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吃一驚,看了她半日方道,“你居然打的這個主意?三姑娘雖說當得大任,終究是二房那邊的,何況已經有了一個貴妃,何必再抬舉起她們來。”


    自王夫人送藥材之事被他知曉之後,璉二爺對二房恨之入骨,連賈環探春都跟著不待見起來。去年賈環因著被人暗算身子虛虧,老太太便留在這邊住著,賈璉雖知其情,心裏依舊不痛快。每迴見賈琮和賈環在一處看書,便不由的拉下臉來。


    何況若不是礙著宮裏娘娘的臉麵,老太太和二老爺也未必肯忍下王夫人那些作為。若是她的庶女再出人頭地,日後豈不是更加紮手。


    鳳姐知他因何不快,便拉著他的手笑道,“她如今隻跟著老太太,何曾肯和那邊親近。況且又出了趙姨娘和環兒那幾件事,她那性子豈是肯吃虧的,隻怕心裏早就另有些算計。若是咱們能送她一道東風,得益的自然是老爺和二爺,倒未必輪的上二老爺。”


    賈璉說不過自家媳婦,低頭想了一想,半日道,“罷了,終究是個庶女,未必南安王妃就瞧得上的 。”


    鳳姐笑道,“ 那也未必。三姑娘雖說不是二太太肚子裏爬出來的,那模樣手段比二太太有過之而無不及了。咱們家這位三姑娘幫著管家理事的時候你也瞧見了,隻怕一般的男人還比不過呢。 況且穆言世孫能有克妻的名聲傳出來,可見南安王府裏頭也有些小人作祟,有意放出這樣的風聲來使得那些大家子多些顧忌。王妃和世子妃若是有成算的,自然要替世孫尋個聰明幹練的女子。再者他們家如今已是賞無可賞的富貴,挑媳婦自然挑的是模樣性格,並非嫡庶。 何況三姑娘算起來也是娘娘的妹子,又哪裏不如人了。”


    賈璉見她顯是主意已定,便不欲駁了她的興頭,隻笑道,“隨你們算計去罷。橫豎別長了人家的誌氣就好。”便拉著她一同上炕去了。


    眼瞧著草長鶯飛便是春闈。賈琮這迴折戟沉沙,名落孫山,自然也無緣數日後的殿試。 因著事先呂乃友和賈赦含糊提了那麽一句,賈赦倒也穩得住,見他有些沮喪,反安慰他道 ,“你如今年紀還小,已是舉人功名在身,多少人皓首窮經還不及你。隻要好生苦讀,三年後再下場不遲。”


    邢夫人也不甚在意,橫豎自家也不等著舉人進士的糧米下鍋。隻要兒子肯念書上進孝順,便逼著二房那個不成器的寶玉強得多了。


    不想顧家的小公子顧為真卻榜上有名,殿試過後被賜同進士出身。消息傳來,榮國府幾位主子都十分喜悅,連賈母都笑道,“迎丫頭竟是個有福氣的,訂了親便趕上這樣的大喜事。”


    賈赦和邢夫人也是喜出望外,命人送了一份厚禮賀喜。探春惜春等也都聽說了此事,雖說姑娘家不能直口的議論,卻也話裏話外的打趣迎春。


    因著顧為真金榜題名,邢夫人隻怕夫家小瞧了迎春,便和賈赦商議多給迎春添些妝奩潤色。賈赦見老妻待女兒盡心,自然點頭依允。


    鳳姐得了邢夫人的吩咐,便故意的在賈母跟前露了些口風。老太太以往總覺得大兒媳婦不如二兒媳婦慈善會做人,誰知她如今待迎春竟是真心實意的,越發覺得自己先前看錯了人。


    於是命鴛鴦開了箱子,又找了幾件稀罕玉器出來,原先給了兩千銀子之外又添了三千銀子,一並交給鳳姐,令她填進迎春的嫁妝單子裏去。


    鳳姐自家不肯壓過賈母,拿出了三千銀子,四盒子頭麵首飾。又和邢夫人在府庫裏挑揀了今日,湊了足足六十四台嫁妝,外加兩處莊子,兩處鋪子。


    擬好了嫁妝單子,便請了迎春一同瞧了。迎春不曾想到嫂子和母親替自己預備的如此豐厚,一時倒紅了眼圈,垂了頭隻顧弄衣帶。


    鳳姐便笑道,“妹妹不必如此。我和二爺隻有一個妹子,若是這點子小事都不能打算的體麵些,可不教外人看了笑話。如今顧家小公子前程似錦,妹妹嫁過去隻要行事四平八穩的,任誰也拿不了你的錯處。”


    迎春這迴不但眼圈紅了,臉也不覺紅了,隻低著頭道,“嫂子一片真心待我,我深知道的。隻是我也並沒有甚麽可以報答嫂子的,隻好每日裏一炷心香,求著神佛保佑哥哥嫂子和小侄兒們多福多壽罷。”


    說著又站起身來,給鳳姐深深福了兩福。


    鳳姐見她這樣,不覺想起前世裏她嫁入孫家那些事,一時也微微有些心酸。好在如今諸事都已改了樣兒,孫家那畜生再也別想著禍害賈家的姑娘。口裏卻說道,“咱們自家骨肉,何必說那些見外的話。我倒有件事要問你,陪嫁丫頭你可都挑好了麽?”


    迎春有些羞色,好在屋裏隻有平兒在側,便道,“我想著帶上晴雯和繡橘。”


    鳳姐點點頭,道,“晴雯那丫頭的脾性你是知道的,雖有些掐尖要強慣了,好在並無那些陰毒算計,她又生得好,倘若日後你缺了膀臂,便把她抬舉起來,倒比抬舉外人強得多。繡橘是打小伺候你慣了的,倒不必我多說了。


    按例該陪嫁四個丫頭,隻是你房裏那些小丫頭我瞧著都不大中意,前兒我已命人在外頭又買了兩個小的進來,雖說模樣不是十分出色的,卻懂得些庖廚之道,日後你房裏的吃食,便教她兩個留心些。你那夫婿終究是嫡次子,如今出息的好了,咱們也不得不妨著有些小人的算計。”


    說著看著迎春笑道,“就當我是小人之心罷。咱們情願沒有這些事,卻不能不提前打算起來。 再有我已和戴嬤嬤商議過了,她情願和你一道過顧家去,有她照應著,老爺太太和你哥哥想必都能安心些。”


    迎春聽鳳姐打算的周詳,不覺盈盈落淚,卻又說不出話來。


    鳳姐自家是個又硬又辣 的性子,隻恨迎春偏和自己毫無相像之處。若是探春是賈璉的親妹子,不知省了多少心事。 虧得如今榮國府在大房手裏,總算也能替她尋了個好人家,隻覺得了了一樁心事,見她又要落淚,便笑道,“怪道寶玉先前總說女孩家都是水做的。”


    迎春見嫂子打趣自己,不覺一笑收了淚,又說了些衷腸話,便起身告辭。鳳姐雖替她請了數位繡娘趕製繡品,隻是有些貼身衣物卻是應當親手繡了才吉利,故此也是日夜趕工。


    見迎春走了,鳳姐便命小琴去把晴雯叫了過來,也不繞彎子,直截問她可願意跟著迎春嫁過顧家去做個膀臂。


    晴雯先前在寶玉屋裏並未慮過日後之事,故而被王夫人攆出來之時,隻覺得四顧茫然 ,虧得賈母肯念著舊情,並沒有就勢將她攆出賈府。後來機緣巧合,被鳳姐挪進迎春屋裏,晴雯 本是絕頂聰明的人,也隱隱的有些猜測。


    原先司棋是迎春身邊第一得用的人,隻是她年紀大了心也大了,雖說明裏對外說是放出去的,暗地裏誰不知道她和那小廝早就有些舊情,不過是主子怕鬧出醜事,有意成全罷了。


    隻是司棋在裏頭做副小姐慣了的,忽然嫁了那個小廝,家裏又使喚不起丫頭,打水洗衣做飯諸般雜事都要自己動手,沒幾日便磋磨的和那些平常婦人毫無二致。那日在外頭忽然見了她一迴,那手粗糙的不成樣子,臉麵也黑了許多,可見過得也是十分辛苦。


    晴雯這些年在賈府裏雖說也是丫鬟,可那些粗重雜活自有小丫頭和婆子們動手,她這樣的大丫頭不過是貼身服侍主子,幹的都是體麵輕巧的活計,隻怕過得比那些小戶人家的小姐還舒服些。


    從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自從見了司棋如今的憔悴模樣,晴雯便添了一份心思,時常的想起自己日後的歸宿。 若是和司棋一般被配個小廝,漫說留兩寸的指甲,隻怕那手到時候都糙如樹皮。這麽想著隻覺得毛骨悚然起來。


    如今見鳳姐問起,晴雯便恭恭敬敬的道,“奴婢是情願聽奶奶和姑娘吩咐的。”


    鳳姐笑道,“二姑娘的性子綿軟些,你在她身邊服侍,自然要處處替她算計,別教外人欺負了去。她便是嫁了人,也依舊是榮國府的小姐,若是誰敢給她氣受,我知道了必定是不依的,你可明白?”


    晴雯忙低頭道,“奴婢明白。”


    鳳姐道,“當日你們平姨娘也是我的陪嫁丫頭,如今我待她如何,你也是瞧見了的。二姑娘的性子比我自然更好些,你若是懂得守住自己的本分,自然日後也有一份前程。隻是這個前程須得是二姑娘給你的,卻不是你自己伸手拿的,你可明白?”


    晴雯聽她提到平姨娘,心裏一凜,忙跪下道,“奴婢明白。奴婢必定記得二奶奶的教導。”


    鳳姐笑道,“你是個最聰明的孩子,我也不過是白說一句罷了。”


    說著命平兒將一個水紅底梅鵲紋庫緞的包袱遞給她,笑道,“ 這裏頭有幾套時新樣式的新衣裳,你跟著姑娘嫁過去,總不能丟了咱們賈府的臉麵,留著日後慢慢穿罷。”


    晴雯忙又磕頭,見鳳姐不再說話,才抱了包袱退出去,待迴了自己屋子悄悄打開,裏頭不但有幾套衣裳裙子,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檀木匣子,裏頭裝了兩根金簪子,兩根玉簪子,都是時新式樣,價值不菲的,忙悄悄的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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