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迴。且說賈芾在桌案上爬了一圈,最終抓了一物便不肯撒手,諸人仔細瞧時,卻是一方官印,不由得都麵麵相覷。戴嬤嬤便向邢夫人和鳳姐笑道,“方才老爺命我拿進來的,誰想到芾少爺就抓了這個呢。 ”


    邢夫人這才知道竟是賈赦的官印,不由得也笑道,“ 芾兒大約長大了是要做官的了,這一桌案的東西都不肯拿,偏偏隻抓這個。”


    賈母也笑道,“你們老爺也肯慣著他。當日璉兒抓周的時候,都不曾拿出這個來 。”心裏卻不由想起寶玉當日抓周之時竟然盡數抓的是脂粉釵環,可歎那些年自己竟糊塗了,不曾瞧出那孩子終究不是肯上進的。


    旁邊王子騰夫人並尤氏等人也紛紛上前恭賀鳳姐。林如海夫人任氏一向惜言如金的,也笑著道,“小公子生的好相貌,倒有些像那畫上的金童一般。”


    她自嫁了林如海之後,一向少出門,屋裏諸人倒有一多半不曾見過她。隻是如今林如海官高爵顯,她又是忠順王妃的娘家表妹,自然眾星拱月的一般。


    當日芾兒洗三之時,林家這位新夫人並未過來的。故此鳳姐倒想不到今日她竟肯來,忙笑道,“他小孩子家家的,哪裏當得 夫人這樣的謬讚。”


    一麵細細打量她不過二十幾歲的年紀,又生的標致,和黛玉站在一處倒似姐妹一般。鳳姐心裏暗笑林姑父豔福不淺,臉上卻堆著笑容,請諸人都出去吃麵,一麵又悄悄地拉著黛玉打聽。


    黛玉也知鳳姐疑惑,悄悄笑道,“鳳姐姐不必問我,我也是不知道的。昨兒說起今日要過來給芾兒賀抓周之禮 ,母親便說她也要過來瞧瞧,父親便依了。我想著母親一向不大出門,難得她肯歸來瞧瞧,便同她一道來了。”


    鳳姐聽她這個母親叫的頗有親近之意,不由笑道,“想來妹妹如今和任夫人處的倒也和睦。”


    黛玉微微紅了臉,道,“她待我很好。”


    鳳姐笑道,“這是極好的事。林姑父如今身居高位,後宅自然是越安穩越好些。妹妹和任夫人能處的和睦,林姑父必定也是欣慰的。”


    何況有酈嬤嬤和扈嬤嬤這兩個成精的老狐狸在黛玉身邊,自然不怕被人算計了去。若是這位任夫人悅意和黛玉親近些,於黛玉也並無壞處。


    眾人且都出去吃麵。這裏奶娘 便抱起賈芾,要從他手裏哄過那個官印來。誰知賈芾小少爺緊抓著不肯撒手,竟哭了起來,邊哭邊說道,“芾兒,要。”


    臘月時候乳母便察覺芾兒能開口說幾個字,賈璉和鳳姐都十分歡喜,時常抱過來教他說些話,故此如今已能說好些字句。


    黛玉便笑道,“小侄兒日後必定是要做官的,這官兒做的還必定十分穩便才是。”


    鳳姐笑道,“盼他應了你這話就好了。”說著親手抱起芾兒來,平兒有眼色,忙拿過一碗他素日愛吃的糖蒸酥酪喂著,才把那官印哄了過來,遞給戴嬤嬤命她送出去。


    賈赦和賈璉隻在外頭陪客,聽小廝過來學了此事,都不由得大笑起來。賈赦尤其高興到十分,不用人勸便喝了個酩酊大醉。


    須知他雖然襲爵,膝下卻隻有賈璉這一個嫡子。如今賈璉總算也有了嫡子,大房才算後繼有人得以傳承,日後再也不必耽心二房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賈璉也知父親十分看重芾兒這個嫡孫。自從生母去世以後,父親便納了許多姬妾,對他的疼愛也少了許多,賈璉心裏難免存了些少少的怨懟,父子之間不過是麵子情罷了。


    自從兩房分家之後,父親倒似比以往收斂了許多,也肯替自己捐個好前程,賈璉心裏漸漸的也熱起來。雖說賈赦待賈琮也十分疼愛,終究不及對芾兒如此盡心,連自己的印綬 都肯拿來給芾兒抓周。


    晚間迴來便和鳳姐說起此事,歎道,“終究芾兒有福氣。”


    鳳姐笑道,“二爺莫非還要吃芾兒的醋不成。”一麵說起今日林如海夫人過來之事,道,“往常隻聽說這位不大出門的,今日卻不知為何肯過來。”


    賈璉並不在意道,“如今林姑父顯見得已是聖人股肱之臣,林夫人自然也要比先前忙碌些。”


    他今日也吃了許多酒,說不上幾句話便酣睡了過去。


    出了正月便是呂乃友和鄭嬤嬤的親事。因著呂乃友和林如海關係匪淺,賈珍之流也都送了賀禮,隻怕稍有怠慢。賈赦和呂乃友如今也是至交,自然也送了不菲的厚禮。


    鄭嬤嬤如今娘家並無親眷,便隻在榮國府待嫁。別人倒罷了,隻巧姐十分不舍,紅著眼圈拉著鄭嬤嬤的手說了許多話也不肯鬆開。眼看著吉時已到,鳳姐不得已上前拉開她,柔聲勸道,“嬤嬤過幾日還迴來瞧你,不必這樣。”


    酈嬤嬤和扈嬤嬤也都過來送鄭嬤嬤上轎。待花轎出了府,酈嬤嬤便迴身對鳳姐福了一福,道,“奴婢替晴芳姐姐謝過奶奶。”


    鄭嬤嬤的閨名便是晴芳。


    旁邊扈嬤嬤也福了一福。


    鳳姐忙笑道,“嬤嬤們這樣我可就受不起了。不過是呂先生和鄭夫人的緣法罷了,又和我甚麽相幹的。”


    酈嬤嬤正色道,“奶奶何必自謙,晴芳姐姐能有今日,自然全仗太太和奶奶肯伸手相幫。我和扈妹妹都是十分感激的。”


    鳳姐笑道,“鄭夫人花容玉貌的,自然是後福之人,我也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嬤嬤們姐妹情深,倒教我好生豔羨。”


    一麵又說了些閑話,各自散去不提。鳳姐因著連日事多,也覺得有些乏了, 便自迴房欲待歇息半日,誰知外頭小丫頭迴道,“舅奶奶來了。”


    鳳姐便微微皺眉,一麵坐起身來,命請進來說話。外頭小琴打起簾子,果然見她嫂子吳氏笑容滿麵的走了進來。


    平兒忙笑著請安問好。鳳姐隻淡淡 的命小紅上茶,一麵請她坐了,道,“不早不晚的,嫂子過來有甚麽事麽?”


    吳氏便拐彎抹角的說了些家常閑話,方道,“姑奶奶也是知道的,你那侄兒如今也大了,瞧上了一戶人家的姑娘,偏生那家迂腐刻板,托了幾個媒人去說都不中用的 ,想來是嫌我們門第低了。我和你哥哥原想著不如就算了,誰知那孩子尋死覓活的,隻好來求姑奶奶幫著說句話罷。”


    她說的輕描淡寫,鳳姐也隻做無事人一般笑道,“不知瞧上了哪家的閨女?”


    吳氏道 ,“說起來也算不得什麽大家子,不過是太常寺典簿司知事陳家,七品的芝麻小官。那日他家閨女去城外頭的廟裏上香,偏巧被你侄兒瞧見了,迴來就和我鬧著要去提親,誰想著陳家隻是這般那般的不肯。若是姑奶奶肯幫著說句話,他家必定是求之不得的。”


    七品主簿,委實算不得多高的門第。隻是王仁不過一介白身,自己那侄兒又文不成武不就,成日裏在外頭仗著王家和賈家的名頭胡混,也難怪陳家不肯依允。


    吳氏求自己幫著說句話,不過是想借著榮國府的勢力壓派女家,逼著應下這門親事罷了。按說是自己的親侄兒,昧心幫著出把力也不是不能。隻是此事大損陰德,卻不想沾手。


    何況一想起前世王仁和吳氏做的那些好事,便不由的冷了心腸,臉上卻波瀾不驚的笑道,“這是甚麽大事。不過是個小家碧玉,外頭這樣的姑娘多著呢,何必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依我說既然她家不肯,也就罷了。”


    鳳姐在娘家時便是愛賣弄才幹的,卻不想如今倒推得如此幹淨。吳氏便有些急了,又不好太過催逼,隻笑道,“姑奶奶說的自然有理。隻是這樣人家還瞧不上你侄兒,別人家自然就更瞧不上了。”


    她一口一個你侄兒,鳳姐隻聽得有些心煩,想了想笑道,“嫂子也不必著急,等璉兒迴來,我同他商議了再給嫂子迴話便是。”


    吳氏這才有些放了心,見鳳姐臉色和緩,又笑道,“ 還有件事要和姑奶奶張口,倒教我不好意思的。你侄兒若是成親,自然又得一大筆花費,如今我和你哥哥手裏哪有那些閑錢,少不得到時候還要求著姑奶奶相幫。”


    她和王仁夫婦兩個打秋風也不止一日,鳳姐心裏膈應,臉上笑道,“安兒是我的親侄兒,便是嫂子不提,到時我也該幫著出力的。”


    一麵命小紅去把前兒送進來新做的春裝衣裳拿了兩套出來,笑道,“ 做的時候想著嫂子也愛穿這樣的式樣,便教他們多做了一套,等下命人給嫂子拿了,留著在家穿罷。這套頭麵也是依著京裏新興的式樣做的,配那衣裳倒是好看的很。”


    吳氏隻當自家這位小姑子又和先前一般慷慨仗義,喜孜孜的點點頭,又說了些閑話,便起身告辭。鳳姐也不甚留,親自送出去便折身迴來。


    平兒是服侍慣了的,見她臉色有些不好,便小心問道,“奶奶可是方才出去冷著了?不如命她們泡一盞熱熱的參茶送進來罷。”


    鳳姐擺手道,“不必了。”一麵歪在炕上,冷笑道,“打的倒是好算盤。自己兒子不出息,倒要我去幫著說和。若是我拿出榮國府的名頭強逼著女家肯了,豈不是給你二爺和琮兒種刺。 這京城裏彎彎繞的勾連多著呢,豈有那麽好欺負的人家。”


    平兒見她有些動氣,忙陪笑道,“奶奶說的很是。隻是舅奶奶的脾氣奴婢也是知道的,隻怕日後還要進來和奶奶說話的。”


    鳳姐皺眉半日,道,“留他們在京裏住著,遲早終究要生事。你去命他們預備車,明兒一早我要去二叔府上瞧瞧二嬸子。”


    平兒會意,依言吩咐下去。第二日鳳姐便帶了平兒往王子騰夫人那裏坐了半日,吃了晌午飯才迴來。


    沒幾日王子騰夫人便給王子騰去了書信,隱晦提及侄兒王仁如今在京中有些言行不甚妥當,隻怕抹黑了王家的清名,不若命他依舊迴金陵老宅住著雲雲。


    王子騰如今升了九省檢點,正想著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時候,卻有薛蟠鬧出了賭博敗家的醜聞。正恨這個外甥不肯檢點屢屢生事,哪裏容許自己的親侄兒再惹出禍端來。接了夫人的書信,便立刻命心腹趕迴金陵給長兄送了親筆書信。


    如今叔父王子騰身居要職,妹夫賈璉也有實缺在身,王仁隻覺得背靠大樹好乘涼,正打算著要在京中替兒子好生籌謀一份前程。 誰想卻接到了父親金陵來信,命他即刻帶了家眷迴去,並說倘若故意拖延,便要告他忤逆。


    如今母親尚在,忤逆二字若是告了下來, 便是剝皮揎草、磨骨揚灰。饒是王仁一向懶散慣了,也不由得唬了一跳,忙忙的命吳氏帶了下人收拾打點行裝,又親自過來和鳳姐辭行,順帶敲了一筆銀子。


    鳳姐隻想著早早的打發了他眼不見為淨,不但送了一筆銀子,又命旺兒在外頭幫著打點迴程車馬行李物件,自己也預備下許多東西送給父親母親,忙亂了兩日,總算諸事停當,王仁便帶了家眷人等出京去了。


    賈璉聽說大舅子一家迴了金陵,也微微有些吃驚,晚間迴來問道,“那日他還求我幫他走動走動,替安兒捐個官兒做,怎的又迴金陵去了?”


    鳳姐笑道,“哥哥說是父親命他迴去的,想來是有要緊事罷。既然他舉家遷迴去了,你也不必理會他求的那些事。昨兒我托二爺打聽的那事,可有眉目了麽?”


    賈璉坐下喝了一口茶,方道,“ 穆世孫原先定得是右都禦使的嫡長女,誰知那女子福薄,偏生趕著去年冬天病死了。南安王府這幾日倒是四處相看了許多人家,大約便是要重新擇一位世孫媳了。隻是外頭都傳說穆言克妻,也不知真假。---二妹妹已經許了顧家,莫非你還要悔婚的不成?”


    鳳姐看他一眼,笑道,“二妹妹那樣的性子,豈能入王府做世孫媳,日後再做世子媳婦?再說咱們家難道就這一個女孩子了不成?”


    賈璉似有所悟,道,“莫非你是說四妹妹?她那性子也不算沉穩,隻怕也當不得這樣的大事。”


    鳳姐似笑非笑道,“二爺瞧著三妹妹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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