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數日便是七月七日,是大姐生日。


    因著 鳳姐如今改了喜熱鬧尚排場的脾氣 ,便命不必過分操辦,隻請了自家這幾個主子並常過來的李紈尤氏薛姨媽黛玉寶釵數位至親,就命自己的那些小戲子唱了兩出戲也就散了。


    寶玉如今腿上有了傷殘,依舊不肯出門,王夫人便帶了幾個丫鬟婆子過來坐了半日,又和賈母邢夫人一道問了些省親事宜預備的如何,見並無甚麽紕漏,也就罷了。且如今李紈每日過來幫著理事,時常的也和她迴稟一些這邊的動靜,見大房籌備元春省親之事十分周詳,料想他們也是存了攀高往上之心,不敢怠慢宮裏的娘娘,因此也就放下心來。


    隻鳳姐見了王夫人笑容慈善,心裏便想起先前命小紅另外收存起來的那些藥材,想到這位好姑母前世生生斷了自己的求子之路,隻恨不能生啖其肉。


    不過如今有個寶玉在她心上添堵,自己且再耐些時日不遲,隻笑道,“ 寶玉一向是最愛瞧這些熱鬧,可惜今兒偏沒有過來。”


    王夫人如今偏忌諱在人前提起寶玉,隻是見鳳姐似乎隻是隨口提起的,老太太也不以為意,隻得掐著掌心笑道,“他如今倒比原先愛看書了,每日隻在房裏看書,不大愛出來。難為你記掛他。”


    鳳姐便命人將席麵上各色菜饌裝了兩個食盒,給寶玉送過去。王夫人道,“何必費事。”鳳姐笑道,“如今我身上這樣,也不便常過去瞧他,隻好多送些東西表個心意也就罷了。”


    寶釵也過來和王夫人說了些話,才又迴去和黛玉幾個笑著吃酒看戲。黛玉隻是見麵時依著禮節笑著問了好,並未再多和王夫人說一句。


    探春並不敢弄出疏遠嫡母的樣子來,因此也專意的過來在王夫人身後殷勤說了一會子話,見王夫人隻是淡淡的,才告了退,迴自己那桌去和迎春惜春說笑。


    如今賈環賈蘭每日隻跟著賈政在外書房請的先生單另念書,王夫人心裏憤恨,卻說不出來。偏生自賈環中了秀才,府裏那些丫鬟婆子背地裏待趙姨娘也客氣恭敬了些,被周瑞家的傳給王夫人知道,又生了一場氣。


    思來想去,如今寶玉眼見得指靠不上,賈蘭雖說隔了一輩,終究是自己的親孫子,哪怕瞧在珠兒麵上,便宜他總好過便宜外人。 因此一改以往的做派,對李紈和賈蘭母子越發關照起來。因著李紈每日都過來榮國府這邊幫著理事,便命賈蘭隻跟著自己吃飯。


    賈蘭年紀雖小,卻是個有心計的。自家祖母這些年對他們母子如何,不但是李紈,賈蘭心裏也自有一本賬目。不必說自己這個嫡孫,隻看賈環和寶玉都是自己的小叔叔,那日子過得天懸地隔的,就知道老太太和祖母有多麽偏心了。


    大約是這人過得太順了,天也不能容他,才藉著祖父之手把他打成了個殘疾。 如此一來,二房這邊便隻剩下賈環和自己。 依著祖母的脾性,自然不會讓賈環騎在寶玉頭上, 必定是要扶持自己打壓賈環。


    單看祖母近來每每對自己噓寒問暖無微不至,連寶玉都有些靠後了,偏偏卻對賈環不聞不問,就可知一二。既然她肯給自己機會,不抓住的話豈不是傻子。 大房那邊的賈琮如今春風得意,自己未必也就沒有那一日。


    因此落榜之後雖說也沮喪了數日,很快便又振作起來。一心隻想著下迴再戰不遲。王夫人見他有這樣的誌氣,也有些喜悅,想起賈母當日偏愛寶玉,打發了襲人和晴雯兩個過去伺候,便把自己房裏的金釧兒也打發過去伺候自己這個孫兒。


    如今寶玉變成了那般模樣,這些丫鬟心裏原先那些小算計也都煙消雲散了。金釧 兒原先也是有些癡心妄想的,故而偏愛和寶玉調笑。誰知八字還沒一撇,就出來襲人之事。


    雖說賈母和王夫人自以為做的周密無縫,又下了嚴令不許下人議論此事,怎奈防奴才之口,甚於防川 ,閑言碎語早就傳遍了。接著便是寶玉房裏那些大丫鬟都被打發了出去,待寶玉挨打之後,連晴雯都未能幸免,也被送迴了老太太那邊。


    誰知晴雯卻有那樣絕處逢生的運氣 ,竟被老太太又塞進了琮三爺屋裏做了大丫頭。如今誰不知道榮國府正經是把持在大房手裏的,賈琮雖然是庶出,那邊老爺太太卻十分偏愛,連著老太太如今都另眼相看。晴雯雖說離了寶玉房裏,有那樣的去處,真可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便是這邊的環三爺,如今也中了秀才,看那情形日後未必就不如寶玉。卻是彩霞那丫頭慧眼識人,早早的就和環三爺勾搭上了。可恨自己有眼無珠,竟被寶玉迷了心竅,先前待環三爺和趙姨娘都是十分冷淡的,如今再想補救也有些遲了。


    正是自怨自艾的時候,不想卻被王夫人撥去伺候賈蘭。 賈蘭比寶玉小了幾歲,又肯上進,今年參加縣試雖說落了榜,難保下迴就不能一鳴驚人。 金釧兒得了這個差事,立刻覺得柳暗花明起來,強抑住滿心的歡喜,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搬過李紈院裏。


    李紈和尤氏迎春等人一道用了晚飯,才坐車迴自己這邊來。一進門就有心腹婆子上來,告知王夫人把金釧兒撥了過來之事。李紈便皺皺眉 ,徑直過來賈蘭屋裏。


    進門隻見賈蘭正在桌前練字,金釧兒站在一旁幫著研墨。王夫人房裏這幾個丫頭,李紈都是知道底細的,金釧兒那性子原就有些輕浮,不想婆婆偏生打發她來伺候賈蘭。隻是長者賜不敢辭,既然撥了過來,便留著做些別的活計也就罷了,萬不能許她離賈蘭太近。


    金釧兒見李紈進來,忙過來請安。李紈見她打扮的十分嬌豔,指甲都用鳳仙花染得通紅,心裏愈發不喜,道,“既然太太把你撥了過來,往後就在外頭做些針線活計,蘭兒貼身的這些事務,原先都是素雲和碧月弄得,自然也不必你插手了。”


    金釧兒隻得應了,低頭退了出來 。心裏想著大奶奶原來也並非像外頭瞧著那麽好說話的,隻是橫豎自己已經過來了,日後徐徐圖之也罷了。


    且說鳳姐聽了酈嬤嬤的指點,飲食上越發留了心,果然不再那麽頻繁的孕吐,且飯量也漸漸的漲了起來,竟比往常能多吃一碗飯。小月見主子如今偏能吃些,每頓飯也額外的多做一些,隻怕不足。眼瞧著過了三個月,胎像穩固,賈璉和邢夫人都是十分喜悅,越發日日叮囑她不許操勞雲雲。


    展眼中秋在邇,自八月初八日,就有太監出來先看方向:何處更衣,何處燕坐,何處受禮,何處開宴,何處退息。又有巡察地方總理關防太監等,帶了許多小太監出來,各處關防,擋圍幕,指示賈宅人員何處退,何處跪,何處進膳,何處啟事,種種儀注不一。


    外麵又有工部官員並五城兵備道打掃街道,潑水鋪沙,攆逐閑人。賈赦賈珍賈政隻在外書房總攬派差。裏頭那些雜事都有邢夫人李紈尤氏探春迎春幾個料理,平兒和小琴也幫著查漏補缺,隻怕有遺漏之處。


    至十四日,俱已停妥。這一夜,上下通不曾睡。獨鳳姐如今看得開了,依舊如常作息,隻怕熬壞了自家身子。賈璉見她如今竟也肯撒手了,倒也好笑,道,“你若是早這麽的,我那五個兒子早就湊齊全了。”鳳姐啐他一口,也不由笑了。


    至十五日五鼓,自賈母等有爵者,俱各按品服大妝,賈珍賈政等在西街門外,賈母等在榮府大門外。街頭巷口,俱係圍幕擋嚴。。園內各處,帳舞龍蟠,簾飛彩鳳,金銀煥彩,珠寶爭輝。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長春之蕊。


    因著鳳姐如今身子重了,自然不跟著賈母在外頭立等,隻在自己院裏聽消息。平兒小琴因都是常管家理事的,都在外頭幫著張羅,獨小月和小紅兩個在跟前哨探伺候。


    小月伺候鳳姐用了早飯,便跑出去打聽信兒。半日迴來笑道,“可憐老太太一大早在那裏等著。方才聽說來了個太監,說是娘娘未初刻用過晚膳,未正二刻還到寶靈宮拜佛,酉初刻進太明宮領宴看燈方請旨,隻怕戌初才起身呢。故而老太太便先迴去歇著了的。”


    小紅笑道,“原說是今兒迴來省親的,怎的還要等到戌初。這麽算來在家裏也不過是幾個時辰的光景,就該迴去了。可知道咱們費了多少精神,也不過是為了這幾個時辰。”


    小月也點點頭,道,“可是小紅姐姐說的這個理兒。那園子我和小琴姐姐也得空進去頑過幾迴,裏頭修的那可是十分費工夫的,原來得用的不到半日,果然可惜。”


    鳳姐笑道,“你們兩個懂得什麽。當年□□皇帝仿舜巡的故事,比一部書還熱鬧呢。我小時候聽太爺說起過,現在江南的甄家,那才真的好勢派。那日趙嬤嬤也說起一迴,獨他家接駕四次,別講銀子成了土泥,憑是世上所有的,沒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過可惜’四個字竟顧不得了。 要知道咱們家大小姐如今也不是凡人了,她要迴來這一趟,咱們豈能不破費些。”


    見小紅和小月都有些羨慕之色,便笑道,”橫豎我這裏也無事的,等戌時你們倆也一道出去瞧熱鬧去。”


    小紅忙笑道,“奴婢還是陪著奶奶說話要緊,那熱鬧也沒甚麽好看的。”


    鳳姐道,“若不是趕上我有了身子,怕衝了貴妃娘娘的喜氣,我都想著出去瞧瞧呢。你們就別在我跟前裝樣子了。”說的兩個小丫頭都笑了。


    鳳姐因想起一事,道,“寶姑娘今兒也過來了麽?”


    小月道,“方才我出去的時候瞧見薛姨奶奶和寶姑娘都過來了,也在外頭候著呢。”


    鳳姐便冷笑一聲,道,“幾個小爺都過來了麽?”


    小月道,“琮三爺隻跟著老爺 。寶二爺和環三爺都沒過來,隻有蘭哥兒跟著二太太和大奶奶過來了。”


    這樣的場合寶玉嫌丟人自然不肯露麵。賈政如今對這個兒子失望之極,又恐他那樣子被宮裏人瞧見生出口舌,便對王夫人說隻教他在家裏養病就是。 王夫人也知兒子如今這副形容不宜在這樣大喜的日子出去添堵,隻得默然應了。


    隻是既然寶玉不能露麵,賈環也別想出頭。賈環如今每日都在賈政外書房溫書,下點瀉藥易如反掌。故此賈環也隻得躲在趙姨娘屋裏養病,不能跟著賈政過來。趙姨娘雖有些疑心,奈何沒有真憑實據,也隻得罷了。再想到元春終究不是賈環的親姐姐,便是去了也無甚意趣,越發丟開了。


    探春是精細人,聽說自己兄弟偏趕在省親這幾日壞了肚子離不得淨桶,不由得冷笑一聲咬了咬牙。 環兒如今是點了嫡母的眼了,就算是有心斂翼待時 ,隻怕也等不到一飛衝天便要遭了黑手。自己早已不得嫡母青眼,若是環兒和姨娘再沒了,自己孤身一人,更不會有甚麽好前程可言。


    隻是如今大姐風光無限,又趕著省親的節骨眼上,隻能壓下不提,心裏卻把王夫人恨到了骨子裏,思來想去,隻能暫靠住老太太這棵大樹,再圖別的。


    因著邢夫人和迎春都要迎接貴人,這一夜自然不得閑,鳳姐想著大姐自己在屋裏沒人頑,便和鄭嬤嬤說了,把大姐帶過自己屋裏。


    果然過了戌初,外頭便有婆子來稟報,說是貴妃娘娘迴來了。鳳姐便對小月和小紅笑道,“你們倆隻管出去瞧熱鬧去,迴來也說給我聽聽就罷了。橫豎有嬤嬤在這裏和我說話呢,你們隻管安心去瞧瞧,也不枉咱們操辦這一場。”


    小紅和小月雖說心性持重,終究還是小孩子貪頑愛熱鬧的心重,見鳳姐不是虛詞,便笑著點頭跑出去了。鄭嬤嬤笑道,“到底是奶奶心思細,這些女孩子可不都想著瞧這樣稀罕熱鬧呢。”


    鳳姐道,“ 嬤嬤可也想出去瞧瞧呢。”


    鄭嬤嬤微微搖頭,道,“老奴如今年紀大了,早就沒了那些愛熱鬧的心腸。便是年少那些年,老奴也是偏愛清淨,不喜熱鬧的。”


    她雖說四十多歲,卻是麵嫩手軟,眉目如畫,冷眼看上去隻有三十許人。 鳳姐見她自稱年紀大了,倒不由笑道,“嬤嬤自謙了。嬤嬤這樣的相貌,年輕時候必定是位絕代佳人。 都說蘇杭出美人,果然不是虛話。”


    鄭嬤嬤道,“老奴哪裏算得上美人。 林姑娘如今才是京裏出了名的美人,便是小姐,日後隻怕也是一位小美人。”說著伸手拉過大姐,笑道,“不是我在奶奶跟前謬讚,小姐的心性才情都是第一等的,隻要好生教導幾年,這京裏隻怕也沒有幾個能趕得上的了。 ”


    大姐見嬤嬤誇讚自己,倒有些羞赧,又一頭紮進鳳姐懷裏撒嬌起來。


    鳳姐笑道,“你先去裏間屋裏頑一會子便睡覺罷。我和嬤嬤再說會子話,今夜家裏有大喜事,我卻不能哄你睡了。”說著命兩個小丫頭子跟進去伺候。


    大姐便依言自己去睡去了。 鳳姐這才向鄭嬤嬤正色道,“嬤嬤如今替我教導大姐,自然不是外人。不是我在嬤嬤麵前矯情,我並不巴望自己這閨女萬人之上無限榮光。隻要她能富貴平安一生,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這就是說,並不想教大姐過分的嶄露頭角,免得樹大招風,走了元春的老路。


    鄭嬤嬤見多了那些隻想賣女求榮的人家,忽聽鳳姐說出這番話來,倒也微微吃驚,半日道,“自然平安是福。隻是天下人大都欲壑難填,卻難能像奶奶這般真心實意的肯為小姐著想。 奶奶的意思老奴明白,奶奶隻管放心,老奴必定會管好大姐房裏那些丫頭,不許她們在外頭亂嚼舌頭。”


    聰明人說話點到即止。鳳姐見鄭嬤嬤說的鄭重,便笑著點點頭。兩人且坐著喝茶。


    外麵小紅笑著進來,鳳姐道,“ 怎的迴來了?小月丫頭呢。”


    小紅笑道,“她跟著小琴和平姨娘在那邊看姑娘們作詩呢。 奴婢不懂那些,瞧著怪沒意思的,就先迴來了。 ”


    記得前世黛玉和寶釵的詩都得了元春的誇讚。後麵黛玉又幫著寶玉做了一首詩,替寶玉也爭了些臉麵。 隻是這一迴寶*傷不肯來,黛玉如今迴了林府,自然也不肯過來湊這熱鬧,想必寶釵便可以獨放異彩了。


    隻可惜今晚隻有賈府諸人,便是得了貴妃的誇讚,也未必能如她所願傳的街知巷聞。何況耳聽為虛,那些大戶人家的奶奶太太們豈是那麽好糊弄的,隻怕是媚眼做給瞎子看罷了。


    想著笑道,“獨教姑娘們作詩麽?琮兒和蘭兒可也跟著做了?”


    小紅笑道,“老太太特意提著,說琮三爺如今十分上進,園中許多景致匾額都是他提的。貴妃娘娘便命琮三爺也做一首詩來瞧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樓一夢之鳳鳴朝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八月桂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八月桂花並收藏紅樓一夢之鳳鳴朝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