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黛玉吉期將近,鳳姐便想著命人趕製幾套新鮮樣式的嵌寶首飾,欲待送與黛玉添妝。


    因著如今呂澤在外頭是照顧著幾個首飾鋪子的,自然不必便宜了外人。且小紅原是鳳姐跟前得意的人,雖說已嫁了人,卻也時常的迴來拜見鳳姐。


    這日小紅得空,正帶了一疊子頭麵花樣圖進來,呈給鳳姐瞧了,一麵笑說道,“前幾日南邊送來的新樣子,我們兩個瞧著倒是新巧的緊,想著奶奶許是用得上的,故而並沒舍得放在鋪子裏頭由著別人看見照著打的。奶奶細瞧瞧,可有中意的,我迴去教他們趕緊打去。必是獨一份的才好呢。”


    鳳姐瞧了半日,選了幾張出來,笑道,”這幾個樣子我瞧著倒是好的,你迴去告訴他們好生用心給我打出來,我趕著要的。“


    一麵向平兒道,”你也瞧瞧,真是好看的緊。這上頭用著些寶石和珠子,你去咱們庫裏挑著好的多拿些出來,我是要給林妹妹添妝的,別丟了老爺太太和你二爺的臉。“


    平兒笑著應了,一麵接過圖樣細細瞧了,便自去鳳姐私庫裏頭找了半日,才托了一個黃梨木的匣子迴來,打開給鳳姐瞧了,道,”奶奶瞧這些可好?“


    小紅自然也瞧見了,笑道,“奶奶偏是肯疼林姑娘的,這麽大的紅寶和珠子,我竟是未見過的。便是我們鋪子裏,也沒有這樣好的成色呢。”


    鳳姐瞧了一迴,方點頭道,“也罷了先緊著這些做去罷,倘或缺了甚麽,你隻管來和我張口便是,你原是我屋子裏出去的,也知道我的脾氣,萬不必自己去添補的。”


    小紅如今和澤兒琴瑟和鳴,夫妻閑暇閨房裏說些私房話,也時常感念鳳姐的恩德。聽鳳姐如此說了,便不覺的有些心裏微酸,忙笑道,“可知奶奶沒拿我當外人。奶奶且放心,如今我也是有家眷的人了,自然也是想著往自家劃拉的,必不肯添補呢。”


    說的鳳姐和平兒都笑了起來。平兒便笑道,“都是奶奶素日縱的你們,如今越發輕狂起來了。”


    正說著高興,隻聽外頭腳步聲響,卻是小琴打起簾子進來,素日沉穩的臉上竟也有些失色,道,“迴奶奶,趙姨奶奶沒了!”


    不單平兒和小紅,便是鳳姐都變了臉色。鳳姐穩了穩心神,道,“可是胡說,姨太太昨兒還打發人過來瞧三姑娘,說是好得很,怎的說沒就沒了?”


    屋裏並無外人,小琴便垂手迴道,“聽說是二太太給三姑娘尋的親事不大好,姨奶奶去理論不成,反教二太太斥責了幾句,姨奶奶一時忿怒,失手傷了二太太和寶二爺。


    因是都亂著趕著叫人請大夫,一時沒顧上責罰姨奶奶,等二太太迴過神來要命人捆了姨奶奶發賣,才有人瞧見姨奶奶在自己屋裏懸梁了,待救下來已然不中用了。如今那邊正亂著呢,二太太打發周大娘來和奶奶說,教奶奶幫著料理料理。現周大娘還在外頭等迴話的。”


    鳳姐沉吟片刻,道,“二太太和寶玉如何了?”


    小琴道,”周大娘說,二太太撞到了額角血流的多了些,想來需要將養些時日。寶二爺雖是中了兩刀,隻是姨太太的刀短,卻也並未傷到要害,想來也無大礙的。“


    她說的清淡,平兒和小紅卻已齊齊變了臉色。聽這話可知趙姨娘竟是存了心的,否則也不會帶著刀去尋王夫人,且還動手傷了賈寶玉。


    此事若是追究起來,竟是妾室以下犯上以卑犯尊,戕害當家主母並嫡子,其罪不小。若是趙姨娘不死,賈環並賈探春都要跟著吃掛落。想來趙姨娘亦是想到此處,才一橫心自家裏尋了短見。橫豎人死如燈滅,便是旁人再想著要攀扯探春和賈環,卻也不易。


    小紅還罷了,平兒自己因是做姨娘的,雖說鳳姐如今寬厚許多,但做妾的終究比不得正室硬氣,又深知此事就裏,隻覺得心裏有些酸痛,卻不好露出來,隻聽鳳姐說道,“請的是哪裏的大夫瞧的?”


    小琴道,“如今那邊哪裏能請多好的大夫呢,想來就是在街上請的罷。”


    話未說完,外頭小丫頭子高聲道,“二奶奶,三姑娘來了!”


    隻見探春滿麵淚痕進來,身後跟著的卻不是侍書,竟是小吉祥兒。主仆兩個進來便噗通跪在地下,探春隻含淚道,“嫂子!”卻說不出話來。


    鳳姐一瞧便知探春已知內情,想必是小吉祥兒冒死偷跑過來給探春報信。這些內緯隱私,她一個小丫頭知道了備細,便是不當下被打死,過後也得被賣到外頭那些人煙罕至的去處。隻是這小吉祥原是在府裏做久了的,未必不曉得這一節,莫非竟是不怕死的麽。


    心裏想著,隻得先伸手扶了探春起身,道,“妹妹且先起來罷。我也是剛聽著了信兒,正是沒主意的時候,妹妹可巧過來了,這裏並沒有外人,妹妹心裏若是有甚麽想頭,不妨和我直說罷。”


    後麵平兒忙遞了帕子過來。小琴隻垂手站在一旁,因知此事非同小可的,隻不做聲,也並不上前去扶小吉祥。


    探春如今是依附著鳳姐過活的,見鳳姐說的直白,也知她素日便不喜粘滯的,隻拿帕子拭了淚,緩了緩,道,“想來嫂子也知道方才出了的事兒了。隻是姨娘原是好好的,誰能想到怎麽就犯了失心瘋了呢?可憐她那麽大年紀的人了,病了竟也隻有一個小丫頭子在跟前服侍,哪裏就照應的周到呢。如今竟是連人都沒了的,可教我怎麽辦呢。”


    說這邊又哭了起來。


    鳳姐和平兒對視一眼,心裏不覺叫了聲好。趙姨娘一個家生子做的妾,竟敢動手傷了嫡妻嫡子,便是當場教人打死了也是罪有應得的。隻是教探春這麽說來,原是一個病人,又是被怠慢的,身邊沒有多放幾個丫鬟婆子看顧著,失心瘋犯了,失手才傷了人的。


    如此倒是拐著彎的說王夫人苛待妾室了。便是說出去,不過一個瘋子犯了事死了,誰又知道是怎麽死的呢。便是王夫人這邊說是她畏罪自殺,如今人橫豎是沒了的,死無對證,便說是被人動了手腳的,又能如何?


    隻是不知是探春自己的主意,還是趙姨娘早已想好的方才命小吉祥報信的?


    這麽想著,臉上卻也是帶了幾分愁容,陪著探春落了幾滴淚,方道,“你說的是。我方才也想著,你姨娘原是個可憐人,服侍了二老爺這麽些年,又有了你和環兄弟,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如今天意弄人,偏教她得了這個病,你又能有什麽法子呢。”


    小琴這些年跟在鳳姐身邊頗辦了幾件大事,也算得經見過大風大浪的,雖是聽著這兩個人竟把虛話說的如此情真意切,也隻微微動了動眉毛,低下頭去瞧自己的繡鞋。隻小吉祥原是跟著趙姨娘過活的,心裏並無多少丘壑,聽了這一篇話,不覺露出迷惘之色來。


    鳳姐雖是審時度勢的滴了幾滴眼淚,那眼神卻是好使的,見小吉祥露出這般神色來,便知她終究不如自己身邊這幾個丫頭懂得隨機應變的,隻是此事她倒是個要緊的關目,必不能漏了才好,不由得心裏歎了口氣,向小琴使個眼色,道,“想來她是吃了驚嚇的,你帶她去那邊屋子梳洗梳洗,安撫她幾句罷。”


    小琴便知是要好生的□□這小丫頭子幾句,須得教她迴話時比照著方才三姑娘和奶奶的意思來說。趕緊躬身應了,上前攙起小吉祥,自帶她去耳房那邊。


    探春原是存了幾分忐忑,隻怕鳳姐不肯認自己那一篇話。不想竟是這般順利,一時也有些怔了一怔,不覺收了淚。


    鳳姐見她神色終究有些驚惶,心裏也有些可憐她,隻道,“妹妹可是想著環兄弟麽?雖說他如今在軍中,隻是這樣的事卻是必得打發人給他送個信兒,喚他迴來才好。”


    探春原也想到了這一層,隻是手裏如今並無可用之人,隻得直說道,“便是嫂子肯疼我們,勞煩嫂子指派個人去給他送封信罷。”一麵說著,一麵打懷裏掏出信來。


    不過片刻的功夫,竟是連信都預備下了。鳳姐便向平兒道,“你出去命人告訴旺兒,教他挑個妥當的小廝,快馬加鞭把這封信送給環兒。若是誤了事,他是知道我的。”


    平兒忙接了信,自出去料理不提。


    這裏鳳姐倒是越發有些高看了探春一眼,不覺想起她前世裏做的那些事說的那些話,倒也並未說錯。這樣的心機和模樣,若是托生個男子,竟不知要比賈珠和寶玉強過幾百條街去。


    偏生她福薄,托生個女子也就罷了,偏又托生成二房的庶女。落在王夫人手裏揉搓這些年,如今連惜春都早已嫁了,黛玉也是吉期在即,偏生她竟是連個好些的人家都相看不著。如今趙姨娘又鬧出這樁事來,不定王夫人心裏如何懷恨,豈會不報到她的身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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