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迴。邢夫人瞧著鳳姐仿佛有些倦意,便笑道,“且別管他們家那些事,你隻好生歇著罷。”一麵站起身來出去帶著王善保家的並一幹丫鬟走了。


    平兒親自送到院門口方迴來,見鳳姐依舊坐著,便道,“奶奶坐了這半日想來也乏了,不如歪一會子罷。”說著拿過靠枕來。


    鳳姐擺擺手,道,“我暫且不乏。隻怕紅蜻今兒是熬不過去這一關去了。”


    平兒手一抖,靠枕差點掉在地上,忙輕輕放在鳳姐身後,道,“奶奶何出此言?”


    鳳姐道,“自從她有了這個身孕,珍大哥在她身邊放了多少丫頭婆子,隻怕她有些閃失,連小廚房都給她單另立了一個。你上迴也聽珍大嫂子說起過,那幾個接生婆子,頭兩個月就住進了東府裏 ,隻怕她有一點閃失。這麽多人捧鳳凰蛋一樣捧著她,她怎的就會突然受了驚嚇?我覺得這裏頭隻怕有些別的文章,倒要再命人去哨探哨探才是。”


    說著想一想道,“小琴如今在外頭辦事慣了的,二門外那些小廝,打發兩個機靈的,過去哨探哨探。”


    小琴便應了,退出去不提。平兒道,“ 奶奶且不必憂心,橫豎和咱們不相幹的。”


    鳳姐道,“ 卻也難說。咱們兩府到底同氣連枝,若是真出了甚麽事,也不過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這時外頭 腳步聲響,旺兒家的匆匆進來,道,“二奶奶,方才二門上來人迴話,東府裏的紅姨娘方才已經去了!”


    鳳姐臉色一變,疾忙問道,“孩子可保住了?”


    旺兒家的道,“孩子也沒能保住。聽那些小廝們說瞧著珍大爺十分傷心,屋子裏砸了一地的東西,東府裏如今亂的很呢。”


    鳳姐想了想,道,“今兒是小蓉大爺大喜的日子,偏生又出來這樁事。老太太和太太那邊知道了麽?”


    旺兒家的道,“已經打發人給老太太和太太迴明了。隻是東府那邊還未來人報信,倒不好命人過去吊唁的。”


    鳳姐道,“且等著罷。若是那邊打發人來報信,就命人過去吊唁不遲。”旺兒家的便出去了。


    平兒聽說紅蜻死了,未免有些物傷其類,不覺滴下淚來,道 “可憐紅蜻這才多大的年紀,竟然就這麽去了。”


    鳳姐冷冷道,“不必哭了。我原想著,若是去母留子,隻怕是你珍大奶奶下的手。如今母子俱亡,倒是蹊蹺,隻怕這事和你珍大爺脫不了幹係。”


    平兒一怔,立時收了淚,道,“奶奶莫非是說?”


    鳳姐道,“你莫非忘了焦大說的那話了麽?”


    平兒立時醒過神來,臉色也變了,半日方道,“奶奶莫非真的信那奴才的話了?”


    鳳姐冷笑道,“我為何不信。焦大那副臭脾氣雖然討人嫌,卻是這兩府裏對祖宗最忠心的老奴才了。他在東府裏這麽多年,甚麽事能瞞得過他的眼去。今兒是蓉兒大喜的日子,偏生紅蜻就趕在今兒死了,你就不覺得這裏頭透著古怪麽。”


    小紅站在一旁,嚇得隻低頭瞧著自己的裙子,一聲也不敢則聲。


    平兒心裏也如翻江倒海一般,隻看著鳳姐,卻不知說甚麽才好。


    半日小琴自外頭進來,道,“迴奶奶,奴婢無能,暫且並沒有甚麽消息。隻聽說珍大爺傷心氣惱,把那些接生婆子都攆出府去了,說是她們都是些無能之輩,不許她們以後留在京裏 。再有東府裏如今已經四處報喪了。”


    鳳姐冷笑道,“這是活生生的打蓉兒的臉呢。 他連洞房還沒入,他爹這邊就要給小妾辦喪事了。也不知蓉兒如今心裏是甚麽滋味。”


    想了想道,“小紅教你爹打發人出去留心打聽著,這些接生婆子萬不能再混著京裏留下來了,到時咱們是不能用這些人的。好歹紅蜻也是珍大嫂子身邊出去的,想必珍大嫂子心裏也不好過。 小琴明日過去給珍大嫂子道惱去罷。 我也乏了,你們都下去罷。”


    平兒便帶了小琴和小紅都出去了。鳳姐歪在靠枕上,思來想去,不覺微微笑了。


    賈蓉這個狼心狗肺的小兔崽子,當日若不是他心懷鬼胎攛掇,賈璉哪會鬼迷心竅娶那尤二姐做二房。之後賈璉要休了自己的時候 ,他和賈珍在後頭也沒少出力幫閑。


    這一對狗東西狼狽為奸,聚麀之事也沒少幹,不想也會為了個小姨娘反目起來。想來賈珍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了。 當日他和可卿有染之時,可曾想到自己也會後院起火。


    倒是紅蜻這小蹄子終究眼皮子淺,竟敢在賈珍眼皮子底下做出這樣的事來。賈珍那樣的性子,一旦得知此事,豈肯留下她和孩子那兩條小命。隻是今日這事來的蹊蹺,莫非是這小蹄子哪裏不慎露出了馬腳不成?


    正在胡思亂想的功夫,賈璉自外頭晃著進來,見她歪著出神,便過來在炕沿坐下,摟住笑道,“怎的把人都打發出去了,可是乏了想睡一會子麽。”


    鳳姐見他身上猶帶著酒氣,便皺眉道,“二爺這是剛吃完了酒,也不知道換換衣裳,一身的酒氣。 ”說著向外麵道,“平兒進來。”


    平兒見賈璉迴來,也留了心,聽鳳姐喚自己,忙進來伺候賈璉更衣,一麵笑道,“二爺可是喝多了忘了,二奶奶如今聞不得這些酒氣,虧得這兩天還好些了,若不然又要有些孕吐。”


    賈璉一拍腦袋,晃了晃道,“果然是我忘了。都是為夫不好,我給你陪個不是。”說著便彎下腰給鳳姐作了一個揖 。


    引得鳳姐和平兒都笑了。鳳姐道,“你二爺果然喝的有些多了,去打盆水來給他淨一淨。”


    平兒便出來命小丫頭子打了一盆水來,親自端著進來,給賈璉擦臉盥手。


    盥洗畢了,賈璉便又笑嘻嘻的坐在鳳姐身邊,道,“我喝的這些算甚麽,你沒瞧見薛大傻子喝多了,去調戲人家戲班子的小旦,被打的那個樣子,才是好笑呢。”


    鳳姐見他這樣也覺可笑,道,“方才倒是聽說了。隻是如今那邊的小姨娘死了,珍大哥哥哪有空理會薛大傻子的混賬事。”


    賈璉晃著頭道,“方才我也聽人說了一句,也當不得真,好端端的怎的就死了?”


    鳳姐見他猶有些不大清醒,便向平兒道 ,“去外頭弄團雪團進來。”


    平兒依言出去拿帕子包了一個雪團進來。鳳姐道,“就用這個給你二爺擦擦臉 ,教他好好清醒清醒。”


    平兒抿嘴笑著,果然上來拿那雪團在賈璉臉上擦了擦。 屋裏暖和的很,那雪卻是刺骨冰涼的,賈璉不由的打了一個激靈,這才有些迴過神來,道,“你這蹄子膽子越發大了,敢拿這個消遣我!”


    平兒也不迴嘴,隨手把雪團扔進銅盆裏,擦了擦手,道,“二爺如今越發偏心了,明明是奶奶使喚我這麽著,二爺倒罵起我來。”


    賈璉被那雪團一冰,酒意倒是去了大半,忙看著鳳姐笑道,“你二奶奶是怕我喝多了發悶,難為她想得出這樣的巧點子。”


    見他一心討好鳳姐,平兒心裏也微微一酸,再想起紅蜻雖然做了姨娘,生死也不過在主子一念之間,心裏也添了些憂悶,隻規規矩矩的退到鳳姐身邊站著。


    鳳姐這才道,“方才外頭已經報信了,紅蜻和孩子都沒保住,東府裏如今正預備喪事。你明兒得空了,過去給珍大哥哥道惱去。”


    賈璉皺皺眉,道,“偏生挑著今兒大喜的日子死了。 虧得珍大哥事先請了那麽多接生婆子預備著,竟毫無用處。”


    抬眼看看鳳姐的肚子,又怕她受了驚嚇,便道,“不過是個奴才罷了,死了就死了。 倒是提醒了我,再有兩個月你也該生產了,咱們也該請幾個婆子迴來預備著才是。”


    鳳姐道,“人多了無用 ,反倒添亂。當年大姐生產之時那兩個就很好,二爺命人好生請了來也就是了。反比別人更放心些。”


    賈璉想了想道, ”倒是忘了那兩個婆子。我這就打發人去請。”


    說著起身,鳳姐笑道,“二爺恁的性急了。明日再請也不遲,如今倒有件事和二爺商議。\\\\\\\\\\\\\\\"”


    賈璉便依舊坐下,道,“甚麽事。”


    鳳姐道,“因著今兒蓉兒大喜,我倒想起薔兒來。薔兒如今年紀也不小了,原先我和珍大嫂子想著替他謀一門好親,隻是那孩子眼界頗高,去年提了許多人家也不中意,漸次耽擱了下來。


    我品度著他那心思,大約是想求個模樣品格都一等的姑娘才肯求配。 ,隻怕姑娘門第低了些,他又瞧不上。 如今快過年了,你們在一處的時候也多,二爺不妨私下裏問問他,若是不計較門第家世的話,我倒是想替他做個媒人。”


    賈璉來了精神,笑道,“誰家的姑娘,說來我替他籌劃籌劃先。”


    鳳姐笑道,“這個卻不能告訴二爺。隻是那姑娘的模樣人品性格都是第一等的,打著燈籠也沒處找去。 若是給人做妾,我隻怕委屈了她,二爺就不必勞心了。”


    賈璉訕訕笑道,“我不過隨口問問罷了,哪裏就輪到別的。如今我都改過了,再不至於弄出那些事來。”


    鳳姐道,“我也不是那等拈酸吃醋的人,二爺不必心驚。二爺日後瞧上了誰,隻須得迴來和我說一聲,若是個好的,我自然親自替二爺接進來 。隻是這模樣出色心性幹淨的倒也難得,我瞧著未必能有比平兒強的。”


    平兒正聽的出神,見鳳姐提起自己,倒微紅了臉,道,“奶奶好端端的又扯上奴婢作甚麽。”


    鳳姐笑道,“我是怕你那糊塗二爺一時犯渾,髒的臭的都顧不得了,咱們兩個這些年端端正正的,倒要和那些□□相提並論,可不是冤枉的很。”


    說的賈璉越發訕訕起來。隻是媳婦說的都是正理,又駁不得,隻好厚著臉皮又坐了半日,才起身出去。


    因著紅蜻不過是個妾室,又趕上賈蓉新婚之喜,雖說賈珍十分傷心,寧國府也並未大操大辦 ,隻是停靈三日,便拉出去破土葬了。且紅蜻家中並無兄弟姐妹,隻有一個爹又是個聾子,賈珍便命人送了些銀子過去,也就罷了。


    榮國府並那些親族也都各家派人來道惱。因死的不過是個姨娘,且又沒能留下子嗣,也不過是來走個過場,各自迴去。


    隻賈蓉心裏懷著鬼胎,疑心紅蜻死的不明,又不敢查問,每日迴房便陰著臉。那新媳婦胡氏想著自己一進門便趕上此事,也覺得十分晦氣,見自己相公臉色難看,倒也不敢多問多言,隻戰戰兢兢的小心服侍不提。


    尤氏原也聽了些風聲,才順著賈蓉的心意把焦大遠遠地打發了出去。後麵聽說焦大在外頭遇了狼屍骨無尋,心裏也暗暗鬆了口氣。畢竟這樣的醜事,若是鬧出來,自己隻有跟著受連累的份兒。


    原想著待紅蜻順利產子,便把這孩子抱過來自己養著,也算後半生有個依靠,誰知紅蜻命短福薄,竟然一屍兩命就那麽去了。到底那孩子也沒生下來,是男是女且不知道,原來那些打算便都落了空。再想想未必不是好事,卻也舒了口氣。


    因賈珍原是十分寵愛紅蜻,又怕她這一死,賈珍又如可卿死時那般傷心,心裏便盤算了許多寬慰的話,隻等屆時好生在賈珍跟前款款規勸。


    不想賈珍雖是麵上有些哀傷之色,又砸了許多東西,卻並未十分動心。隻命尤氏依著舊例打理紅蜻的喪事,自己卻依舊往後院裏和那些侍妾們廝混去了。 尤氏見他不提厚葬二字,也就樂得一切從簡,倒少花了許多銀子。


    好容易把這些事都料理的畢了,俞祿家的又悄悄地來稟告,說找到了張華父子,隻是如今窮的十分潦倒,隻差要去討飯。


    賈珍自從上年大病一場之後,家事便都有尤氏打理。故而這些奴才們也見風使舵,隻怕巴結不上這位大奶奶。


    尤氏想了想,便命他悄悄地先把那父子倆安頓下來,不許驚動了賈珍父子。自己卻帶了銀蝶過西府這邊尋鳳姐商議如何行事。


    鳳姐笑道,“外頭的房子有的是,嫂子買也好,租也好,給他置辦幾間房子又有何難。拚著花上花上二十兩銀子,衣裳也能換的裏外三新。俗話說,人靠衣裳馬靠鞍,那小子終究年輕,打扮起來想必也不會太寒磣。到時隻管教他去尤家提親,難道老娘還能不點頭不成。”


    尤氏道,“我那老娘你也是知道的,未必就肯點頭。”


    鳳姐笑道,“終究也是嫂子的妹夫,嫂子難道不能幫襯的?何況原是指腹為婚的夫妻,咱們不成全豈不是忤逆天意。那張華家裏如今也沒個老娘,二姐嫁過去就當家,也不必受氣。便是嫁妝頭麵,也不過是依著外頭那些那些人家的規矩,置辦出來也就是了,難道還能比著咱們這樣人家的規矩麽。”


    尤氏原就一心想著把二姐打發出去,趁早了斷了這樁心事。如今得了主意,果然依言迴去命人給張華父子送了些銀子 ,又在離寧榮街甚遠 的地方買了一所房子,不過七八間,令人草草收拾了,外麵看著倒也齊整,使張華父子搬了過去 ,一切打點齊備了,便悄悄教給他去尤家提親。


    尤老娘原聽說張家敗落了,音訊全無,心中暗喜,正想著把二姐聘一戶有錢人家,賺些錢鈔使用,誰知張華卻忽然上門提親,一時倒吃一驚。再看他穿戴的卻也體麵,又帶了幾樣東西過來,也不好怠慢,隻得請進來坐下。


    張華得了尤氏的指點,便故意說得含含混混,倒像是在外頭發了財,又不想惹人眼目,才隻買了那麽個房子住著,日後再慢慢過起來的意思。


    他說的雖然含混,尤老娘卻聽了出來,心裏想了想,尤氏終究不是自己的親閨女,又是個有主意的,雖說嫁進了寧國府,自己跟著沾光也是有限的。倒不如二姐給了張華這樣的土財主,家裏又沒個婆婆,進了門就當家,那張家的家私豈不就和自家的一樣了。


    隻是怕張華所言不實,便笑道,“你和我家二姐原是指腹為婚,我也沒有不允的道理。 不是我誇口,我這閨女的相貌,滿京裏也尋不出幾個來,偏你有這福氣。 如今我們家雖說也不如先夫在時的風光,可大姑奶奶如今嫁進了寧國府,那也是這京城裏數得上的人家。你這聘禮麽,”


    張華見未來的嶽母如此做派,心裏也不由冷笑,隻是來時心裏便想好了說辭,滿口應承下來。出來便悄悄地去找俞祿,苦笑道,“我如今哪能拿得出那許多的聘禮,倒要求著奶奶相幫。”


    果然俞祿隔了兩日,便帶了人悄悄地送了許多東西過來。


    張華喜出望外,雇了兩個人抬上,直接送了過去 。尤老娘見了這些東西,隻當都是張家置辦的,十分喜悅,暗想這張家倒真是有些家私的,這樁親事便定了下來 。


    隻三姐跟著二姐悄悄躲在簾後瞧了張華,有些不中意,道,“這人的模樣有些猥瑣,哪裏配得上姐姐金玉一般的人品。 ”


    尤二姐原是水性的人,早就和姐夫賈珍有些不妥,隻是先前賈珍身邊有了紅蜻這個小妖精,哪裏還顧得上她,倒是被冷落了許多時日。 因著紅蜻是尤氏身邊的人,心裏也不免有些怨恨尤氏。


    這幾日聽說紅蜻一屍兩命死了,心裏倒是隱隱的有些暢快。母女三個借著吊唁之名,往寧國府去了幾遭,隻想著賈珍賈蓉必定又要和先前一般調笑。誰知賈蓉和先前大不一樣,見了麵連個笑臉也欠奉。賈珍也是隻顧著和後麵那些侍妾丫頭們廝混,並不理會她們姐妹。


    張華雖然樣貌平庸,生的卻膀寬腰細。 這些年在外頭也做了些下苦的活計,一看便是十分健碩。二姐比三姐大了幾歲,又是經過人事的,自然看人的眼光不同。


    何況又打扮的齊齊整整,看著家裏也頗過得去, 二姐那心便活動了,聽妹妹說了這話,便道,“不可胡說。如今娘已經應承了,日後他就是你的姐夫了。”


    三姐冷笑道,“東府裏的才是我的姐夫呢,他算哪門子的姐夫。”說著轉身自迴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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