意看到的人。此人戴著高帽子、低垂著頭,胸前懸掛著的大牌子的名字上打著很粗的紅叉,牌子上寫著“打倒三反分子、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洪一鳴”。大牌子上還列舉著幾條罪狀。

    第二輛第三輛上,被遊街示眾的,還有八寶初中的班主任、生物邢老師:“曆史反革命”,初三的班主任張老師:“國民黨老牌特務”,音樂老師傅老師:“國民黨反動軍官” ﹍﹍

    天哪,怎麽?這些八寶崇敬的校長和老師都變了階級敵人?八寶和趙銀花都驚呆了。難道洪老師也被揪鬥了?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急步上前,再次盯著牌子上的打著血紅杠叉的名字和那熟悉的身影。

    八寶終於看清了,那確實就是敬重的老師洪一鳴。洪老師究竟觸犯了那一條王法,要遭此淩辱?

    一時衝動的八寶竟不顧一切地爬上駕駛室門前的踏板,湊近那塊罪狀牌,想看看洪老師到底犯了什麽錯誤。

    “罪行1、竟敢利用批改學生作文的機會,公然把矛頭直接指向偉大領袖毛主席。”旁邊還貼著罪證:一頁留有批改記號的學生作文稿紙。稿紙上,在包括“毛主席”三個字的一句話上劃有一條紅杠杠﹍﹍

    更令八寶震驚的,是那張作文本上潦草的筆跡,不是別人的,正是八寶自己寫的。八寶記得,那是洪老師批改作文時,用紅筆在病句上勾畫的記號。不知什麽時候到了紅衛兵手裏,變成了洪老師“三反”的一條罪證。

    “這算什麽罪證?用紅筆在三個字上畫了一下,就成了反革命分子?這完全是無意的呀!”憤怒的八寶扯著嗓子,朝押解洪老師的紅衛兵叫喊著。

    “你是什麽人,竟敢在這裏胡說八道?快滾下去!”洪老師身邊的一個紅衛兵對八寶大聲嗬斥道,另一個紅衛兵用紅纓槍槍尖點著八寶,威脅著。

    “我是他的學生,我了解他,洪老師不是反革命” 八寶想爭辯幾句,“為什麽這點事情就犯了法?為什麽﹍﹍”。

    “八寶,別同他們羅嗦,我相信群眾相信黨。這裏不是講理的地方,好漢不吃眼前虧。你快下去!快滾!”洪老師猛然抬起頭,急切地催促八寶,嗓音雖然沙啞低沉,但語氣堅定有力地命令著。

    八寶這才看見,夕日健壯帥氣的洪老師現在已經憔悴不堪、傷痕滿麵。

    “把這個家夥抓起來,押上來帶走!”一個頭頭厲聲吼叫著。

    兩個紅衛兵馬上從車上跳下,把八寶從踏板上拖下來,反擰住八寶的胳臂,一邊把八寶往車上推,一邊用拳頭和木棒猛擊八寶的頭部和上身。

    “毛主席教導我們說,要擺事實,講道理,以理服人。要文鬥,不準武鬥﹍﹍”八寶忍著痛奮力抗爭著、喊叫著。

    “你們憑什麽隨便抓人打人!我們也是革命造反派!”趙銀花和金老師見狀,奮不顧身地衝上前,拚命救助和保護八寶,並據理力爭。

    “不能隨便抓人!不準打人!”車子前立即圍上許多人,人群裏有人高喊著。

    “他是無罪的,不要打他!不過說出了真相!”洪老師也怒不可遏地吼叫著。

    “洪一鳴,現在,隻準你老老實實,不準你亂說亂動!”押解的人用紅纓槍頭猛搗著洪老師。

    “這家夥,站在反革命的反動立場上,為三反分子鳴冤叫屈,破壞文化大革命,就是我們的敵人。這樣的人,不抓怎麽行!”那個動武的紅衛兵振振有辭地說。

    “我不過說出了事實的真相,為什麽成了反革命?”八寶勇敢地反駁著。

    “要擺事實,講道理!”“毛主席教導我們,要文鬥,不要武鬥!”人群裏再次響起了口號聲。

    “打倒三反分子洪一鳴!打倒保皇派!誰站在反動立場上,誰就是我們的死敵!”卡車上的紅衛兵也在高唿口號。

    “先放他下去,叫他把證明拿出來看看。”那個頭頭見觸犯了眾怒,威勢稍微收斂了一點。

    八寶被扭緊的胳臂放開了,隨即,交出從寶書袋裏取出來的串聯證明,讓那個頭頭檢查。

    “快滾吧,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虧你還是造反派!下次再這樣,就把你關起來,遊街示眾!”那個頭頭嚴厲警告著八寶。

    同伴的救助和群眾的聲援,以及那長方寶劍,才讓八寶擺脫了困境。

    遊街示眾的車隊開出了車站,迴縣城去了。

    八寶懷著對洪老師等被無辜迫害者的無限牽掛,撫摸著還在隱隱作痛的後腦和肩背,心有餘悸地離開了洪老師,離開了那是非之地,同趙銀花和金老師背著沉甸甸的行李,急匆匆向車站奔去。

    然而,上午八點半去南京的班車早已開走。驚魂未定的他們隻得先到小吃攤上稍事休息,吃了碗麵條,調整一下受驚的心態,並相互安慰鼓勵,吸取經驗教訓。

    下午兩點鍾,他們乘上了開往省城的班車。

    傍晚六點,他們才到達省城長江路長途汽車站。華燈初上的車站照樣是車水馬龍,行人如潮。車站門口,設立著一個個紅衛兵接待站,接待站門前的廣場上馬路上,到處坐著、站著等候安排住宿的串聯者。接待站旁邊,停靠著一輛輛接送來寧串聯的紅衛兵的敞蓬車子。

    按照接待站負責同誌的安排,專門接待教育部門來寧的紅衛兵和串聯人員的車子,是省教育學院的,但送去的車子還沒返迴來,要等候一段時間。

    等了一個多小時,還不見來接他們的車子。八寶長時間站立在刺骨的寒風裏,雖然在單衣軍裝裏麵還特意多加了棉背心和厚實的衛生衣,但無法抵禦朔風的襲擊,饑餓寒冷疲倦向他們輪番進攻,真是饑寒交迫。他們實在站不動了,就把行李擱在水泥路上,背靠背席地而坐。

    直到晚八點多,教育學院的車子才來接他們。馬路上各種車輛川流不息,滿載著各地串聯人員的車子像蝸牛似地在大街上爬行著。

    八寶他們的車子在大街小巷裏轉來轉去,不知開了多少時間,還沒到達目的地。八寶中午吃的一碗光頭麵早就化為烏有,肚子裏唱空城計,真的饑渴難忍,疲憊不堪。

    直到九點多,車子才開到位於草場門的省教育學院。這所大學是培養和培訓全省中學教師的高等學府。

    八寶首次進入了夢寐以求的大學殿堂,不免有幾分激動。

    這裏,一棟棟教學樓、辦公樓裏,燈火通明,人聲喧鬧。但不聞莘莘學子的琅琅書聲,不見寧靜肅默的自修課上濟濟一堂的學生潛心攻讀的專注神情,而是噪聲四起,垃圾遍地,一片狼藉;牆上、走廊裏,公告欄邊,胡亂地貼著大字報,橫七豎八地刷著“打倒***”“炮轟***”“革命無罪,造反有理”等標語口號。戴著紅袖章、操著不同口音的造反派戰士,三五成群,匆匆來去,肆意交談。

    他們交驗了串聯證明和工作證後,先在教育學院後邊找到了餐廳。寬敞的餐廳裏仍熙熙攘攘,食堂人員還在工作,有不少人正在就餐。冒著熱氣、散發香味的的饅頭和蒸飯,讓八寶唾液欲滴。把行李背包放在餐桌上,趙銀花和金老師讓八寶看管著,然後憑就餐券打來飯菜,狼吞虎咽地解決了肚子問題。

    飯間,他們小結了一天的活動情況,討論並確定了明後兩天的行動計劃——明天上午,三人在教育學院和到南京大學參觀訪問;下午自由活動,到新街口逛街、參觀大字報,或探親訪友,八寶想乘機抽空去陸玲玲家探望;晚上大家還是迴教育學院,集中交流並住宿;後天去上海。

    飯後,兩位女教師到指定的教學樓三樓女同誌住處休息,而八寶被安排到教學樓二樓一間教室裏住宿。

    二樓上,所有教室裏都住著串聯人員。在雪亮的日光燈下,教室裏的樓板上鋪著一層薄薄的稻草,稻草上堆放著一些髒稀稀的棉被和軍用毛毯,算是地鋪。教室中間留有一條狹窄的過道。

    八寶看見大部分地鋪上都已有人躺著或睡著,幸好還沒住滿。八寶選了緊挨黑板下的比較幹淨的一處稻草地鋪,放下行李背包,打開自己的棉被,顧不得洗臉洗腳,連衣裳也沒脫,就把軍用挎包當枕頭,背靠冰冷的牆壁半躺著。

    教室裏,來自天南海北的串聯者的談笑聲,喧嘩聲,不絕於耳,但聽不大清楚其內容。八寶無法安睡,隻好閉目養神。

    “同誌,請問從哪裏來的?”八寶見身旁躺著的一位披著肮髒不堪的軍大衣的年輕人,二十歲上下,歪戴著的軍帽上,汙跡斑斑,帽簷上的紅五星不見了,日光燈下,臉蛋瘦削蠟黃,一副病容,不停地咳嗽著,便關心地詢問。

    “武漢大學的。”那青年用手指著軍用棉大衣胸襟前毛主席像章下的校徽,聲音沙啞地答道。

    “出來好幾天了?身體不舒服嗎?”八寶同他攀談起來。

    “唉,半個多月啦。從武漢,到上海,從北京,到南京,我已經跑了七八個城市了。最近受了涼,重感冒,發高燒,兩天沒吃飯了,差點死掉了。”青年有氣無力地說。

    “吃藥了嗎,現在好點了嗎?”“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之感油然而生,八寶不禁同情起這位素昧平生的同路人來。

    “昨天才到南京。在這裏醫務室,開了點阿司匹林,吃了,喝了杯開水,出了身汗,好些了。”那青年咳著,指著他身邊印著“武漢大學”紅字、冒著熱氣的茶缸說。

    “出門在外,自己要注意。”八寶以兄長的口氣關照著。

    “你說得對,謝謝你。” 青年似乎被八寶的誠意感動了。

    “不用謝。毛主席不是說,一切革命隊伍的人都要互相關心嘛?”八寶同青年客氣著,“外邊的世界很精彩吧?”

    “唉,不瞞你說,我所到之處,天下大亂,一塌糊塗。這場運動,還不知怎麽收場。”這位大學生不無擔憂、感慨頗深地說,“一路上,我親眼看見,幾個串聯的病倒了,沒人過問,死在火車路旁邊。”“是嗎?”八寶不禁對自己下一步的串聯行程及其安全健康擔憂起來,“上海那邊怎麽樣,亂不亂?”

    “都﹍﹍差不多,比別的城市﹍﹍要稍微﹍﹍好些。”青年的談話聲音漸漸低下去,似乎不願再聊下去,想休息了。

    八寶也昏昏欲睡,於是,兩人的談話草草結束了,可是,接近冰點的室溫,嘈雜的環境,滿腹的心事,使八寶怎麽也無法安睡。他在審辨著著自己外出串聯的舉動必要性,明天後天的活動是否更改,其他兩位有何新的見解,明天能不能找到陸玲玲﹍﹍

    翌日上午,天氣不錯。八寶和兩位同伴先在省教育學院,然後又前往位於珠江路的南京大學訪參觀大字報。

    走近南大的校門,就看到校門門楣上的“南京大學” 校名,和兩側門柱上的“團結緊張”“嚴肅活潑”的對聯,在金色陽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雄渾遒勁。八寶認得,這是毛主席的手跡。

    這所全國名牌大學校園,比江蘇教育學院壯觀得多。風格不同的中西建築群在冬日裏交相輝映,美麗的塔鬆和挺拔的青杉在藍天下蓬勃向上,懸掛著各係係名牌子的的教學大樓,和古典古色的亭台樓閣,令人目不暇接,八寶像劉嬤嬤進了大觀院,心潮起伏,四下張望。。

    而眼前,偌大的校園卻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失卻了名牌高校的神聖和尊嚴。數不清的紅衛兵和自行車從校門口進進出出,數不清的大字報在寒風裏迎接著五湖四海的看客。

    八寶和兩位同伴擠夾在人群裏瀏覽大字報。大字報的矛頭所指,從各係主任到校長匡亞明,從省委省政府領導到教育部國務院領導,甚至國家主席。“踢開”“炮轟”“打倒”的大幅標語和各派相互攻擊的大字報,隨處可見。

    八寶他們聞所未聞,非常震驚和困惑:這樣搞下去,國家不全亂套了嗎?真的能做到“天下大亂,達到天下大治” 嗎?

    八寶無心繼續看下去了,想到學校裏麵去參觀校容校貌——這是難得的機會啊。不是這次外出串聯,那能這樣隨隨便便進入南京大學自由參觀呢。雖然此生沒資格考入高等學府,這迴也總算跨進了大學門檻了。八寶不禁自我安慰著。

    時近中午。

    “八寶,你也來了!”正當八寶和趙銀花金老師沿著水泥大道,向校園最後邊的標誌性建築——北大樓走去時,人群裏有一個人突然停下腳步,朝八寶喊道。

    此人身高同八寶不相上下,大約一米七,身著半新的黑色學生裝,烏黑濃密的頭發,兩個塌塌的獅子鼻,紅潤的厚嘴唇下有顆明顯的黑痣。一笑,微胖的闊臉上,就顯出兩個小酒窩。

    “鍾安國!”

    八寶很快認出,此人是兒時的好友鍾安國,比自己小一兩歲,低一個年級,從小很聰敏。就是自己、雲頭、順麻子和他,用撿破爛所得,合夥買了一隻小足球,每天晚上在自家門口的西邊道場上,玩得不知迴家吃飯睡覺,家人罵他們四人“死狗離不開滾湯鍋”。

    後來,鍾安國考上縣高中;一九六二年,又憑全縣高考第二名的優異成績,被南京大學化學係錄取。那困難年頭,縣中能考上大學的僅鳳毛麟角,更何況是名牌大學。八寶曾為此而羨慕萬分,自慚不已。

    前幾年,八寶於省中醫院住院期間,曾在到五台山體育場觀看全國體育運動會。當運動員隊伍在大街上通過時,八寶發現,剛考入南大的鍾安國,在運動員前導隊南大學生隊列裏。安國也敏銳地看到了路邊向他招手的八寶,特意跑離隊伍,同街旁觀眾席裏的八寶親切握手,短暫交談。

    後來還去醫院看望了八寶。家境困難經濟拮據的安國,當時向八寶借了五塊錢買書,在八寶出院前歸還了。

    時隔數載,異地重逢,兩人分外高興,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是啊,你不認得我了?小足球的股東之一。你住院期間,我還向你借了錢呢。”安國會心地笑著,

    “你還記得。你不是早就還我了嗎?小氣了。真不好意思。”八寶把安國拉到人流之外的路邊問著,其他兩位同伴也停住腳步,在一旁瀏覽大字報,以等候著,“你快畢業分配工作了吧?”

    “本該今年暑假畢業分配啊,現在卻天天在鬧革命,還不知道等到什麽時候。”安國攤開雙手,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動作。

    “哦。那你現在做些什麽呢?”八寶對南大學生的生活十分感興趣。

    “先在全國各地轉了一圈,折騰了一番,看了看外邊的世界。還去北京天安門,受到毛主席的接見。迴來後,有些人成立了‘8、27’組織,當了造反派頭頭,忙得不可開交。人各有誌啊。我瞎子吃餃子——心裏有數,我社會關係比較複雜,不想拋頭露麵,惹是生非,隻望運動早日結束,分配點工作,安分守己的做做。我們學校正在搞革命組織大聯合,很快就要成立革命委員會。所以,我迴校後當了逍遙派,日夜老k萬歲,天天吃吃玩玩,在等待分配哩。”十分健談的鍾安國侃侃而談,和老朋友坦率地陳述了最近的行蹤,表露了自己對運動的觀點。

    鍾安國家庭出身小商,成份並不高,但外公是地主,有個娘舅當過國民黨軍統特務,解放前逃亡到台灣。為此,他在各項政治運動中十分小心謹慎,生怕受牽連挨整,

    安國的話,讓八寶反省良久——安國畢竟是大學生,見多識廣,比自己識時務,明智得多。相比之下,自己真的不知天高地厚,不自量力啊。

    “你出來幾天了?一個人出來的?住在哪裏?”安國問。

    “昨天才到南京,住在省教育學院裏。”八寶答道,“喏,還有這兩位女老師。”

    “這是我小時候的朋友,今年南大化學係畢業了。”八寶又向安國引見兩位同伴。

    安國同他們一一握手問好。

    “快吃中飯了。你們就到這裏食堂裏吃飯。今天中飯我請客吧。午飯後,我帶你們在學校裏轉轉。”安國熱情地邀請。

    “鍾安國,係主任有點急事,要你馬上去一下他家裏。”鍾安國正說著,忽然有個同學急匆匆地跑來找他。

    “真不好意思。我剛才出來時,係主任戴教授打電話給我,叫我到他那裏去有點事。我碰到你們後,差點給忘了。”安國連忙解釋道。

    “你去忙吧。我們自己在這裏轉轉。毛主席已經請我們吃飯了,你別擔心我們會餓肚子啊。”八寶笑著說。

    “真抱歉得很。那我先走了。今後再聯係。”互相告別後,鍾安國很快消失在人流裏了。

    八寶一行在南大校園裏轉了一圈,迴到街上時,已是下午一點。三人這才感到饑腸轆轆。他們在漢口路上的一家小飯館裏,稍事休息,並點了幾個小菜,每人買了四兩糧票的米飯,填飽了肚子。

    下午,按照約定,他們三人自由活動。兩位女同誌去了鼓樓和新街口看大字報,逛商場,而八寶要去漢中門那邊尋找心上人陸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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