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元母子三人進了薛府,在抱廈廳處分開,意映去了鏤雲館,敏元迴了上房,薛立程則迴了西邊的外書房。


    剛一進鏤雲館,半月就迎了上來,悄聲道:“郡主,大小姐被燙傷了。”


    意映眉頭一皺,這才多大會兒功夫,就又有人跳出來生事了。“是跟三小姐有關嗎?”


    半月吃了一驚:“您怎麽知道?”


    “猜的。”她隨口應了一句,又道:“說說,是怎麽一迴事?”


    “郡主你們進宮後,大小姐便去了大姑奶奶的院子裏聊天。誰知沒過多久,大小姐便迴來了,右臂上還裹了紗布,奴婢上前詢問,大小姐卻是顧左右而言他,不肯說明原因。奴婢瞧著初夏姐姐臉色不好看,便找了個時機暗中詢問,初夏姐姐很生氣,說是三小姐故意打翻了大小姐端給她的茶……”


    意映便多看了半月一眼。她平日裏雖不怎麽愛說話,但為人仔細,行事機敏,一說起話來倒很有條理,是個可堪大用的。


    她點點頭,有心試探:“母親那邊知道了嗎?”


    “應當是知道了。長公主身邊的紅秀姐姐方才問了守門的丫鬟幾句,又去了大姑奶奶的院子,這會兒長公主大抵已經知曉了。”


    “紅秀?”


    半月忙道:“是正房的三等丫鬟,奴婢去領長公主給郡主備下的衣物時見了一麵。”


    不過一上午的功夫,她連母親院子裏的三等丫鬟都認了個全,還真是個細致的人,她不由更加滿意。


    “你打聽得很好。行了,隨我去看看大姐姐吧。”意映笑著道。半月得了誇讚,臉上浮現出笑意,便跟著意映進了鏤雲館的正房。


    意晨正坐在臨窗的炕上,一身藍色的襦裙,斜靠著繡著青藤的大迎枕,髻上的釵環已經全數卸掉,隻梳了個纂兒,麵上不施粉黛,左手持著一本書,右臂上纏著幾圈紗布,擱在炕桌上。


    她不由暗讚一聲,她這位姐姐真真是如空穀幽蘭般的存在,被親妹妹欺負成這樣,還有心情做這樣的風雅之事,心胸和氣量遠非常人可比。


    初夏見意映主仆二人進來,忙行禮請安,意晨轉過頭,才瞧見眼睛裏都是讚美之意的意映。


    這位郡主妹妹,她今日也不過是第一次見,但是對她而言,卻是很特別的人。


    幼年時一場近乎荒唐的過繼,皆因她而起。當時這薛府裏的兩房人關係已經十分惡劣,不知是誰,在聽說薛意映的病可能治不好了之後,向娘提議,讓這個與郡主年歲性情相仿的大女兒,常伴長公主膝下,作為緩和關係的手段,娘答應了。


    最初的兩年,她看著敏元長公主因失了女兒日日噩夢,夢醒之時,經常將她看作她,但真正清醒的一刻,眼中的悲痛和失望簡直足以將她淹沒。


    她不知道該怪誰。世家大族裏,女子通常都是作為聯姻的工具,為家族做貢獻,她成為另一房人的嗣女,也是為了自己的小家做貢獻,她怪不了娘。痛失愛女,被人強塞了一個女兒,最終出於同情還是接受了,並且將對方視如己出,她所付出的代價不過是偶爾被當作替代品的難過,她又怎麽能怪母親?


    至於薛意映,更是無辜。她從過繼到大房的第一天,便明白敏元長公主的心痛絕不會是因為一場病,她的昭沅,分明是丟了。一個金尊玉貴的皇室女,在不知什麽地方漂泊了九年之久,而在這九年裏,她霸占著她的父母親,霸占著她的兄長,霸占著原應屬於她的一切,如今她的迴歸,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她更無法去怪她。


    可是,她卻就此,無依無靠,無處可去……


    今日三妹妹傷了她,娘的第一反應卻是去看三妹妹有沒有受傷,那一刻,她的心寒透了。而母親,從此有了薛意映,也不會再多看她這個便宜女兒一眼了……


    這樣淒涼的自己,為什麽薛意映會對自己露出那樣的目光?仿若自己像一件稀世珍寶,明明,該是她才是。


    意映見她半晌沒有反應,幹脆自己坐了下來,問候道:“聽說大姐姐受傷了,現在感覺如何?”


    意晨迴過神來,看見她眼中的關切,心中一痛。杜太醫給她看傷的時候,娘也一臉關切,可她卻能分辨,那關切裏全是擔心三妹會不會受牽累,她會不會被責罵,竟抵不上眼前這個近乎陌生的女子,眼裏是純粹的擔憂。


    她默了默,語氣有些低落:“謝妹妹關心,不過是點小傷,杜太醫說養個三兩日便能好。”


    意映聞音知雅,笑著點點頭,轉移了話題:“姐姐受了傷還看書,想必是個書蟲吧,不知這是什麽書?”


    意晨有些驚訝,她還以為她會對事情的來龍去脈刨根問底,倒不料隻問了她的傷勢便不再多問,看上去倒像是單純的來聊天的。


    “看書也是為了靜心,”意晨笑了笑,將書皮翻轉過來,道:“這是一本前朝的史書,讀起來倒也有意思。”


    “史書確實有意思,但若是講靜心,我覺得還是讀佛經更見效些。”意映喝了一口龍井,眉眼彎彎。


    “妹妹信佛?”意晨訝然,她見過的貴女們,都覺得佛經枯燥,信佛也隻是跟著長輩一起應個景兒,倒鮮少有愛讀佛經的。


    “嗯,”意映笑著點頭,“原是不信的,隻是後來發現,凡事也是講求天意的,佛經裏的一些話,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


    意晨點了點頭。既是信佛,相必也不是那等愛掐尖不容人的,這樣的性子,她很喜歡。


    姐妹二人從佛教講到好看的花樣子,又從花樣子聊到精致的玉品首飾,意晨能從意映的眼神舉止中察覺出她對自己的善意,又性格相容,一時十分投機,還一起用了午膳。


    用完午膳後二人便各自迴房歇息,關係拉近了不少。隻是讓意映不解的是,母親始終沒有派人過來詢問意晨的傷。


    她若有所思,想起一件事,問半月道:“我們迴府之後,於老夫人那邊可有什麽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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