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小紅和呂澤婚事已畢。鳳姐隻覺得終於算是了了一樁心事,周身鬆快了許多,便把精神用在了賈芾身上。


    賈芾小少爺眼瞅著便是五歲,隻是自來便不肯念書,爬樹上房淘氣闖禍卻頗有些章法。領著府裏頭和他年紀相仿的幾個孩子,幾乎不曾把個榮國府鬧翻了過來。


    偏生賈赦自這個嫡孫落地之日起便喜愛到了骨子裏頭,任憑寶貝孫子鬧翻了天去,非但自己不舍得打罵,也不許賈璉私底下偷著責打。


    邢夫人如今是唯賈赦馬首是瞻,況且也是真心喜愛這個寶貝乖孫,說起來比賈母當日疼愛寶玉有過之而無不及,自然更舍不得管教。


    鳳姐重活一世才得了這麽個寶貝兒子,固然望子成龍的心切,可終究還是慈母心腸占了上風,雖說這孩子淘的上房掀瓦,到底也不舍得重重打罵,隻不過款款說幾句也就罷了。


    璉二爺倒是很想硬起心腸做個嚴父,隻可惜上頭有賈赦和邢夫人,家裏又有鳳姐,真要下手也是有心無力,隻好裝個眼不見心不煩。


    賈母如今隻做老封君,更不管事,何況賈芾是她的重孫子,生的粉雕玉琢一般俊秀,到了賈母跟前又每每裝的無比乖順,老太太隻有疼愛的份兒,哪裏還舍得苛責一句。


    巧姐曾憂慮的對鳳姐言道,虧得芾兒如今還小,若是再大些,隻怕真就養成了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紈絝性子也說不定。


    鳳姐也知女兒早已得了鄭嬤嬤的真傳,雖說看著蕙質蘭心,那肚子裏頭的籌謀算計一點也不比別人少。隻是她自己便是玲瓏心肝的人,並不覺得閨女這般有何不妥。況且自家的女兒總歸要嫁到高門大戶裏頭去的,若是沒甚心機,隻怕骨頭都剩不下。


    隻是賈芾的管教之事倒是真的拖不得了。自家這幾個長輩眼瞅著都指靠不上,還得求教大儒呂乃友老先生。


    好在呂老先生和賈府淵源頗深,家裏的繼妻鄭氏和幹兒子呂澤又都是受過榮國府恩惠的,雖說明知道賈府這位孫少爺頑劣無比,也隻得做出一副虛懷若穀的樣兒來,捏著鼻子收入膝下做了弟子。


    這日鄭氏又過來說話,鳳姐便試探問道,“芾兒頑劣,若是言行不當,還望你老幫著美言幾句才是。”


    鄭氏笑道,“二奶奶何必如此謙遜。我們老爺這幾日倒是極口的誇讚芾少爺天資聰穎,我瞧著定是喜歡的緊,萬沒有頑劣這一說。”


    鳳姐笑著歎氣道,“罷了罷了,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他那性子莫不是我不知道的。隻盼著老先生能點石成金,就是我的造化了。”


    顧氏也不由一笑,道,“咱們府裏頭的小爺都是最聰慧的,奶奶隻管放心便是了。前兒還聽我家老爺說起,這迴恩科,琮少爺隻要不出差錯,必定是有進益的。”


    賈琮自中舉之後,讀書越發刻苦,故而這迴恩科呂乃友和賈赦便都命他下場一試。橫豎他年紀尚小,中了便是萬千之喜,不中也隻當曆練。


    鳳姐聽如此說便笑道,“芾兒哪裏能和他叔叔比呢。琮兄弟這幾年頭懸梁錐刺股的念書,府裏頭誰不誇他用功。”


    正說得熱鬧,外頭小琴小月喜孜孜的跑了進來,笑道,“二奶奶,東府裏來人報信,小薔大奶奶生了一位小公子呢。“


    鄭氏是見機識趣的,忙笑著起身告辭。


    鳳姐便命厚賞報信人。當下便和平兒打點了一份賀禮出來,命人先送過去,待洗三日又親自過去賀喜。


    尤氏原就拿著賈薔當親兒子一般,如今自然也拿這個孩子如親孫一般,色色打點的十分齊備。鳳姐見她喜氣盈腮,便笑道,”嫂子如今也熬到含飴弄孫了。“


    尤氏也笑道,”倒是我有福。薔兒媳婦也是個有福的。“


    鳳姐見前頭賈珍也扶著兩個小廝站在那裏,微微皺眉道,”大哥哥身子好些了?倒在風口站著的?”


    尤氏也往那邊看了一眼,笑道,“他也是想給薔兒多爭些體麵,強撐著出來露個臉罷了。我原勸他不如靜養,他那性子哪裏肯聽勸呢。況且這也算大喜事,由著他去罷。”


    兩人相視一笑,便一同進屋看洗三添盆。


    半日洗三儀式已畢,諸人都各自散去坐席。鳳姐因向尤氏笑道,“老太太原是要過來的,因怕她來了反倒教咱們拘謹,故而也就罷了。我們太太這兩日因著琮兒的事也是十分焦心,故而也未過來,還請嫂子海涵才是。”


    尤氏笑道,“這說的甚麽話。漫說是你們太太,連我都有些掛心。隻這樣大事是急不得的,且等著瞧罷了。琮兄弟一向是肯爭氣的,想來喜報就在眼前也未知。”


    鳳姐說話間拿眼溜了一圈廳裏,並不見王夫人和李紈,隻李紋和幾個親近的女眷坐在旁邊一桌上,便不由笑了一笑。


    尤氏順著她的目光也看了一眼,挑了挑眉,道,”如今寶玉也成了親,你那好姑母自然也是老封君了,這樣小事打發媳婦出來已算是給我們顏麵了。“


    鳳姐不由笑道,”嫂子這話說的可促狹的緊。“


    誰不知曉王夫人如今隻是恨著自家老爺兒子都不爭氣,越發不肯出來走動了呢。原先宮裏頭好歹還有貴妃娘娘的體麵,可現下誰人不知聖人獨寵曹貴妃,賈妃吳妃那幾個,不過都是昨日黃花罷了,早就被聖人忘到不知哪個角落去了。


    賈政隻是個被分家出去的嫡次子,官位不過工部員外郎,子侄輩又沒有出色之人接替。京裏頭勳貴無數,似他這般的,許多人家都是瞧不上的。故而王夫人在外頭走動,越發覺得被疏遠了許多。


    王夫人是個最重顏麵的,由此種種,也越發不愛出門走動。李紈又是寡居不好出門,這些應酬便大都是李紋出來走動。


    二房那邊鳳姐有心腹耳目在,這些事自然了如指掌。冷眼瞧著李紋果然又瘦了些,也不由的歎了口氣。


    尤氏那眼睛也是毒的很,低聲向鳳姐道,”我今兒瞧了幾眼,寶玉家的那氣度反不如從前了,竟是那邊不養人的。“說著自己也不由笑了。


    鳳姐也低聲笑道,”嫂子最是明白人。寶玉一向是最肯疼愛女孩子的,我們二太太想抱孫子的心盛,想來李氏受累些也難免。“


    說的尤氏不免又笑了。


    兩人又說了些不要緊的散話,酒席已散,鳳姐便自告辭迴府。卻見小琴正站在院門口,便下車問道,“大冷天的不趕緊迴屋裏頭,在這兒站著作甚麽呢。”


    小琴忙福了一福,上來攙著往裏走,一麵笑道,“薛姨太太方才來了,在裏頭拉著奴婢問了些話,奴婢是哪個牌位的人,哪裏敢亂說呢,倒不如出來等著奶奶迴來罷。”


    薛家和寧國府如今已是形同陌路,今日寧國府之事自然薛姨媽也未曾去。卻不想竟來了自己這邊。鳳姐知小琴行事無礙,隻道,“你平姨娘作甚麽呢?”


    小琴道,“方才太太那邊要些東西,平姨娘便親送過去,可巧後腳姨太太便來了。奴婢方才已命她們去請平姨娘迴來,不想奶奶先迴來了。”


    說話間已進了屋,果見薛姨媽正在外間坐著吃茶。鳳姐便笑著見禮,道,“姨媽是稀客,原該打發她們去叫我迴來才是。”一麵連聲命小丫頭子再倒好茶來吃。


    小琴忙上來伺候鳳姐換家常衣裳。薛姨媽見她滿頭珠翠寶光熠熠的,隻覺心裏有些發酸,勉強笑道,“你一向忙著,無事我也不好來煩你。”


    鳳姐早已暗暗的掃了幾眼,見她穿的衣裳雖是七八分新,那花色樣式卻是前兩年京裏時興過的,心裏也不由歎了一聲。


    雖是鳳姐麵上十分熱絡,薛姨媽卻是深知這個便宜侄女的性情,並不敢托大,見她已換了衣裳坐了,才緩緩開口道,”寶丫頭原也想著過來瞧瞧芾兒的,偏身上又不大好,竟是不得出來了。“


    薛姨媽和王夫人終究是嫡親的姐妹,脾性大抵也是相類。王夫人如今覺得體麵不如往日甚少出門,薛姨媽更是自恨家裏體麵全無,亦不愛出門。


    且薛蟠上迴入獄,榮國府這邊毫無幫扶之意,薛姨媽心裏終是有些忌恨,故此更是疏遠了許多。


    今日這位姑母忽剌巴的竟不計前嫌不請自來,張口卻又提起寶釵,鳳姐心裏便有些存疑,麵上隻不顯,慢慢吃著茶,笑道,”她有這份心便夠了,我替芾兒謝了她罷。隻是妹妹一向康健,怎的竟又不大好?”


    薛姨媽眼圈立時便微紅了起來,手裏捏著帕子捂了捂眼角,道,“誰教我們娘倆命苦,偏生攤上了蟠兒那麽一個混世魔王呢。原想著他闖出那麽些禍事來,如今總該消停些,可是他竟又異想天開,說要拿了本錢出去做買賣。


    如今也不怕你笑話,我手裏哪是能拿得出銀子來的呢。這個孽障竟要我把留給寶丫頭的那點子嫁妝先給了他使用,我辯不過他,倒教寶丫頭吃了好大的氣,竟又病了。”


    說著竟滴下淚來。鳳姐便也歎了口氣,道,”薛大哥哥也是想著重振門楣,姨媽不必生氣了


    薛姨媽見她竟替薛蟠說話,一時倒也怔了一怔,半日方道,”寶丫頭也是這麽勸了我幾句,到底教我分了些東西給蟠兒拿出去做本錢。隻是蟠兒那秉性我也是瞧破了,早晚還得迴來算計寶丫頭這點子嫁妝。為今之計,隻有早早的給寶丫頭尋個好人家,才能絕了蟠兒的心思。“


    原來如此。鳳姐心裏隱隱的有了猜測,卻並不說出來,隻拿眼看著薛姨媽,聽她緩緩說道,”寶丫頭的模樣性情你是深知道的,便是做個王妃也使得。隻可憐我們家如今這般情形,也隻好教她吃些委屈,尋個稍遜些的人家罷了。“


    說著薛姨媽便又流下淚來,”鳳丫頭,你是個最明白的人,如今我那府裏教蟠兒敗壞成那般模樣,便是寶丫頭再好些,哪裏還有清貴人家肯上門提親?你在京裏頭是常出去走動應酬的,說不得求著你幫我操些心,替寶丫頭尋一門親事罷。“


    薛姨媽今日委實也是逼不得已。她和王夫人姐妹如今交惡,王子騰夫人這兩年又隨著王子騰外放,都是鞭長莫及。


    思來想去,賈府的女孩兒都嫁的稱心如意,自然和府裏頭管家理事的鳳姐脫不了幹係。寶釵的品貌才情,說來還在賈府這幾個姑娘之上,若是鳳姐肯出力,自然也能嫁的好些。自己總歸是她的親姑母,做小伏低的上門求了,不怕她不肯應。


    鳳姐倒有些佩服薛姨媽能把主意打到自己頭上,臉上隻淡淡的笑道,”都是自家親戚,姨媽既求到我這裏,說不得我便幫著寶妹妹留心些。隻是一件,這樁事竟是急不得的,倒要慢慢揀擇才是。“


    薛姨媽聽鳳姐肯應承,臉上便帶出笑來,道,”你說的很是。隻是卻也不能拖太長時日,莫要等蟠兒再鬧出事來。“


    鳳姐笑著應了。薛姨媽並無別事,見她應了,便起身告辭。鳳姐笑道,“姨媽難得過來,吃了飯再走。”


    薛姨媽道,“寶丫頭還病著,我倒有些放心不下。”


    鳳姐笑道,“竟是我疏忽了。”一麵命小琴去取一包上等燕窩來並些溫補的藥材來,一麵笑道,“原該親過去瞧瞧寶妹妹的,隻是我這裏也是雜事頗多,委實離不得我。這點子東西便送給妹妹補身子罷。姨媽若是推脫,便是嫌我了。”


    薛姨媽隻覺得自己這侄女十分妥帖,一時倒又有些心酸,忙忙的接了告辭去了。


    鳳姐親送到院門口方迴,卻見平兒從側屋裏頭出來,便笑道,“死促狹小蹄子,倒會躲懶了。”


    平兒忙上來扶著鳳姐一同迴屋,一麵笑道,“姨奶奶說的原是大事,奴婢哪裏配聽呢,隻好先迴避了。”


    說話間扶著鳳姐進裏間坐了,一麵笑道,”奶奶竟要管這閑事麽?“------她深知鳳姐對薛家並無好意,故而有此一問。


    鳳姐笑道,”姨媽親自上門求我,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平兒見她神態不似作偽,不解道,”薛家如今在京裏頭也是有些名聲的,隻怕想要尋個好些的人家也難。“


    鳳姐道,”姨媽不過是想借著寶妹妹的好模樣尋一戶勳貴,提攜薛家一把罷了。俗話說,朝廷還有三門子窮親戚呢,何況京裏頭這些人家,哪能尋不出沾親帶故的來?“


    平兒原是聰明人,立時便悟了,笑道,”奶奶說的是。隻急切倒想不起人家來。“


    鳳姐笑道,”明兒便該是琮兒的好日子,此事且放一放不遲。我教你們預備的那些可都預備好了麽?“


    平兒忙道,”依著奶奶的吩咐,酒席小戲都是預備的頭等的,必定教老爺太太喜歡。“


    果然第二日報子來報,賈琮名次雖有些靠後,卻也晉了貢士,隻等下月殿試罷了。


    賈母賈赦邢夫人均是大喜過望,賞下許多東西來。賈璉和鳳姐也是十分喜悅,立時便開宴慶賀,著實熱鬧了一日。虧得賈琮是個穩得住的,隻說要等殿試過了再領賞賜,反教賈赦狠狠誇了一場。


    黛玉也帶了酈嬤嬤過來賀喜。鳳姐見了她便笑道,“數日不見,妹妹出落的越發絕色了。”


    因著素日調笑慣了,黛玉並不在意,隻笑道,“早想著過來瞧姐姐的,隻父親這些日子事繁,繼夫人又病了數日,哪裏走得脫呢。”


    又說了些家常話,黛玉便起身去尋巧姐。她和巧姐有師徒情分,自然心裏越發記掛。鳳姐便隻和酈嬤嬤坐著閑談了半日,說的越發投機起來。


    待黛玉告辭,平兒見鳳姐笑容滿麵,笑道,“奶奶和酈嬤嬤竟是越發親近了。”


    鳳姐笑道,“隻可惜她是林妹妹身邊的,若不然我倒想搶了過來。”一麵懶懶斜靠在軟枕上,道,“虧了她見多識廣的,咱們寶姑娘的事才有了些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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