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若真橫跨三省,且有三司官員從中內應,這案子怕是吾自任錦衣衛都指揮使來,最難的一個案子了。”


    牟斌把玩著手中的酒杯,麵色凝重,若是這案子破不了,怕是他這個錦衣衛都指揮使的職位,也徹底結束了。


    一個案子,原本,就算撒潑天大案,破獲不了,至多,也就是被斥責幾句無能罷了,然後再換人前來。


    可是,這個案子卻有些特殊,往大了說,這是先帝的遺旨,讓他牟斌和曾毅及兵部共同破獲此案的。


    先帝遺旨,說句大不敬的話,這是最坑人的,先帝都死了,他這一份遺旨還不是任由下麵百官如何誇大的?


    隻要百官拿著先帝旨意說事,就算是當今皇帝,也是要退避一二的。


    以百官對錦衣衛的敵視,若是此案破獲不了,若是百官能把這個送上門的由頭給放過才算是新鮮了。


    而曾毅,有新君護著,姑且不論,吏部,在先帝的遺旨當中,卻隻是調兵一事,是以,很容易推脫的。


    可以說,這案子若是破不了,第一個倒黴的,就是他錦衣衛了。


    就算是牟斌心胸在怎麽寬廣,也不可能毫無憂慮的。


    “這案子,關鍵的,應該還在三司。”


    曾毅把手中的筷子放在了盤子上,雙手攏在袖子裏,讓雙手稍微暖和一下,皺著眉頭低聲道:“若是能從三司身上挖出一下有用的價值,這案子,也就等於是破了。”


    “難啊。”


    牟斌皺眉,這個時候,可不是隨意用刑的時候,想要從三司的身上挖出些有用的價值,真的很難。


    若是知道具體哪個官員與逆賊有勾結,那也好辦,哪怕他是左布政使,牟斌也敢下令錦衣衛逮捕他,然後對他用刑。


    可是,問題就在於,現如今,還隻是懷疑,而且,懷疑的範圍太大了,且,懷疑的對象,各個都算是一方大員。


    錦衣衛雖然膽大,可並非是沒個限度,還真沒那膽量因為一個可能但卻沒有任何證據的懷疑甚至,可以說是猜疑,把一省三司的官員全都抓走審問的。


    “我就不信他們能絲毫的馬腳都不漏出來。”


    曾毅臉色也有些發狠,當初,河南提醒按察使董宣曾給他透漏過一些情況,隻是,這些情況,後來,曾毅仔細想想,卻也有些不對。


    “曾老弟可是有什麽線索?不妨說出來,咱們現在可都是一條船上的了。”


    牟斌算不上文人,是以,說話很直接,這是在告訴曾毅,若是這個案子最後不能破案,若是倒黴的話,怕是怎麽著,曾毅也是逃不了的。


    “倒是有一件事情,隻不過,不知道能否算是線索。”


    曾毅猶豫了下,還是準備把上次在河南為欽差時候的那件事說出來,當時,這事已經奏報了皇帝,隻不過,看如今牟斌的表現,怕是先帝不知出於什麽原因,這件事,還未和牟斌提過。


    “不知道牟老哥可否接到過先帝的旨意,讓錦衣衛暗中監視河南左布政使丁原?”


    雖然決定把事情說出來,不過,曾毅還是準備先探探牟斌的底,看他到底知道多少。


    牟斌眼中精光閃過,雙眼盯著曾毅,身形筆直,沉默了許久,方才點了點頭,道:“不錯,是有過這麽一道旨意,是布政使丁原離京返迴河南之時,先帝所下。”


    “先帝可曾說明原因?”


    曾毅緊接著詢問。


    搖了搖頭,牟斌道:“並無說明,隻是讓盯著左布政使丁原,一旦有情況,立刻上報。”


    這種情況,在錦衣衛內,是經常遇到的,並不算是奇怪,朝廷的大員,邊疆的大將,指不定身邊都有錦衣衛的探子。


    這些個探子並沒有什麽準確的目的,為的,就是預防不測,若是有什麽異常情況,可以立即同知朝廷得知。


    而在這之前,牟斌也以為河南布政使丁原也是如此情況,至多,就是其涉嫌貪汙大案,以至河南大災,糧倉空虛。


    除此外,牟斌卻是在沒往別的地方想了,不過,現在曾毅這麽一提起,卻是讓牟斌想到了一些別的。


    “小弟上次在河南奉旨欽差之時,曾得知了一件事情。”


    曾毅雙手從袖子中抽了出來,漫不經心的用手指在桌麵上輕輕劃著,聲音不大,剛好足夠兩人聽到,在往遠處,卻是根本就聽不到了。


    牟斌並不吭聲,隻不過卻也掃了眼周圍。


    牟斌這個錦衣衛的頭子,更是熟知什麽藏身之處等等的各類技巧的,隻是一眼,就能肯定周邊並無人藏身。


    “曾老弟但說無妨。”


    牟斌開口,卻是讓曾毅放心,周邊並不會有人聽到他們的對話。


    點了點頭,曾毅道:“提醒按察使董宣,曾經告訴小弟,說是發現河南下各州、縣、幾乎每年或者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秘密押送一些錢糧等,送至各府,後,各府,會秘密押送至布政司。”


    牟斌雙眼發亮,看著曾毅,在沒了剛才的那股淡然。


    “隻是,這錢糧到了布政司,就像是神秘失蹤了似的,既沒歸庫房,甚至,也沒上繳朝廷,憑空消失了一般。”


    曾毅前麵的話,或許還沒什麽,若是各州、縣押送錢糧至各府,在至布政司,雖說很是隱秘,但是,也可以理解為是各種苛捐雜稅,怕路上出事,所以才秘密押送的。


    秘密押送,這種事情,在朝廷押送錢糧上麵,幾乎都是如此的。


    尤其是最後押送的目的地是布政司,這就更讓人沒法說什麽了,因為這很合情合理。


    可是,曾毅的後半句話,卻是讓人不可置信,錢糧押送至布政司,然後消失了,不見了,這不是奇事麽?


    “曾老弟的意思是,布政司內定有秘密,這次押送錢糧官兵被殺,錢糧神秘失蹤,或許,也和布政司有關?”


    牟斌已經明白了曾毅的意思。


    錢糧不可能神秘失蹤,可運至左布政司後,卻不見了,那隻有一個解釋,這左布政司內,定然有通向外麵的密道。


    “難怪上次老弟在河南為欽差之時,會那般軟禁左布政司的官員,想來,為的,就是不漏聲息的查著密道之事吧?”


    牟斌哈哈笑了起來,至於密道被查出來沒,他就不用問了,既然曾毅沒說,那就肯定是沒查出來了,若是連這點都猜不出來,那,他就是傻子了。


    “這不不過是小弟的一番懷疑罷了,那暗道是否存在,真不好說。”


    曾毅笑著搖頭,現如今,他就在這左布政司的府邸內,而且,由於他和牟斌兩個欽差都住進了這左布政司內。


    是以,左布政使丁原現如今住的地方,也就是一個小院了。


    而左布政使司內,除卻住的地方外,其他的地方,全都是辦公的地方,並非是後院,是以,就算是相查,也是有些難度的。


    而且,錢糧運來左布政司,肯定是要存放在庫房內的,是以,左布政司的庫房,有極大的可疑,這也是上次曾毅讓人重點暗查的地方,可卻仍舊是一無所獲。


    “這事,咱錦衣衛最在行了。”


    牟斌笑著道:“隻要這左布政司內有暗道,就肯定能查的出來,曾老弟就放心吧。”


    點了點頭,曾毅笑道:“小弟是相信錦衣衛的能耐的。”


    “那個提醒按察使董宣,咱們是不是在問問?”


    牟斌原本是不需要和曾毅商量這些的,隻不過,現如今,曾毅和他的官職雖然相差大,可是,地位卻是差不多的。


    而且,正如牟斌剛才所說的那樣,他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人了,真要倒黴,誰也跑不了。


    “咱們這般問,怕也問不出什麽來吧?”


    曾毅苦笑的看著牟斌,他是知道牟斌所謂的問問是什麽意思,無非是在像董宣確認一下,可是,既然當初董宣這麽說的,那,無論在怎麽詢問,怕是都不會有別的結果的。


    “等明個,讓人查了之後,在做決定吧。”


    牟斌嘿嘿笑著,有了個方向,總是要比沒頭蒼蠅般亂撞要強的多。


    “是這個理。”


    曾毅笑了起來,有錦衣衛出馬,隻要有絲毫的線索,都能被他們給抽絲剝繭的找出根源來,這點,曾毅是相信的。


    “大人。”


    兩人的話剛落,就有侍衛從遠處快步走了過來。


    “何事?”


    牟斌看著來人,來人是他錦衣衛的侍衛。


    “左布政使丁大人求見兩位欽差大人。”


    那侍衛迴話。


    “好靈通的消息啊。”


    曾毅笑著說了一句,然後拿起筷子,夾了口菜,放進嘴裏慢慢的咀嚼著。


    “這可是他的一畝三分地。”


    牟斌哈哈笑著,他和曾毅來著亭子,也不過幾盞茶的時間,這左布政使丁原就知道了,有了先入之見,卻是覺得這左布政使丁原的舉動,有些詭異了。


    “走,咱們去迎下?”


    牟斌笑著,已經是站起了身子,雖說他和曾毅現如今是欽差,且他本人的品級又不差丁原這個左布政使。


    可是,官場上的禮節還是要有的,若是他們兩人坐在這不動,任由侍衛去讓左布政使丁原過來,怕是也是不好的。


    這,畢竟是私下的見麵,若是還擺著一副欽差的場麵,可就不好了。


    “理當如此。”


    曾毅笑著,也放下手中的筷子,站了起來,道:“若是咱們不去迎下,還道是咱們失禮了。”


    由侍衛領著,曾毅和牟斌兩人快步走到了園子入口處。


    “下官丁……。”


    “私下裏,無需如此多禮……。”


    丁原看見曾毅和牟斌兩人走來,剛想見禮,就被牟斌給笑著攔下了:“咱們這是私下裏相見,又不是在大堂之上,丁大人無需如此多禮。”


    “正是如此。”


    曾毅在一旁笑著道:“我與牟大人在左布政司內住下,已然是叨擾了,若是咱們私下裏還這般嚴謹,傳出去,怕是要讓人非議了。”


    曾毅這話,卻是真的按照不理官麵身份的來說了,若非如此,欽差儀仗住在哪,這都是朝廷定下的,何談什麽叨擾。


    果然,被牟斌和曾毅兩人攔住,丁原也不在堅持行禮,隻不過,仍舊是笑著道:“這是下官失禮了,是下官失禮了。”


    “丁大人在這麽說,我和牟大人可是該不好意思了。”


    曾毅哈哈笑著,道:“正巧,和牟大人剛在亭子坐下,丁大人就來了,不妨一起前去暢飲一番?”


    “如此,是下官打擾兩位大人的雅興了。”


    丁原拱手,卻是仍舊以下官自稱,這次,可不比上次災情之事,這次的事情,若是一個不好,他這個左布政使司怕是真的要挪位了,是以,就算是對曾毅這個五品的欽差,丁原也仍舊十分的尊敬。


    不為其他,先帝的旨意當中,已經言明了,此次三欽差當中,以曾毅為尊。


    是以,牟斌這個錦衣衛的都指揮使,及兵部還沒有到達的那位,也是要聽從曾毅吩咐的,他丁原又豈敢因為曾毅的官職不足就輕視了?


    換句話說,先帝讓曾毅在河南有便宜行事之權,且賜下了王命旗牌,又讓兵部調兵河南,錦衣衛都指揮使親至。


    這意味著什麽?


    這意味著,隻要曾毅在一天,他河南三司的官員,都要趴著一天,別想著和曾毅去爭什麽,在曾毅跟前,都老實點。


    都說強龍不壓地頭蛇,那還是因為強龍不是真的強。


    如現如今曾毅這般,王命旗牌在手,兵部調兵做後盾,錦衣衛這個朝廷的特務機構,淩駕於律法之上的特務機構做後盾,河南三司的官員,根本就什麽都算不上。


    “請。”


    “請。”


    牟斌和曾毅笑著,兩人不動聲色的交換了個眼神,然後就笑著和丁原一起返迴了剛才所在的亭子。


    這其實就是朝堂官員們之間的相處方式,哪怕是剛才還在暗中算計著對方什麽,可是,轉眼間,在見麵,還是一團和氣,笑眯眯的,讓人根本就看不出什麽。


    “兩位大人好雅興。”


    在亭子內落座後,丁原先是開口,讚歎道:“如此夜色,清風徐徐,雖有些微冷,可卻是讓人精氣十足啊!”


    這鬼天氣,冷的厲害,若非是在這話說不容易被人聽了去,曾毅和牟斌豈會在這坐著,沒想到,到了丁原的口中,還成了有雅興了。


    “還是這左布政司的地方好。”


    曾毅嘿嘿笑著:“這亭子建的也好,本官和牟大人,也是借光了。”


    牟斌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這曾毅,如此年紀,就能說出這番不要臉的話,也算是稍有的了。


    招唿仆人又添了幾個菜,一副碗筷酒杯,旁邊也就留下幾個仆人伺候著了。


    “兩位大人遠道而來,皆因河南之過,下官萬分愧疚,此杯,下官敬兩位大人。”


    丁原舉起杯子,不等曾毅和牟斌開口,先是說了一通,然後,仰頭一飲而盡。


    “丁大人,我等兩人,也都是受了皇命,且,此事,也怨不得丁大人。”


    牟斌笑著,也把酒杯放了下去,然後道:“隻不過,此次,這案子怕是有些艱難了,還是要丁大人多多配合才好。”


    “這是自然。”


    丁原橫眉怒到:“逆賊猖狂,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豈能幹休?”


    丁原這話,等於是在向牟斌和曾毅表態的。


    “今夜不論國事,不論國事。”


    曾毅在一旁笑著道:“這案子,雖緊,可今夜,咱們就不提了,過了今夜,齊心破案便是。”


    “曾大人說的是。”


    丁原點頭,道:“兩位大人車馬勞頓,今日剛到,便去查看了閆大人遇刺所在,甚是操勞,不妨今夜放鬆一番,不提公事。”


    “斌某一介武夫,卻是掃興了!”


    牟斌哈哈大笑,嘴上自嘲的說了幾句,不過,卻也算是等於默認了曾毅和丁原的話。


    其實,這何嚐不是曾毅和牟斌的一唱一和,為的就是讓丁原安心。


    “曾大人上次來河南之時,下官恰巧不在,後,在京城聽了小人之言,朝堂之上多有得罪,今日,還望曾大人能夠海涵。”


    丁原衝著曾毅拱手,滿臉的愧疚之色,卻也是位能舍棄麵子的主,知道現如今曾毅勢大,萬一找了當日他在朝堂上參奏其的麻煩,怕是自己討不了好,還不如先行請罪,想來,曾毅就算心有芥蒂,也不好在說什麽了。


    果然,曾毅搖了搖手,道:“丁大人這是作甚?當日朝堂之上,丁大人所言極是,以往,是本官行事偏激了,丁大人身為河南首官,當日之言,並無過錯,且,讓本官深感敬佩。”


    “你們兩個,這是在互相吹捧不成?”


    牟斌在一旁哈哈笑道:“些許小事罷了,何須在說?是在斌某這個武夫跟前揣文不成?”


    “正是如此。”


    曾毅也哈哈大笑了起來,衝著丁原道:“咱們在這麽說下去,怕指揮使大人可就不高興了,以為咱們揣文呢!”


    “牟大人的文采,也是不差的,何須過謙?”


    丁原笑著,卻也知道,這事,算是這麽過去了,自己今日道歉,也算是給了曾毅麵子,隻要曾毅不傻,這事,就這麽過去了,畢竟,現如今查案才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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