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內,溫衡負手而立在殿中。


    溫孜言緩步而入,恭恭敬敬的屈膝跪地:“兒臣參見父皇。”


    溫衡迴頭,不溫不火的掃了他一眼:“起來吧。”


    溫孜言僵直的跪在地上,頭壓得極低:“兒臣不敢。”


    而後便聽頭頂傳來一聲淡哼:“你還有何不敢的?你現在的膽子可大著呢。如今這江山都是你的,朕這個父皇在你眼中也不足輕重。”


    溫孜言挺直脊背跪在地上,動也不敢動一下,這一次,他的確無言以對。


    一時間,氣氛有些僵硬,溫衡坐迴軟榻之上,無奈一歎,再次開口:“為了一個女人挑起戰火,你是越發的出息了,如今浣鄴與北盛同時發兵,燕國腹背受敵,朕將江山交給你,你當真對得起朕的信任。”


    溫孜言信誓旦旦迴道:“孩兒知錯了,孩兒即刻出征,勢必將丟到的城池奪迴。”


    卻隻換來啪的一聲重響,溫衡一掌重重落在麵前桌案之上:“朕的話你是當真聽不懂,還是在與朕裝糊塗?將你偏殿中的那個女人送迴北盛去,君修冥自然會撤兵的。”


    將她雙手歸還,那不就等於他不戰而敗嗎,溫孜言自然不會受這等窩囊氣:“父皇可還記得十年前出使梁國遇到的那位梁朝公主?她在那時本就是孩子相中的妃子,孩兒怎能將自己的妻子雙手送給他人。”


    他冷聲質問:“難道她比你的江山還重要?”


    溫孜言反唇相譏:“父皇當年不是將娘親看的比江山更重嗎?父皇也曾為娘親挑起戰火。”


    “你放肆!”溫衡大怒,這話由溫孜言口中說出,簡直大逆不道,作為兒子,他並沒有資格來評斷老子的是非。


    溫孜言自知說錯了話,急忙低下了頭。


    沉寂半響後,溫衡微歎:“朕為你娘所做的一切,從未後悔過,若一切重來,朕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那是因為你娘值得。溫孜言,你覺得一個亡國公主值得你為她征戰沙場嗎?她根本就不屬於你。”


    溫孜言固執迴道:“隻要打敗君修冥。她就會屬於我。”


    溫衡無奈搖頭,溫孜言向來獨斷專行,又太過自負,他想做的事,即便是他這個做父親的也勸不動,若不付出代價,隻怕他是不會意識到自己錯了。


    “好吧,既然你一意孤行,朕也不再勸你,朕隻希望你不要錯的太離譜。”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虧欠這個孩子,是以事事順著他的心意,他的自負狂傲,他這個做父親的也有一定責任,所謂養不教父之過,便是如此。


    “君修冥這個人,你對他了解多少?短短十日內便能攻克五座城池,此人決不可小覷。”


    “他的確是人中龍鳳,孩兒卻已有必勝的把握。”溫孜言緩緩起身,來到溫衡身前,繼續解釋:


    “父皇說孩兒為了一個女人挑起戰火,那君修冥又何嚐不是。她是孩兒看重的人,但同時,她也是君修冥的軟肋,孩兒手中握著這張王牌,君修冥怎能不敗。”


    溫衡鳳眸微眯起,指尖隨意的敲擊在光滑的桌麵上,忽而一笑:“看來你並沒有想象中那麽深愛連她。”


    溫孜言不解的看向他,“父皇何出此言?”


    他說罷,手掌重重的拍在溫孜言肩頭軺:“愛絕不是利用,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


    轉眼間,又是幾日過去。


    聽聞溫孜言這些時日都很忙,似乎在安排著邊境作戰的事,所以並沒來找過她。


    君雯時常來,因為在這燕國的皇宮,她們就像兩個相依為命的冬菇,時常靠在一起,說些以前的事情。


    安笙半依在窗欞前,呆呆的望著窗外:“人間四月芳菲盡,時日過了,便隻能隨水逐流,真是可惜。”


    “桃花謝了,還有荷花,荷花謝了還有菊花與秋海棠,即便是寒冬之日,仍有紅梅傲雪,花謝花開,都是自然定律。”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渾厚的男聲。


    安笙迴頭,隻見一身杏黃蟒袍的溫孜言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


    她眸中閃過短暫的錯愕,而後清冷一笑:“殿下今日不忙朝政了嗎?”


    溫孜言來到她麵前,唇邊掩著笑,麵色卻極是認真:“本王今日來此是要告訴你兩個消息,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希望先聽哪個?”


    安笙微眯著美眸,仍隨意的望向窗外:“反正都是要聽的,倒也無分先後,殿下隨意便是。”


    她說的輕巧,隱在衣袖下的手掌卻已經緊蜷起,她知道溫孜言接下來的話一定和君修冥脫不開幹係,難道他來了嗎?來接她迴家?!


    那麽,他知不知道她已經等了他太久太久。


    “君修冥的五十萬大軍聚集在兩國邊境,短短十餘日已經攻陷邊境五城,燕國絕不能再坐以待斃,本王三日後便會派人出征。”


    燕國與北盛正麵交鋒已無可避免,兩個旗鼓相當的對手,誰勝誰負,大概隻有老天爺才知道。


    溫孜言邪魅一笑,兩指勾起安笙尖小的下巴:“你是不是很希望燕國落敗?”


    安笙緊抿著唇不語,時到今日,她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她隻是心疼他,為了她而興兵伐燕,戰爭一起,民不聊生,真的值得嗎?


    她側頭擺脫他的鉗製,淡聲詢問道:“這算是好消息嗎?那壞消息又是什麽?”


    溫孜言繼續道:“君修冥求娶了浣鄴國君的女兒,浣鄴國出兵二十萬幹擾我朝西北邊境。”


    安笙冷然一笑,難怪溫孜言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原來是腹背受敵。


    雖然她知道君修冥求娶西涼公主不過是被情勢所迫,可心中還是有莫名的酸楚。


    溫孜言冷嘲熱諷道:“怎麽?難受了?你不過離開他月餘而已,他便要迎娶別的女人,這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安笙並未否認,反而坦坦蕩蕩的點頭:“是啊,這裏的確有些疼。”


    她如玉的指尖輕輕點了下心口的位置:“我想要的良人,他不需要文韜武略,也無需身份尊貴,我隻要他一心一意隻愛我一人,隻屬於我一個人。”


    溫孜言幽沉的眸光緊盯在她伸手,沉默不語,似有所思。


    “殿下口口聲聲想要得到我,那麽,殿下可否願意為我休了太子妃與寧側妃,並對天起誓,此生絕不納妃?”她的確是將溫孜言問住了。


    休掉寧妃,此生不再納妃,他並非做不到,隻是,他絕不能對沈惠始亂終棄。


    一來,他們青梅竹馬,多年的情意並非朝夕可以動搖。二來,她也從未做錯過什麽,即便是休妻也要有個理由。其三,他對她也狠不下心,那樣無辜而又柔弱的惠兒,他怎麽舍得傷害她呢。


    溫孜言承認,眼前這個女人對他的確很有吸引,因為這是他思念了數十年的女人。


    見之不忘,不過他從未看懂過她究竟是怎樣的女子。


    她可以冷漠,可以深情,可以脆弱,也可以決絕,她就像罌粟一樣,名字是毒卻讓人上癮。


    對於溫孜言來說,她就像是窗前的月光,讓人神往。而沈惠卻是心頭的一顆朱砂痣,同樣難以割舍。


    安笙涼薄一笑,身子懶懶的依在窗前:“怎麽?做不到嗎!殿下還是舍不得你的太子妃吧。如此看來,殿下對我的情意也不過如此。”


    而溫孜言突然抓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攬,將她整個人困在懷中:“這隻是你對本王的要求,本王應不應又是另外一迴事。”


    安笙並未掙紮,她越是反抗,隻會越激怒他而已。她冷傲的揚起下巴,淩然的看著他,卻已暗中運用內力。


    溫孜言並未繼續有所動作,隻是溫怒的凝視了她片刻,而後轉身摔門出去了。


    *


    三日時光一晃而過,溫孜言並未親自前往邊境,而是排了沈惠的弟弟沈寒為主帥。


    安笙得到這樣的消息高興壞了,因為她終於可以迴到他的身邊。


    啟程那日,溫孜言來相送時,端看她半響,最後隻丟下一句:你現在不願嫁給本王,本王不逼你,但你終究會是本王的女人。


    車行月餘左右,他們終於來到了兩國邊境。


    安笙站在高高的城樓之上,遙遙的看著故土,身居高位,似乎北盛皇朝的萬裏河山就被踩在腳下。


    她唇角揚著冷漠的笑,她終於迴來了,帶著他的孩子迴來了。


    “若離,你在想什麽?”君雯也不知從哪裏跳出來,從身後環住她腰肢,兩人的身量差不多,左右不過是小姐妹間的嬉鬧。


    安笙低笑,指了指她環在自己腰間的手:“衣服呢?”


    君雯忙的鬆開,因為她一摟住安笙的腰便能完全將她肚子凸顯出來,當她得知安笙已有四月的身孕也被驚了一跳。


    好在寬鬆些的裙子還能替她遮掩,隻是近來趕路讓她瘦了不少。


    君雯歎了口氣,憂心忡忡的模樣:“我已經送到你的營帳去了。也不知道皇兄能不能將我們平安的帶迴去。”


    安笙麵容凝重幾分,堅信的開口:“他會的。”


    經過此番經曆,君雯也收起了從前的沒心沒肺,嘻嘻哈哈,眼底平添了份憂心。


    安笙美眸微眯著,北盛萬裏江山都籠罩在一片白霧蒙蒙之中。


    唇角彎起一抹冷冽的笑,城頭冷風嗷嗷唿嘯,掀起她墨黑的發絲,揚在空中,嫵媚妖嬈。


    安笙淡聲說道:“公主,北盛江山萬裏如畫,是不是很美?”


    君雯點了點頭:“是啊,的確很美。”


    安笙沉默不語,卻緩緩的伸出手臂,她掌心向外,手掌平攤開,然後,又緊緊的抓住。


    君雯下意識的攏緊了胸口的衣襟,嬌怯的說道:“若離,城頭太冷,我們下去吧。”


    安笙含笑轉身,正撞上不遠處站在城頭上的沈寒,他墨一樣的眼睛,深不見底。


    安笙直接無視了他,自顧的解下身上的披風搭上君雯肩頭,溫柔道:“公主身子嬌貴,多穿一點吧。”


    君雯想著她還身懷有孕,忙道:“不行不行,這樣你會著涼的……”


    她剛要解下披風,卻被安笙按住了手:“好了,怎麽連我的話也不聽了!”


    君雯也隻好攏了攏披風,指尖指向不遠處:“若離,那是哪裏啊?似乎很美呢。”


    安笙這些時日常常看著地域圖,淡聲迴道:“是鳳凰山,那裏已經是北盛的地界了。”


    君雯一副向往的神情:“我曾聽皇兄提起,北盛鳳凰山那一代民風淳樸,風景瑰麗,有機會真想去看看。”


    安笙淡淡點頭,眸色卻幽暗幾分:“現在兵荒馬亂,還是別去了。兩國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也不知這場仗要打到何時才能停歇。”


    說到底,她才是這場戰爭的罪魁禍首。


    沈寒站在不遠處劍眉深挑,臨走時,溫孜言曾與他提及。讓他留意這個女人,她心機太深,溫孜言看不懂她,即便是沈貴妃,都看不穿這個人。


    安笙美眸隨意的輕眯著,不驕不躁的看了他一眼,便同君雯迴了營帳。


    轉眼間,沈寒出征已經一個月了,前方頻頻傳來燕國的捷報,沈寒已抵擋住北盛五十萬大軍,沈寒已奪迴邊境二城,沈寒……


    看著燕國的士兵士氣大增,安笙卻隻是一笑而過,她是了解君修冥的,至於沈寒有幾斤幾兩重,她也清楚的很,他絕不是君修冥的對手。


    那麽,君修冥此舉隻怕是欲擒故縱了,對於敵人,君修冥一向不會手軟。


    安笙想,用不了多久,沈寒一定會出事。


    君雯悶悶不樂的走進她的營帳:“聽說沈寒又攻下一城。若離,我們會不會死?”


    安笙搖了搖頭,安撫道:“不會的,他舍不得這麽乖的妹妹死。”


    實則沈寒傳迴來的奏報越多,就說明他離失敗越近,君修冥的反撲一定會讓人瞬間致命。


    她起了身,掀開營帳卻正見沈寒朝她所在的地方走來。


    而此時,一名士兵對他稟報道:“大將軍,太子的車馬已在距城二十裏處,請將軍出城接駕。”


    安笙有片刻的錯愕,看著沈寒,隻見他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心生鬱悶,好端端的溫孜言來這裏做什麽?


    北盛皇帝,燕國太子都聚集在兩國邊境,這下倒是熱鬧了。


    溫孜言來到營帳後並沒急著找安笙,而是與沈寒又詳細的了解了一遍邊境情況。


    溫孜言微眯著眸子,盯著桌案上的地圖,許久後,才聽他溫聲開口:“沈將軍這一仗打得可是十分漂亮,還活捉了敵方守將。”


    沈寒難得的笑了笑:“太子殿下謬讚,末將不過是誤打誤撞。”


    溫孜言微擺了下手:“你也不必謙虛,本王隻有判斷的標準。”


    沈寒拱手,不慌不忙迴答:“隻是殿下,這北盛公主與安姑娘該如何處置?”


    溫孜言沉思了片刻,其實他還挺喜歡君雯那個丫頭,因為曾經他也有如此一個活潑的妹妹,後來卻不幸病故了。


    況且兩國一直交好,所以很早以前他便認識君雯,每每她的生辰,他都還會派人送去禮物。


    如果說是要殺了她,他段然是不會這麽做,至於安笙,他當然也舍不得。


    半晌後,他才淡淡的說道:“先留在軍營中好生看著吧!也別虧待了她們。”


    沈寒有些不明白,但也應道。


    溫孜言在主位之上坐了下來,看了會布防圖,而後又問:“接下來,沈將軍有何打算?”


    沈寒思慮片刻,決定據實以報:“啟稟殿下,北盛與燕國一向交好,末將覺得倒沒有必要為一個女人挑起戰火。


    屆時生靈塗炭,遭殃的還不是百姓。不如將北盛公主與安姑娘還迴去?如此,北盛皇帝必然會……”


    他話不曾說完,溫孜言便微怒的一拍桌案,如今連連打了勝仗,他又何必俱他?


    沈寒見溫孜言惱了,不再多說,他雖身為將帥,但他從小就知道,打仗不是為了勝利,而是為了百姓得到安寧的生活。


    更何況,如今這場戰役隻是因為一個女人,還連累那麽多的將士犧牲。


    溫孜言沉默片刻後又道,“此事容後再議。”


    沈寒俯首:“是,殿下一路車馬勞頓,末將不便打擾,先行告退。”


    溫孜言不悅的揉了揉眉心,應了一聲:“嗯。”


    沈寒離去不久,溫孜言便起了身,準備去安笙的營帳看看她近日如何了?


    隻是來到她的營帳時,才發現人不在,就連守衛也不知人是何時不在的。


    溫孜言匆匆來到君雯的帳內,隻見她還在燭光下一針一線的繡著荷包,又看了看帳內四周:“雯兒,看見安笙了嗎?”


    君雯錯愕了片刻,搖了搖頭:“安笙?是誰?”


    溫孜言擰著眉,疑惑的看著她一臉的困惑,問道:“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安姑娘你不知道她名字就能和她那麽要好嗎?”


    君雯忽而一笑:“你說她啊!可她不是安笙啊,她是若離,安若離。怎麽了?”


    溫孜言微楞了片刻,看著她手上的荷包:“沒事,小妮子動春.心了?這是繡給心上人的吧?”


    君雯臉色紅了紅,低著頭,一副小女兒姿態的應了聲:“嗯。”而後她又抬起一雙明眸看著他:“言哥哥,你會殺了我們嗎?”


    溫孜言唇邊一抹柔和的笑意,走過去揉了揉她的頭:“傻丫頭,當然不會。”


    君雯抱住了他:“言哥哥,那你放我們迴去吧!我會讓皇兄停止這場戰爭,我知道這些時日,你也一定很矛盾,可是言哥哥,若離她愛的人是我皇兄,你就讓他們在一起好嗎?”


    溫孜言隻是任由她抱著,卻沒有多說,他看到的明明就是她拋棄了君修冥,最後跟著君易瀟離開了。


    沉思良久,他才開口道:“我會考慮的,天色不早了,你早些睡吧!我可不想將你交給你皇兄時,他再來責備我。”


    君雯笑著點頭,收了手裏的針線。


    溫孜言也便轉身離開。


    ……


    彼時,主帳之內空無一人,桌案上的地圖平整的攤開著。


    安笙來到桌邊,認真端看,如玉的指緩慢的流連過一座又一座城池,她漂亮的眉心越蹙越緊。


    正是沉思之際,身後突然一道黑影晃動,明黃的利劍不偏不倚向安笙後心刺去。


    安笙警覺的側身,避開要害之處,手臂的錦袍卻被劃開一條長長的口子,好在袍子寬鬆肥大,並未割破肌膚。


    她腳下快步旋轉,順手將桌案上的磨盤丟向刺客,那刺客伸手極為敏捷,輕輕的璿身便躲過,連一滴墨點都沒有沾上衣襟。


    他手中劍光一閃,寶劍再次刺向了安笙麵門,安笙躲閃,出手,兩道身影很快交疊在一處。


    對方的武功明顯在她之上,招招凜冽,看似危險,但安笙卻並未感覺到殺氣,她唇角含著冷冷的笑,下手卻絲毫不留情麵。


    既然要玩兒,那做戲可要做全套。


    隻有竭盡全力,步步緊逼,才能探出對方的實力。每一次劍刃都在安笙身側險險的劃過,她眉心緊鎖,很顯然,對方也在探她的底。


    她開始微微的氣喘,腳步飛轉,衣袖翩然,劍光跟隨著她的身形閃動。


    而安笙眸中一閃狡黠之色,在關鍵一刻突然頓住腳步。


    刺目的劍光向胸膛刺來,她不躲不閃,一雙美眸隻微微的眯起。


    毫無意外的,劍尖在距離她心口一寸的地方停住。


    安笙唇角揚起笑,聲音幽幽,含著玩味:“不繼續了嗎?我雖拒絕了殿下,倒也不必殺了我吧。難道是因愛生恨?”


    冰冷的劍刃沿著她心口的位置劃上咽喉,劍尖筆直,明晃的白光些微刺目。


    安笙絕美的麵容平靜淡漠,唇角含著笑,些微戲謔。


    那刺客一身黑衣勁裝,緩緩落下臉上的黑巾,果真是太子溫孜言:“本王隻給你一次機會,你最好老老實實的迴答,否則,本王有的是辦法讓你生不如死。”


    君雯的話不得不讓他起疑,隻是不明她為何要欺騙君雯?現下又為何鬼鬼祟祟的來到主營!


    安笙輕笑詢問:“太子殿下想知道什麽?”


    溫孜言再次質問:“你究竟是誰?混入燕國軍營,究竟有何目的?”


    安笙笑,隨意的撥了下額前被汗水浸濕的碎發:“我難道沒跟殿下提起過我是安笙,至於我為何身在軍營之中,殿下心知肚明。若非殿下要強娶,我也不必顛沛流離。”


    溫孜言劍眉冷彎,手掌緊握劍柄,冷冷丟出一句:“將衣服脫了。”


    他記得,梁朝公主的肩上有一顆紅痣,因為梁朝的服飾向來不同其他王朝,那裏的女子也都是抹胸長裙。


    安笙眸色忽而一冷,隱在雲袖下的拳頭緊握,脫了,她腹中孩子就瞞不住了!她絕不能讓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溫孜言的寶劍又向前逼近一分:“還不脫?”


    安笙冷笑,兩指夾住劍刃,讓劍尖稍稍偏離。


    她笑著解開身前紐扣,動作緩慢,又帶著幾絲輕佻。


    那一雙嫵媚的眉眼,妖冶的勾.人魂.魄。外袍滑落在腳下,她身上是一件套在雪白中衣上的粉色紗。


    緊接著衣襟被她一寸寸扯開,露出雪白如玉的香肩,肚子下的衣服卻仍舊鬆鬆垮垮的層層疊疊。


    正是這時,女子突然低泣起來,雙眸剪水,淚珠子當著劈裏啪啦的打落下來,她雙手胡亂的攏在心口,秀發散落,裸.露在外的雙肩不停的顫抖著。


    一副楚楚可憐姿態。


    溫孜言一側劍眉挑起,一時間竟尚未猜透她的意圖,這個女人從不按章出牌。


    “殿下,你怎麽能這樣對笙兒,你這樣做,讓我往後如何麵對世人……倒不如死了算了,免得敗壞門風……”


    “安笙,你又在耍什麽把戲!”


    他話音剛落,隻聽身後傳來女子尖利的聲音,音調中帶著哽咽:“你們在做什麽?”


    溫孜言迴頭,隻見沈惠已站在兩人身後,他一瞬有些驚愕,她怎麽會在這裏?


    沈惠身體不停的顫抖,淚奪眶而出:“溫孜言,你在做什麽?這是中軍大帳,即便你再想要她,也不能在這裏,也不能敗壞軍紀,你太讓我失望了。”


    溫孜言負手站在原地,眼底含著冷意,側目看向一旁哭的梨花帶雨的安笙。


    若非他剛剛被擺了一道,但憑女子那般嬌弱的姿態,的確讓人忍不住心疼。


    安笙不動聲色攏著鬆垮的衣裳,來到沈惠麵前,哭的更淒慘:“太子妃娘娘,求你饒過安笙吧,安笙是被逼無奈……”


    但很顯然,她如此做不過是火上澆油,將沈惠心中的妒火燒的更旺棼。


    溫孜言怒吼一聲,一把扯住她手腕:“你該玩兒夠了吧,你最好適可而止,否則本王不會饒過你。”


    安笙被他用力一扯,身體踉蹌著,順勢跌入他懷中,又驚恐的掙脫起來:“太子殿下,笙兒錯了,笙兒以後再也不敢反抗了,你想怎樣就怎樣吧……”


    “你……”溫孜言狠狠的瞪著她,此刻真恨不得扒了她的皮。


    他活了二十幾年,第一次被人算計,還是一個女人錯。


    然,他話未出口,臉頰忽然一疼,竟是沈惠揚手匡了他一巴掌。


    她緊抿著唇,臉色慘白,眸中都是模糊的淚。


    她看著他,一步步後退:“溫孜言,是我看錯你了,你既然如此喜歡她,既然生米已成熟飯,就讓她做你的太子妃吧,我要休了你。”


    沈惠說完,轉身快步跑了出去。


    而此時,安笙站在他身側,用指尖示意的抹掉臉頰上的淚,唇角溢出清清冷冷的笑:“殿下,您的太子妃看起來似乎很傷心呢。”


    溫孜言雙眼燃燒著怒火,手掌一把掐住她咽喉,力道不輕,掐的她小臉漲紅,唿吸都有些困難了。


    而她依然笑著,嘲諷的笑:“太子殿下還不去追嗎?若她真有個意外,殿下隻怕要抱憾終身。”


    他咬牙切齒道:“惠兒若有意外,本王就用你給她陪葬。”


    “好啊,反正我賤命一條,黃泉路上,有尊貴的太子妃娘娘陪伴,倒也不會寂寞了。”她諷刺的大笑,又道:


    “殿下不必這樣看著我,若非殿下想算計我,也不會中計。不過是個教訓,讓殿下以後不要小瞧女人。”


    不過也虧沈惠這個女人來的及時,不然今日她可還真就無計可施了。隻是,她隻聽聞溫孜言來了,卻沒想到沈惠也跟了來。


    環在她頸項的手掌逐漸收緊,安笙的氣息越來越微弱,她合起的長睫輕顫著,才蒼白的麵頰上投下一片暗影。


    她沒有反抗,因為她在賭,賭溫孜言對她的最後一抹憐惜。


    雖然她也覺得很奇怪,燕國的太子與她隻有幾麵之緣,偏偏就非要娶她為妃。


    侍衛急促的聲音從帳外傳來:“殿下,不好了,娘娘在營帳外昏倒了。”


    溫孜言一驚,片刻的遲疑後,終於鬆開了手掌,一把將安笙摔在一旁:“若惠兒當真受到傷害,本王絕不會放過你的。”


    安笙跌坐在地上,猛烈的咳著,大口大口的喘息,扶著自己的肚子,發現沒什麽異樣才鬆了一口氣。


    待溫孜言離去後,她唇邊才顯出淒淒的笑,能傷害沈惠的從來都不是她,而是溫孜言自己。


    在這個世界上,隻有男人才有本事傷女人的心。


    另一麵,溫孜言將昏迷不醒的沈惠抱迴臥房,大夫隨後而來,沈寒也收到了消息快速的趕了過去。


    溫孜言將沈惠擁在懷中,不過短短數日不見,她消瘦了許多,在他懷中幾乎沒有什麽重量,臉色也蒼白的厲害。


    侍女說,她最近吃不好,也睡不好。


    溫孜言並非不心疼,隻是,他們一直在冷戰,絕情的話都說了出去,彼此都倔強的不肯先低頭。


    “她究竟怎麽了?怎會無緣無故昏倒呢?”沈寒擔憂問道,語氣不由得重了幾分,帶著明顯的責備。


    溫孜言的兩指搭在沈惠的手腕內側,半響後,眸中閃過一抹驚喜之色,唇角緩緩的揚起:“她沒生病,隻是懷了身孕,已經兩個月了。”


    她當真是怨恨著他的,即便是有了身孕這麽大的事,仍對他絕口不提。


    一旁軍中隨行大夫屈膝拱手:“恭喜太子殿下,恭喜太子妃娘娘。”


    溫孜言含笑點頭,眸中的喜悅是無法掩藏的。她懷了身孕,他們有孩子了。


    他的唇輕貼在沈惠耳側,溫聲呢喃:“惠兒,我們有孩子了,本王要當爹爹了。”


    沈寒看了眼躺在床上還昏睡著的沈惠,淡聲道:“恭喜太子殿下。”


    “平身吧。”溫孜言唇角溢出笑,她環在沈惠腰間的手臂又緊了幾分。


    她很纖瘦,腰肢不盈一握,他溫厚的手掌輕輕的撫摸上她平坦的小腹,這裏麵已經孕育了一個小生命。


    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


    而此時,沈惠依舊昏迷著,沒有絲毫要醒來的征兆。臉色蒼白的駭人,這樣無助的她,真讓人擔心如何能孕育他們的孩子。


    沈寒又問,眉心一直不曾舒展:“她的身子如何,為何一直昏迷不醒?”


    溫孜言眸色微黯,聲音中帶著焦慮:“她本就體虛,懷著孩子更添了負擔,一時氣血攻心,才會昏厥。隻要好生調養,再開幾幅安胎的湯藥,慢慢會好起來的。”


    沈寒自然留意到他不對,轉而指向一旁大夫:“你,去給太子妃娘娘診脈。”


    “這……”上了年紀的大夫有些微遲疑,見溫孜言並未反對,便大膽的上前,將兩指搭上了沈惠脈絡。


    沈寒問道:“如何?”


    大夫麵有難色,仍據實以報:“太子妃娘娘心結難紓,會導致氣血不暢,食欲不振,若長此下去,隻怕身子會越來越弱,對胎兒極為不利。若是此症狀得不到緩解,這一胎隻怕不保。”


    溫孜言的麵色有些難看,目光一直落在沈惠麵頰,而後,是若有似無的歎。她的心結,他懂。


    “務必保住太子妃這一胎,否則,我唯你是問。”沈寒的語氣有些急躁,卻又明顯是說給溫孜言聽。


    他對溫孜言一向尊敬,但在沈惠的事情上,他對溫孜言的成見頗深,即便沒有安笙,寧側妃,單憑他太子的身份,沈寒便是不願家姐下嫁的。


    那大夫戰戰兢兢迴道:“老臣定當竭盡全力。”


    屋內,又短暫的靜默,溫孜言擺了下手,吩咐眾人退下:“都出去吧,本王留在這裏便是。”


    沈寒蹙眉站在原地,目光一直停留在沈惠身上。


    溫孜言是個很優秀的男人,卻不是一個完美的丈夫,姐姐出嫁之前,他曾多次勸阻,而她還是義無返顧的嫁了,早知今日,不知她可否悔不當初。


    “將軍,我們先出去吧,有太子殿下陪著太子妃,不會有事的。”青衛在他耳邊提醒道,兩人一前一後離去。


    天逐漸黑暗,屋內,燭台上燃燒著紅燭,燭光微微的晃動,一滴滴燒盡的蠟油順著燭身滴落下去,像極了離人的眼淚。


    彼時,沈惠已經醒來,她被溫孜言擁在懷裏,不動也不說話,隻是靜靜的盯著燭台上哪一點昏黃的光。


    “在想什麽?”溫孜言出聲詢問,語調少有的溫和,他低頭吻在她額頭上,觸碰的竟是冰涼的肌膚。


    他微驚,牽起她的小手護在掌心,同樣的冰冷在他掌心間慢慢散開:“怎麽這樣冷?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讓本王瞧瞧。”


    溫孜言說罷,指尖已搭上沈惠手腕內側。


    沈惠掙紮著甩開他的手,自顧翻身下床:“我沒事,心冷了,身自然也是冷的。”


    然而,她雙腳剛剛觸及地麵,知覺腦中天旋地轉,眼前一黑,身子便栽了下去。


    溫孜言驚唿一聲:“惠兒!”


    還好他動作利落,手疾眼快的將她柔軟的身子擁入胸膛,若這樣重重的一跌,難免傷到腹中的胎兒。


    沈惠身子一直不好,獨寵兩年卻一直未曾有孕。


    她是貴妃的侄女,又出身將門,從未有人苛責過什麽,但卻抑製不住宮內流言四起,溫孜言雖未放在心上,但身為男人,怎麽會不想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


    如今總算是有了,卻偏偏是在這個時候,這個孩子,來的可真不是時機。


    記得那一次,是他們大吵之後,他失控的將她壓在身下,她一直在反抗,一直在哭,而這個孩子卻偏偏是那日留下的。


    之後,他們的關係更緊張,後來,又發生了寧側妃墜河之事,如今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讓他遇見了曾幾麵之緣的梁朝公主。


    沈惠手掌緊握成拳,不停的敲擊著額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溫孜言抓住她手腕,將她嬌弱的身子緊擁在懷裏:“惠兒,別胡鬧,別傷了自己。”


    沈惠在他懷中劇烈的掙紮:“溫孜言,放開我,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溫孜言自然不會放開她,她情緒如此失控,難免會傷了孩子:“惠兒,你安靜一些好不好?你聽我解釋,安笙的事,你要相信我,是她算計本王。”


    沈惠停止了所有的動作,頓時在他懷中安靜下來,從動到靜,毫無預兆,轉變之快讓人莫名的不安。


    她仰頭看著他,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忽然諷刺的笑了起來:“你要我相信你?溫孜言,有什麽資格讓我相信你?你說被她算計,我就要相信你的話。可是,當初我被算計的時候,你相信過我嗎?”


    她的話,讓溫孜言啞口無言。


    是啊,當初寧玉墜河,他隻顧著與她置氣,何曾聽過她一句解釋。


    “當日寧玉拉著我去船頭,她扯著我的手,哭著求我讓她入宮,我好心安慰,可是,她突然變了臉色,扯著我就要將我推下去,我本能的抗拒。


    然後,她就突然掉進了河裏,我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就有人高喊著:太子妃將寧小姐推下了護城河。


    所有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我當時很怕,我想依靠著你,我想你一定會相信我的,可是,你連看都不看我一眼,你的眼中隻有寧玉……”


    他的吻落在她唇角,舌尖舔舐到鹹澀的淚:“別說了,惠兒,對不起,對不起。”


    沈惠默默搖頭,淚珠滴答而落:“太晚了,我已經不再需要你的原諒。”


    她疼痛的合起眼簾,纖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她的心已經傷透了,她對他的愛,也盡了。


    她覺得自己不該來的,可是,姑媽說,再給他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她珍惜與他十幾年的感情,可是,這份感情遠比她想象中的脆弱不堪。


    沈寒說的沒錯,從一開始,她就已經錯了,溫孜言可以是哥哥,卻不能做情人。


    所有的路都是她自己走的,即便是錯,她也認了。


    而現在,她不要讓錯誤繼續下去。明日,她就離開這裏,永遠的離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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