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過才一個早上,三娘子就徹底後悔了。

    什麽春天可以采了梨花釀酒,夏天可以坐在池邊垂釣,秋天可以拍了杏仁烘烤,冬天可以支個棚架捉鳥。什麽一年四季,季季翻新,移步換景,移景換情。

    這靖安侯府實在是太大了,早上的時候她光站在那兒隔空遠望,倒覺美景如畫令人飄飄欲仙,她心中總暗暗有種“一朝摘得富貴閑,是羨浮生不羨仙”的感慨。

    可誰知道,當她真的用走的逛起這偌大的侯府以後,不消半個時辰,三娘子就已經想不管不顧的掉頭迴屋了。

    因為她的腳,實在是被磨得太、疼、了!

    “是不是很大?累嗎?”偏和她並肩的裴湘月和個沒事兒的人似的,這逛了大半個時辰。她的步子非但沒有慢半分,反而好像還隱隱的加快了一些。

    “不、不累。”三娘子當下完全是啞巴吃黃連,隻能硬著頭皮生生的扯出一個不算太糟糕的笑容,然後轉過頭繼續佯裝看風景。

    “總是要帶你走一走熟悉一下的,尋常呢,若是要從東堂穿遊廊過去西邊辦事兒。自有媽媽事先備好了滑轎代步的。”

    “有……滑轎可以代步?”三娘子隻覺得當下有些暈眩。

    滑轎是一種最簡單的雙杆撐椅式的轎子,這種轎子很像宮裏用來代步的步輦,隻是步輦為宮物,不能隨意製作供私家為用,所以前朝有巧匠便將步輦再簡化了一些,改稱滑轎。專供富貴之家代步。

    “自然有。”裴湘月被三娘子愣愣的神情惹笑了,“西邊那座灰樓看見了麽,那是陸家的祠堂。雖平常的日子也不會有誰走到那兒去的,可遇著逢年過節開屋祭祖什麽的,若要滿院子人浩浩蕩蕩的走過去,那多費事兒。”

    聽著裴湘月的話。三娘子不由好奇的就在腦海中假想了一下那場麵,禁不住就微顫了一下肩道,“還是滑轎更利索些。”

    “嗬嗬。”裴湘月忍不住笑出了聲,“可我想著弟妹你剛剛嫁進來,以後要管著二爺屋裏的那些瑣事,這偌大的內院。東西南北都住著什麽人,有些什麽景,總是要親眼見一見記在腦子裏才好的。”

    “讓大嫂費心了。”三娘子趕緊正了色,忽而又鄭重其事的衝裴湘月點了點頭道,“大嫂放心,我走的動的!”

    裴湘月的笑聲更盛了,半晌才順了氣拉著三娘子的手從偏徑走到了湖邊的溪風亭,“確實怪累人的,左右也不在乎耽擱一會兒,咱們歇一歇

    再逛。”

    三娘子點頭如搗蒜,二話不說就隨著裴湘月坐了下來。

    這溪風亭依湖而建,有半邊的手欄延伸至了波光粼粼的湖麵上。亭邊載了幾株梨樹,三月春歸,梨花泛泛,清風徐徐,暗香猶襲。如瑞雪降臨般的花瓣隨風飄落至水麵,點點漣漪悠然飄散,似波瀾不驚的心湖偶遇明豔,悸動不止。

    “你可知,為何外麵傳著這麽一句話——敬文巷口三宅門,三宅成府獨一臣?”稍事休息了一會兒以後,裴湘月忽然就問了三娘子這麽個問題。

    三娘子愣了,這句話她上一世確有耳聞,不過也就是聽過一兩次罷了。那時她早已遠離帝都。日子過得水生火熱自顧不暇的,哪裏還有閑情逸致去管這些身外的八卦,是以自然就不曾深究過。

    所以,當下她就老實的搖了搖頭,“不瞞大嫂,這話我隻聽過幾迴。卻不知其意。”

    “公爹在族中行三,承襲侯位,獨院住開。可是陸家一族四門是不曾分家的。”裴湘月說著伸手指了指北麵道,“除了咱們侯府,一牆之隔的北邊還有一座陸宅,正門是開在鄰街的廣元巷口的,那裏住著陸家的大老爺。”她說完,又反身指了指南麵,“那裏住著四老爺一家,門是對著廣元巷尾的。二老爺早年經商客死異鄉,二房一家如今住在雙溪縣的莊子上,二老爺子嗣單薄,二嬸嬸身邊隻有一個女兒傍身,公爹一直想著讓雲錦妹妹能選賢招贅,最近正在物色人選。”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將人多口眾的陸家一門徑直展在了三娘子的麵前。可裴湘月的話雖簡單,但三娘子卻深諳其中隱而不語的深意。

    公爹靖安侯是世襲爵位的,也就是說。不管早年陸家子嗣如何,在現在還活著的三個老爺中,隻有三老爺靖安侯是本族嫡出。而這些年,靖安侯威名在外,可大老爺、四老爺卻不曾走過仕途,不管是那句“三宅成府獨一臣”還是南、北兩座陸宅府門的朝向。都說明了陸家上下現在三房唯大的局麵。

    但是,偏偏現在的陸家,開枝散葉子孫延綿,一個世子爺,若幹親兄弟,嫡出的、庶出的,年少有為大有人在,遠的不說,住在一個屋簷下的陸承廷就是一個好苗子。

    裴湘月這是想告訴她,正因陸家沒有分家,侯府照拂有加,所以這水,深的很!

    “聽大嫂如此一說,孝熙受益匪淺。”

    這就聽懂了?見著三娘子衝自己柔柔的一福身,裴湘月卻有些不可置信了。

    陸家

    明麵風光無限,實則暗波洶湧,尤其這兩年世子爺身子不好,惹得周遭人心浮動。裴湘月是真心期盼能有個人來幫她一把,而非和之前那人一樣處處想著如何不著痕跡的踩她的痛腳的。

    就是不知,眼前的許家三娘子是不是適合的人選了。

    片刻閑聊小憩後,裴湘月又帶著三娘子逛了大半個時辰,亭台樓閣,遊廊偏園,暖房珍館,臨湖水榭……待兩人最後繞迴了桃花塢時,三娘子激動的隻差沒朝著裴湘月叩拜了。

    “這一大早真是有勞大嫂了,大嫂中饋繁忙,還要硬擠時間出來陪我熟悉院子,想必這會兒管事婆子那邊應該都已經等著急了吧。”可是累歸累疼歸疼,該說的謝辭三娘子卻是一句都沒有落下。

    “和我呢你就不要太客氣了。先不說這本是我這個大嫂的分內事兒,就說你我之前的姐妹情分,我也不能借他人之手來含糊你的。”裴湘月笑著承了謝。

    因著一個滿腦子想著如何趕緊迴屋躺下,一個則滿腦子算計著一會兒要如何同管事的媽媽周旋瑣事,所以屋前廊下,裴湘月隻同三娘子說了幾句話後就匆匆轉身離去了。

    三娘子呢。是目送了裴湘月出院子的,直到那抹柔雅的身影消失在了視線中後,她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然後趕緊轉身跑迴了屋。

    可當子佩跪在地上脫去了三娘子的鞋襪以後,三娘子一記吃痛,方才驚覺原來這雙腳不止是走多磨壞了。還早已破了泡流了血水。

    “夫人……”子佩當即就紅了眼。

    “你哭什麽啊。”三娘子隻覺得格外無力。

    其實這事兒怪她自己,早上出門的時候是她疏忽了,因為頭一天見侯府裏的人,她特意就穿得仔細隆重了些,連帶著鞋子也換了一雙全新的上腳。

    其實她應該是能想到的,今兒出門。不會這麽容易就迴屋的,若是多一個心眼,她也不會就這麽粗心大意的犯錯誤了。

    可是誰曾想,裴湘月竟會親自帶著她逛起了園子,而且還是用走的。

    “奴婢去給您打盆熱水,再取點膏藥來。”子佩重重的吸了吸鼻子,利索的收拾好了地上沾血的鞋襪。

    可她正要起身,卻聽三娘子吩咐道,“一並喊了單媽媽過來吧。”

    子佩應聲出去了,不一會兒,就端著熱水並了單媽媽重新進了屋。

    “夫人這是怎麽了?”眼見三娘子那雙擱在杌子上血水漉漉的腳,單媽媽也著實嚇

    了一跳。

    “今兒穿錯了鞋子逛了一上午的園子。有勞單媽媽幫著處理下傷口。”三娘子笑不露齒,眼底卻泛著淡淡的倦意。

    “欸欸!”單媽媽不敢耽擱,連忙從子佩手中接過了銅盆,先是仔仔細細的用棉布將三娘子的雙腳洗盡擦幹,然後又輕輕的在破皮處塗上了一層溫和的藥膏。

    可破了泡的腳趾和腳跟沾了水就竄上一陣針紮似的疼,都說十指連心果然不錯。饒是三娘子緊咬著牙根,可還是在不經意間溢出了幾下倒吸涼氣的聲音。

    “夫人忍著些。”子佩實在見不得三娘子那眉頭緊鎖的模樣,眼角不由又轉了紅。

    三娘子看了一眼一直緊握著她的手的子佩,一邊使了個眼色讓她先出去,一邊佯裝閑聊的和單媽媽聊起了話。

    “原先我也奇怪,我認識大嫂的時候大嫂正在準備嫁妝呢。今兒同大嫂敘舊,我暗中算了算年份,卻又有些糊塗了。”

    “夫人糊塗什麽?”單媽媽抬頭望著三娘子,卻見她一臉懵懂,好像真的有什麽不解的疑惑繚繞在心頭一般。

    “大嫂是前兩年才嫁進侯府的,可……二爺屋裏已經有了哥兒姐兒。”這話,她其實本來是憋著想問裴湘月的,可是晨時,裴湘月一句“他們都喊我大嫂”便硬生生的把三娘子的話給憋迴了肚子裏。

    是,姑娘家的時候她是和裴湘月交情不錯,但是連姚氏都說,裴湘月自從嫁進侯府做了世子夫人以後。已經鮮少和兒時的閨中姐妹聯係了,即便有書信往來,說的也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客道話。

    三娘子自己是有過一次刻骨的經曆的。女子出嫁從夫,若日子過得愜意開心自然是好,可若日子過的不順心,那人的性子也會大變的。是以在當下這種不太明朗的情況下。三娘子寧可和裴湘月保持住一定的距離,也好過沒頭沒腦的就衝上去和人攀親近。

    而單媽媽自然是有些驚訝的,她不由想起早上在老太太跟前迴話時,老太太也問過,這個新進門的二媳婦,到底是真聰明呢還是真糊塗。

    “怎麽。媽媽也不清楚嗎?”見單媽媽愣愣的望著自己,三娘子心思平平,不惱也不催,隻撇了撇嘴佯裝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麽事兒一般歎氣道,“叫媽媽為難了,我知道我是不應該多問世子爺那邊的事的。”

    “不。世子爺這事兒其實府上也都是知道的,主要是因為世子爺十歲那年老夫人請了太行寺的如真法師算過命,大師說世子爺命中多金,不宜

    太早成親,若是家中可行,最好是世子爺後麵的弟弟先成了親為宜。所以世子爺和世子夫人這婚約是早就定下來的,可成親卻晚了二爺兩年。”

    “是這樣啊。”三娘子恍然大悟,都說高門大戶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做派,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三娘子正自顧點頭,忽然感到腳跟處傳來一陣舒爽的涼意,她低頭一看,見單媽媽已經給她上好了藥膏,便又做惋惜道,“誒,怪隻怪我今兒自己貪體麵穿了一雙從沒有穿過的新鞋,這可怎麽辦,本來下午我還準備去祠堂給宣姐姐敬茶奉香的呢。”

    單媽媽當時正拿著一盒子藥膏起身,聞言,她那略顯結實的身子就定在了原地,貓著腰,仰著脖子,看著三娘子,那樣子,其實有些滑稽。

    “夫人,您說……要做什麽?”

    “給宣姐姐敬茶奉香啊。”三娘子目光沉沉,語態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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