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斐斐說得坦蕩,張士釗卻不由得腦子一懵,怔怔地轉頭朝河堤邊看來,便見席家小姐拉著蘇家小姐的手言笑晏晏地說著什麽,蘇家小姐正垂著頭,露出一截光潔的脖頸。

    張士釗覺得像是有一根羽毛掉在了心上,酥酥麻麻的。

    那灼人的視線迫使蘇清蕙頭垂得更低,不管是張士釗還是李煥,她都希望離自己遠遠的,她重來一輩子,不管她喜歡的,還是憎恨的,都希望這輩子不要再有什麽牽扯,彼此當路人,覺察到越發灼人的視線,蘇清蕙耳邊嗡嗡的,聽不清席斐斐在說什麽,麵上漸漸有些發紅。

    李妍兒看看張士釗,看看蘇清蕙,走了這許多路而粉撲撲的臉,忽地變了顏色,竟有些慘白的味道。一邊的阮瓔珞扶著張劉氏道:“既是這邊有些許不便,表哥便和我們一起迴家用晚膳吧,昨兒姑姑說,表哥有幾日沒陪她用飯了!”

    剛剛及笄的少女淺笑嫣然,鶯聲軟語,一雙似喜非喜的含情目,兩條似蹙非蹙的罥煙眉,未語便柔情幾許,煙花水霧一般動人心扉。

    張劉氏疼愛地輕拍著阮瓔珞的手背道:“瓔珞就是叫我心裏頭喜歡,閨秀就該這般樣子才是!”看著表侄女有些羞怯地往自個身旁忸怩,軟銀輕羅百合裙的身軀體態玲瓏,凹凸有致,心下越發滿意,有心想讓兒子陪自己迴去,看了一眼身旁的幾個郎君,還是換了心思,緩聲道:“娘和瓔珞便先迴去了,你也早些迴來!”

    待張劉氏和阮瓔珞漸漸走遠,蘇清蕙看著那體態嫋娜的阮家小姐,心下不無譏諷,再是花費心思又如何。

    張士釗還是跟著眾人一起去了莊子,席斐斐說食材不夠,他便派隨從迴去運了一車食材過來,一塊鹿腿,半隻羊,二十四隻珠頸子鴿,雞鴨鵝各三隻,另有新鮮的水陽江鬆鱖魚一籮筐,各類菜蔬不一而足。

    蘇清蕙卻懶得瞧,提著籮筐,帶著席斐斐幾個去了山間,迴來的時候每個姑娘的籮筐裏都是滿滿的,蘇清楠翻過去一看,榆錢葉子,紫雲英,香椿頭,他從蘇清蕙籃子裏扒拉出一把鋸齒葉子,詫異地問道:“你們確定,這個羊奶奶草,你確定不是給羊吃的?”看著葉上的尖峰,蘇清楠已然覺得舌頭疼!

    “哥哥,這個可以涼拌,水焯過後,加點蒜末、咱們倉佑特產的香醋、菜籽油,再撒少許鹽,可爽口了!”蘇清蕙說起這個吃食,眼裏熠熠生輝。

    蘇清楠、張士釗、顧武幾個都聽愣住了,便是聽著都覺的清香怡人,那般輕賤的食物,在倉佑城大

    才女的嘴裏竟成了讓人口齒生津的好物,一時對蘇清蕙都有些刮目相看,以前蘇清蕙在旁人眼裏一向是遠離世間煙火味的。

    席斐斐從來沒有親自下廚過,此時幾個相同年齡的小女孩在一塊,往日那般厭煩的灶下,也並不覺得那般讓人不耐了,拉著蘇清蕙的胳膊說:“阿蕙,阿蕙,我們趕緊去把它們洗幹淨吧!”

    莊子上的廚娘負責生火,席斐斐、莫漪負責清洗、擇菜,吳明蘭和顧彥負責切菜,蘇清蕙掌守,幾人看她翻炒烹煎樣樣手到擒來,都恨不得把眼珠子貼在她手上的木勺子上。

    待蘇清蕙的八寶野鴨、糖醋鬆鱖魚、金絲酥鴿、醋溜荷藕、八寶兔丁、涼拌羊奶奶草、清炒紫雲英,以及兩個廚娘幫著做的掛爐沙板雞、麻仁鹿肉串、蜜汁辣黃瓜、桂花大頭菜、醬桃仁金糕卷、小豆糕、蓮子糕、豌豆黃,一張方形桌子已然擺不下,莊頭忙指揮兩個佃戶從倉庫裏搬出一張去年才做好還沒上漆的黃木條桌。

    饒是再錦衣玉食的貴公子,對著這粗陋的農家小院裏的一桌子飯食,不可避免地垂涎三尺,顧武塊頭大,人高馬壯的,平日裏最容易挨餓,此時也不顧什麽禮節,忙拿起筷子夾了一筷頭的鬆鱖魚,眾人也對這麽一桌子飯食早已有些迫不及待。

    等席斐斐、蘇清蕙幾個收拾利落過來吃飯的時候,發現這邊已經在大快朵頤,氣得席斐斐幾乎要跳腳:“你們也太無恥了,白吃白喝的,竟也不等等我們!”說著便忙上去占了一個位子。

    侯在門外待命的老莊頭看得目瞪口呆,心下暗暗驚奇:真沒見過這般好伺候又不講究的小姐少爺!

    張士釗自幼跟在叔祖父身邊,一言一行都嚴格按照大家公子的風範來,在這簡陋的小院裏,看著麵前搶食的眾人,竟覺得這才是少年郎君該有的輕鬆寫意,夾了一筷子聞起來有些刺鼻的榆錢葉子,竟鮮嫩的不忍吞咽入腹。

    他是吃過阮瓔珞做過的家常小菜的,說是她做的,其實也不過是在廚房指揮著廚娘罷了,沒想到蘇清蕙一個官家小姐,又素有才女的名聲,竟有這般廚藝,倉佑城的夫人們要都是知道了,怕是得哄搶著娶迴去做兒媳的,一時眼眸微沉,黑嶙嶙的。

    ********

    寒食節過後沒有幾日,蘇清蕙在書院裏,竟模糊覺得,女孩子們看她的眼神有些怪異,便連身邊的綠意和牡丹做事也常常有些神思不屬,蘇清蕙暗暗看在眼裏,麵上未動神色,一日拉著席斐斐道:“我知道我素日也不是太得旁人喜歡

    ,但也沒有聊到她們有一日竟然這般看待我!”

    說著便拿著繡帕捂了臉。

    果然便聽席斐斐義憤填膺地道:“那些人本就沒有幾個好的,清者自清,一個借住在別人家的小子,還能攀上你一個官家小姐,真真是癡人說夢,那些人竟也不嫌自個舌頭長!”

    一張臉隱在繡帕後的蘇清蕙,一時驚疑不定!這輩子怎麽還能扯上李煥,爹爹停了給大伯那邊的供給,大伯明顯地消停了!沒了茉兒,李妍兒一個還能找誰給她散布消息?難道上輩子一再毀她名聲的還有第三個人?

    “斐斐,我自是清白的,隻是這事我需要你幫忙!”蘇清蕙鎮靜地看著席斐斐,她知道席家在倉佑城的人脈渠道要遠遠超過蘇家的,不然向來謹慎低調的席家也不會任由自家嫡女在倉佑城裏這般囂張跋扈,目中無人。

    席斐斐毫不猶豫地點頭,“這點子事,你既是要查,我迴去和祖父說一聲!”見蘇清蕙竟還笑了出來,當下斜睨了蘇清蕙一眼,指著和李妍兒一處坐在花亭裏的幾個姑娘道:“那幾個可都不是好人,你最好離遠點!”

    蘇清蕙忽地有了一點興味,眨著眼問:“難道妹妹與姊姊我心有靈犀,想到一處去了!”書院裏的都是大家小姐,誰會知道市井裏的風言風語,要說這事鬧得這般局麵和李妍兒沒有一丁點關係,蘇清蕙是不信的。

    上一輩子,她蘇清蕙受夠了流言的苦,這輩子再也不願意在一個地方再栽一次跟頭!

    席斐斐或者說席家的辦事效率很快,沒兩日便給蘇清蕙透了話,說是最早從東城那邊傳出來的,一個像是張家的丫鬟和別家丫鬟在集市遇上,聊起有個官家小姐耐不住春閨寥落,竟不顧臉麵地勾搭上了借住在自家的落魄書生。

    “難不成……”上輩子毀了她的罪魁禍首竟是張士釗?

    那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又浮現在在蘇清蕙的腦海裏,憤怒、羞辱、仇恨一一交疊在蘇清蕙的心頭,她實是想不到,原來張家謀略的竟然這般早!

    娶一個名聲有損的女子,榨幹她的娘家,借此平步青雲,轉身又可以日日踐踏昔日高高在上的官家小姐,卻作獨寵她一人的架勢,帶著她四處宦遊,縱有妾侍也是她七年無所出之,他為了張家後世香火的無奈之舉!

    當年誰不讚一句:“張尚書夫婦真是伉儷情深!”

    是啊,可不是伉儷情深,她一直無所出卻忝居正室之位,他張士釗在外頭博了一個有情有義的名聲,

    她蘇清蕙卻是被鄙夷的如一隻不下蛋的母雞,竟還恬不知恥地占著窩!

    可笑的是,她蘇清蕙上輩子一直是清白之身!

    席斐斐見蘇清蕙聽了事情緣由後,臉上竟青白交加,氣不過道:“那張士釗真是好大的臉,我才拒絕了親事,竟又將主意打到你身上,還使了這般下作的手段!當真以為我們女兒家就得為著名聲忍辱負重,認下這些莫須有的不成!”

    蘇清蕙看著席斐斐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心下暗自悔恨上輩子竟錯過了這般坦蕩的女孩子,握著席斐斐滑嫩的手,一邊略過心頭的異樣,一邊笑道:“有席大小姐在,怎會讓我受委屈不是!趕明兒我給席大小姐做根燒火棍子,席大小姐拿在手裏像是更加虎虎生風!”

    席斐斐一跺腳,恨道:“你個沒良心的,竟埋汰起我了!”作勢便要扭蘇清蕙的耳朵,一時兩個姑娘便繞著書院的後院裏跑起來!

    在清風堂裏休息的幾個夫子從窗戶邊看到,都忍不住搖頭歎息,袁夫子難得開口道:“自從蘇清蕙和席斐斐好成一個人後,這書院可就沒安靜過!”

    一邊的安言師傅笑道:“袁夫子,聽說你近來頗是器重我的小徒,怎地,不嫌棄她功利心太重了?”

    袁夫子搖搖頭,歎道:“不滿您說,我呀,還真想和您開這個口呢!讓蘇清蕙也拜在我門下如何?”她以前真不知道一個功利心那般昭然若揭的女孩子,竟也可以笑得這般坦蕩肆意,竟也可以這般不顧儀態地嬉笑追逐!

    她竟從蘇清蕙身上看到了一個自由不羈的魂靈!

    安言師傅淡笑不語,幸虧她老婆子下手快!

    清風堂裏的事,蘇清蕙自是不知情,等日後她知道看上她的夫子竟都是不拘一格的女子,心下也曾一度詫異,但是現在最令蘇清蕙頭疼的是,張家竟然真的派人上門提親了!在她不潔身自好的流言滿天飛的時候!

    饒是蘇清蕙有著兩世的記憶,她也想不到張家竟當真還會派媒人來蘇家說親,看著屏風外頭滔滔不絕地讚著張家真是富貴人家,又是官宦之身的媒婆,蘇清蕙忽地想起席斐斐說得話:他張士釗,真是好大的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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