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迎春和鳳姐正欲說起賴家之事,見外頭薛姨媽和寶釵笑著進來,便止了話。迎春忙笑著起身問好。


    薛姨媽笑道,“方才人多,沒顧得上細瞧瞧芾兒,如今倒要細瞧瞧。”


    寶釵見了迎春,便笑道,“二姐姐果然是在這裏。方才席上不見了你,我就和林妹妹說,必定是躲在這裏瞧小侄兒呢。”


    鳳姐便命小紅上茶,一麵笑道,“勞動姨媽和妹妹想著。姨媽過來坐罷。”說著也坐起身來。


    薛姨媽忙道,”你隻管躺著罷,這才幾天,哪能久坐呢。”說著便坐在炕沿上,俯身瞧了瞧賈芾,笑道,“這孩子生的真是好得很,我瞅著比寶玉那時候還要好看些呢。”


    鳳姐如今最不愛聽的就是拿自家兒子去和寶玉相提並論,隻是臉上並不露出來,隻笑道,“他可拿甚麽比寶玉呢。寶玉生下來的時候口裏就含了那個寶貝,必定是有些造化的,芾兒不過是個凡人罷了。”


    寶釵正和迎春說話,見鳳姐如此說,忙笑道,“我瞧著小侄子這相貌,就和那些年畫上觀音身邊的金童一個樣子,日後必定是有大造化的, 鳳姐姐何必妄自菲薄。”


    這話說的十分討喜。薛姨媽也會過意來,想想寶玉如今那模樣,知道自己方才說錯了,忙笑著問鳳姐這幾日身上可好些了,一麵命她隻管躺著說話。


    小紅便上來替鳳姐身後又加了兩個枕頭。鳳姐靠在後頭,笑道,“ 倒是好的多了。這幾日吃的也格外多些,隻怕補得太過反添了許多肉。”


    這時外頭奶娘賠笑進來,抱賈芾過去吃奶。 鳳姐囑咐了幾句,才命她抱出去了 。


    薛姨媽便看了看鳳姐,又看了看迎春和寶釵,卻不說話。


    鳳姐見薛姨媽那神色有些欲言又止,便向迎春笑道,”我這屋子裏終究有些悶,不如帶了大妹妹往你們那邊坐一會子去。“


    迎春會意,便起身拉著寶釵道,“前兒老爺賞了我幾幅畫,妹妹同我瞧瞧去。”寶釵也知母親來尋鳳姐必定有事要說,自己未必聽得,便順勢跟著迎春出去了。


    見她倆出去了,鳳姐便微微笑道,”姨媽若是有事不妨直說,我這裏人來人往的,隻怕等下子又不得空了。“


    薛姨媽歎口氣,道,”就知道瞞不過你的眼去。 倒也沒有別的事,隻是你也知道,寶丫頭眼瞧著就要過十五歲的整生日了。偏生有蟠兒那個孽障在外頭惹是生非,如今連個正經上門提親的都沒有。這女孩家可是耽誤不得的,我這心裏這幾日著實有些不爽利。”


    原來是為了寶釵。鳳姐心裏冷笑,嘴上道,“姨媽忘了,我們家二姑娘比大妹妹還大一歲,如今不也是待字閨中。大妹妹那樣的品貌,要尋個乘龍快婿又有何難。”


    薛姨媽歎道,“這邊二丫頭雖說是庶出,可如今你們家是個什麽情形,我也是深知道的。寶丫頭再好,終究是薛家的人。蟠兒得罪了忠順王府不算,後頭又去開罪了北靜王府,但凡有些知覺的人家,哪裏還敢和我們攀親。那些寒門小戶的,嫁過去又隻怕委屈了寶丫頭。 ”


    居然還有些自知之明。鳳姐腹誹一句,臉上也微微帶了些愁容,想了想道,“大妹妹那金鎖,原先說的是有玉的就可以配成良緣。若是寶玉不出那事,親上做親倒也算是般配。如今再要去尋個有玉的孩子,隻怕也要慢慢尋訪才是。”


    薛姨媽那臉上紅白變幻了半日,方道,“不過是那些奴才們嘴碎,胡亂嚼舌罷了,並沒有這一說。如今倒也不急在一時,隻是和你先說一聲,倘若有對勁的人家,幫著多留心些,想法子提一提也好。”


    果然金玉良緣是不成了的。鳳姐點點頭,笑道,“姨媽放心。都是自家骨肉,我必定幫著大妹妹留心些。隻是大哥哥過了年也大了一歲了,算來也該娶親了。總沒有哥哥還未娶,妹妹先嫁的理兒。”


    提起薛蟠,薛姨媽便歎口氣,道,“這一二年間他鬧了多少事,前兒你們東府裏蓉兒娶親,又是在那麽多人跟前鬧出來的,外頭多少人家都當笑話傳,哪裏還有好人家的閨女肯嫁過來。 如今我也不指望能娶個門當戶對的人家,有那品貌端方的,給他娶了也就罷了。”


    鳳姐心裏動了一動,不由笑道,”我倒是想起一個人來。論起模樣來是最好,薛大哥也必定瞧得上的。隻是門戶低了些,姨媽未必中意,但是不好說得。”


    薛姨媽立時來了精神,道,“咱們自己說話,有甚麽說得說不得的。好不好的也沒有外人聽了去,你且說說是誰家的閨女?”


    鳳姐笑道,“那天東府裏珍大嫂子來和提起,她那繼母帶過來的兩位妹子,大的開春便要嫁人了,嫁的是自小指腹為婚的一戶人家,如今還有個小的在家裏。隻是出身貧寒了些,如今隻要倚仗著珍大嫂子過活。姨媽這樣的門第還有甚麽說的,一提必準,隻是我想著,終究差的太多了些,不如算了罷。”


    因著如今尤氏一手把持著東府的家事,府裏那些奴才也並不敢十分的在外頭胡唚,故而尤氏姐妹倒也未像前世那般名聲在外。薛姨媽又一向和東府並無往來,自然更不知道。


    聽鳳姐說完,薛姨媽低頭想了想,道,“倒也不是不能提。總歸是珍兒媳婦娘家妹子,也不算太低。 隻是我卻不曾見過,不知道模樣性情究竟如何。”


    鳳姐聽這話有些動意,便笑道,“那年先蓉兒媳婦的事情出來,我過去幫了幾日,這兩位姑娘卻都是見過幾迴的。這位三姑娘當日年紀雖小,麵龐身段倒有些林妹妹的樣兒,一看就是美人胚子。如今又長了兩年,俗話說,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想必也不至有多大偏差才是。”


    黛玉的模樣薛姨媽自然是十分中意的,隻是林家清貴,林如海如今又炙手可熱,攀親之事想都不敢想。 聽鳳姐說起尤家這位姑娘的模樣有些和黛玉相類,那心便越發有些活動了,道,“既然這樣,你和東府那邊慣是能說得上話的,倒要你幫著操些心了。”


    鳳姐巴不得一聲,笑道,“都是自家親戚,倘或成了也是一段佳話,哪裏就說到操心上去了。隻是姨媽且悄悄的別做聲才好,等開了春她姐姐的親事辦完了,咱們再提也不遲。”


    薛姨媽思之有理,便點點頭。


    如今她和王夫人老姐妹之間為了各家不成器的兒子越發疏遠,有事自然也說不上話。王子騰夫人雖然也在京中,如今薛蟠鬧出這些事來,得罪了那些人,王家雖說位高權重,也是避之不及,哪裏還肯和先前一般親戚間不時走動。 故而薛姨媽如今竟是指望不上別家 ,才不得已過來和鳳姐商議。


    如今得了鳳姐這個話,薛姨媽心裏便覺安定了許多,見鳳姐也有些倦容,便笑著起身告辭道,“你好生歇著罷,我還去前頭尋老太太他們說話去。”一麵轉身出去了。


    平兒瞧兩個姑侄兩個說話,便隻站在外間門口候著,見薛姨媽出來,忙笑著送到門口方迴。


    鳳姐因著薛姨媽提起寶釵的親事來,倒又想起迎春,晚上賈璉迴來,便和他提起迎春來,道,“迎妹妹如今也十六了,說大不大,可這歲數也該相看親事了。你在外頭認得的那些人也多,總要替妹子留些心才是。”


    賈璉笑道,“你如今越發愛操心了。妹妹的親事自然有老爺太太做主,哪裏就輪得到咱們兩個說話。”


    鳳姐道,“自然是老爺太太做主。隻是老爺如今賦閑在家多年了,外頭那些人家的好壞他也未必知道的。太太和我都是內宅婦人,更是沒處掏摸消息去。那些官媒婆子嘴裏哪有一句實話,黑的也能說成白的,橫豎我是不信的。咱們就這一個妹子,若是嫁得好了,也是你的助力。若是嫁的不好了,不但老爺太太心煩,你我瞧著不也添堵麽。”


    賈璉並不在意,隨口應了,又和她說起今日的笑話。


    原來賈赦今日十分喜悅,酒席桌上來者不拒,自己喝多了還不要緊,非要拉著呂乃友一起死灌,結果兩個人都喝得高了。酒過三巡桌上發覺少了兩個人,賈璉和賈琮忙出去找,誰知這兩個人站在外頭院子裏慷慨激昂的對詩,旁邊許多丫鬟小廝圍著看,想笑又不敢,一個個憋得十分辛苦。 最後還是叫了數個小廝幫著,才把這兩人扶進外書房歇息去了。


    賈璉一麵笑說,一麵道,“我從未瞧見老爺那般高興。一口一個芾兒如何如何, 便是琮兒那樣出息,也沒見他如此失態。”


    鳳姐想著當時情形,也不由笑了,道,“ 若是芾兒日後娶妻生子,隻怕二爺比老爺今日還要樂得更出格些呢。當日老太太如何疼寶玉的,咱們也不是沒瞧見過。”


    提到寶玉,賈璉便皺眉道,“以後再不可拿寶玉和芾兒作比。他除了那個模樣還有甚麽可說的,咱們芾兒日後可是要有大出息的。”


    鳳姐便想起薛姨媽今日所說的話來,笑道,“今兒姨媽還說,芾兒這相貌比寶玉那時候更好看些。虧得二爺沒在跟前 ,難道也要這麽說姨媽不成?”


    賈璉道,“你不提我還忘了說。今兒薛大傻子也過來了,既然他來了,我也不能不招唿。隻是這個混賬東西狗改不了吃屎,吃了兩杯酒又想故態複萌,虧得我早打發昭兒幾個盯著,連哄帶拖的弄了出來醒酒,才未鬧出事來。若是今兒這樣的日子他給我惹了事,我必定不輕饒了他。”


    說著看了鳳姐一眼,見鳳姐依舊笑微微的,知她並不生氣,接著道,“聽說姨媽近來又到處拖官媒給他說親,依我說,就他這樣的品行,誰家的姑娘肯給他呢。”


    鳳姐嗤的一笑,道,“這也難說。他再不好,到底是金陵薛家的嫡子,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薛家現今不如在前的風光了,瓢底下剩的也夠外頭那些人家過幾輩子的了。 二爺如今家大業大的,自然瞧不起他,未必別人也和二爺一樣的。”


    賈璉聽這話有些意思,看著她道,“你不是一向最瞧不起這薛大傻子了麽,怎的今日倒替他說起話來?莫非是發燒了不成?” 說著笑嘻嘻的拿手去摸鳳姐的臉。


    鳳姐推開他的手,嗔道,“我不過是就事論事罷了。我瞧不上他,自然有我的道理。隻是如今姨媽拿我當自家人,同我商議他的親事,我總沒有袖手旁觀的理兒,自然要幫著出些力。”


    賈璉見她笑的大有深意,立刻會意過來,笑道,“你一準又沒安甚麽好心思。趁早老老實實的說給我聽,好多著呢。”


    鳳姐便把自己近日和薛姨媽說的那些話學給他聽了,笑道,“這樣也算是親上做親了。論起來兩邊的輩分也都對,真是再合適也沒有了 。”


    賈璉卻不是薛姨媽那樣好唬弄的。聽鳳姐說完,便不由笑道 ,“我也聽說過那姐妹倆的名聲,據說都是一等一的美人,隻是性子有些不穩當,先前和珍大哥隻怕都有些首尾。薛大傻子雖說有些糊塗,也未必肯的。”


    鳳姐也知如今賈璉有子萬事足,且又和賈蓉刻意疏遠,自然再不會鬧出娶二房的事來。 隻是聽他提起尤氏姐妹,心裏依舊有些不爽利,淡淡道,“隻要沒人去姨媽跟前嚼舌頭,薛大傻子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見個美人就走不動的。二爺又不是他,怎知他就不肯呢。”


    賈璉見媳婦有些不悅意,忙笑道,“我不過白說一句罷了。橫豎又不是咱家的事,隨你愛怎麽折騰去。隻是他們兩家結親,咱們也未必能從中漁利,你操這心作甚麽。”


    鳳姐睨他一眼,笑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二爺隻裝個不知道就罷了。今兒二爺也乏了,早些過去平兒屋裏歇著罷。”


    賈璉偏又湊上前來,摟著她笑道,“你早些養好了身子罷,我可夜夜想著你呢。”


    鳳姐作勢啐他一口,也不由笑了。


    因怕夜長夢多,第二日鳳姐便命人去東府請了尤氏過來,和她說了自己欲把尤三姐配給薛蟠之事。


    尤氏這幾日正幫著二姐打點嫁妝,忙的不可開交,聽鳳姐這邊有事來請,隻當是甚麽事,忙忙的過來。


    一聽是這事,倒吃了一驚,低頭想了半日,薛家如今還算大富,雖說薛蟠有些不著調,終究是紫薇舍人之後,三姐若是能嫁過去也算高攀了。因此笑道,“ 難為你坐著月子還替我們操這份心。此事若是成了,必定好生答謝你。”


    鳳姐道,“咱們還用說這些客套話麽。隻是你那妹子如何我也是見過的,隻怕咱們覺得千好萬好的,人家未必中意。”


    這話正碰在尤氏心上。提起薛家的門第家業,尤老娘必定是中意的,隻怕三姐心裏是有主意的人,又自視甚高,未必瞧得上薛蟠的人品。


    鳳姐也知她這心思,笑道,“嫂子萬不能優柔寡斷的,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家店了。薛家這位小爺雖說有些那樣的毛病,可終究比那些心眼多的好拿捏,令妹若是嫁了過去,自然就是當家娘子。到時候把老娘接過去住著,嫂子也就省心了。”


    尤氏道,“你說這個我自然是知道的。隻是那丫頭性子十分執拗,若是咬定了不肯鬧起來,反教外人說我這個長姐容不下繼母和妹子。”


    鳳姐道,“這事自然不能嫂子親自去說。再者薛家那頭還未有個準信兒,提了也有些為時過早。 隻是咱們既然存了這個心思,自然要想法子成就他們兩個才是。 ”


    說著便微微笑了起來。尤氏也是明白人,不由笑道,“容我思謀思謀。如今二妹妹的好日子也近了,辦完了她的,再辦三妹妹的倒也便宜。”


    兩人又說了些閑話,尤氏便起身告辭。 鳳姐隨後又打發小琴過去送了些頭麵首飾衣料東西,尤氏也知是給二姐添妝 的,心裏倒也感念鳳姐如此看重自家。豈不知鳳姐滿心隻想著早日把尤二姐嫁了出去,了結了這樁心事才罷。


    且說小琴送完了東西迴來,迎頭正碰上林之孝家的,忙笑道,“林大娘好。好幾日沒瞧見你老人家了。”


    林之孝家的如今時常被女兒叮囑著,且自家也能瞧得出來,也知小琴是鳳姐跟前 第一得用的人,也並不敢大樣,隻笑道,“姑娘忙忙的往哪裏去?”


    小琴道,“方才二奶奶打發我送東西,正要迴去的。大娘這是要往哪裏去呢?”


    林之孝家的道,“正要往奶奶院裏迴事,誰知倒碰上了姑娘,正好一道走罷。”


    兩人便前後跟著過鳳姐這邊來。小紅正在門口立著,見自家老娘和小琴一同過來,便笑道,“娘過來的倒巧,二奶奶剛睡下呢。不如在外頭坐著喝會子茶等一等罷。


    林之孝家的也知鳳姐如今偏是注重保養身子,趕著又坐月子,自然睡得時候偏多些,也隻好在外間坐了,小紅倒上茶來吃著,等了半日。


    聽裏頭有了動靜,小琴便進去迴道,“二奶奶,林大娘方才過來了,正在外頭等著和奶奶迴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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