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迴。聽小琴說起,鳳姐微微冷笑了一聲,道,“ 莫說是鄭大娘,就算是賴大娘的親家,也隻管依著家規處置便是。我想著,那餘信家的這幾年手裏諸多賬目,未必不清白的隻有今兒這一份。倒要把頭幾年的都拿出來細查。


    還有一件事。先前饅頭庵的時候搜出了許多靜虛老禿驢的體己,我命人做了兩份單子,一份在餘信家的手裏,一份在我這裏。前些日子那邊來了新主持,那些財物理應都交割給新主持的,隻是餘信家的行事我倒有些不放心,小琴你明兒一早便拿了咱們這邊的單子,去拿庵裏和新主持對一對東西。 若是有些差池,就錄一份清單拿迴來。”


    小琴點頭應了。賈璉有些不悅意,微微皺眉道,“你這心思也太細了,就算要處置她個心服口服,也犯不上你費這樣的心思。別勞碌太過傷了身子才是。”


    鳳姐道,“這些管家媳婦們都是有些體麵的,我若不幫著三姑娘一鼓作氣定了她的罪狀,隻怕夜長夢多,反倒教那些奴才們編排些不堪 的話出來。隻要了結了此事,往後誰敢在她跟前弄鬼,反倒我能安心的在自己屋裏養著了。”


    賈璉聽了有理,便不再多言,命外頭傳飯。平兒便上來伺候夫妻倆吃了飯,賈璉又和鳳姐說了會子話,才和平兒一道過去平兒那邊歇息去了。


    果然第二日小琴出去核對了單子,對出來好幾樣被餘信家的昧下的金銀物件。探春那邊也連夜查了舊賬,查出來許多做了手腳的賬冊子。餘信家的見大勢已去,隻得低頭認罪。鳳姐便迴了邢夫人,責令她補上虧空,又打了二十板子,從此不許進二門。


    自此這些媳婦子才算領教了三姑娘的利害,從此來往執事越發小心謹慎了許多,隻怕步了餘信家的後塵。便是迎春也有些驚異,在鳳姐跟前大力的誇讚了探春一番。


    隔了一日,黛玉也帶了許多吃食衣料過來給鳳姐賀喜 。鳳姐忙命小紅接了,又命給黛玉和酈嬤嬤上好茶,笑道,“數日未見妹妹 ,似乎又俊了些。”


    黛玉如今被鳳姐調笑的多了,隻作尋常話聽了,在炕沿上坐下,仔細瞧了瞧鳳姐的臉色,道,“姐姐這幾日覺得怎麽樣?”酈嬤嬤也問。


    鳳姐道,“那日因著酸梅湯喝得多了些,吐了一迴,才知道是有了喜脈。之後我便留了心,不去碰那些涼東西。 隻是這幾日依舊有些泛酸欲吐的症候,偏生天氣又熱,還有些吃不進東西。“


    黛玉不懂這些,便不說話,隻拿眼看著酈嬤嬤。


    酈嬤嬤道,“奶奶當年懷大姐的時候,可也是這麽著麽?”


    鳳姐道,“懷她那時候卻是個冬天,待第二年天氣熱了,胎也穩固的很了,倒是並沒有什麽妨礙。不想這一迴卻比上一迴難受了些。”


    酈嬤嬤道,“奶奶原先身子裏頭有些虛寒,這一二年間雖說調養的好了些,難免不如先前的先天壯。如今便是飲食上精心些,不要勞碌了神思,大約秋涼了,就會好許多。老奴前幾日聽說了奶奶的喜訊,便寫了一張食譜出來,這上頭的東西,都是偏清淡溫和的,多吃些也無礙。”


    一邊從懷裏拿出一張紙來。鳳姐忙笑道,“到底是嬤嬤想的周到,這點也想得到。如今我的飯食都是小月做了來的,她雖然廚藝不壞,終究是個小女孩子,哪裏懂得這些,有了這個自然更好了。”


    便命小紅接了,拿出去送給小月細看。 又笑道,“原想著過去瞧妹妹和繼夫人的,偏生省親的事兒出來,忙亂的不可開交,就混過去了。如今越發不能了,隻等來年罷。林姑父可好?”


    黛玉道,“繼母是能幹的,府裏被她打理的十分整肅 。如今我也是閑來做做針線,再和嬤嬤們說說話也就罷了。父親漸漸地也有些公務繁忙起來,兩三日才得見他一迴的。如今府裏頭一切安定,父親那身子我瞧著比初入京時還要好一些。”


    一麵笑道,“我聽說琮兒和環兒都中了秀才,那裏頭有兩匣子湖筆,是給他兩個的賀禮,一並放在姐姐這裏,姐姐替我送給他們罷。”


    鳳姐道,“難為你想著他們。林姑父先前也送了些東西過來的,琮兒喜歡的了不得。這迴你又給他,又該樂上幾日了。”一麵向小紅道,“拿出去打發人送給琮兒屋裏交給晴雯。環兒那一份,打發人送給趙姨奶奶屋裏罷。”


    小紅答應著,拿了東西出去。黛玉道,“晴雯怎的去了琮兒屋裏了,原先不是一直伺候表哥的麽?”


    鳳姐笑道,“寶玉前兒惹了二老爺生氣,被打了一頓板子,這你知道罷。”


    黛玉便點點頭。


    鳳姐道,“想來你也聽了些風聲,我倒不必多說了。出了這樣的事,二太太大約是瞧著晴雯那模樣也有些不放心,變著法兒的打發了出來。 隻是晴雯原是老太太指過去伺候寶玉的,針線活計都是第一等的,就這麽發出去也可惜,故而老太太便教她去服侍琮兒去了。如今在琮兒屋裏十分勤謹,連我們太太都有些喜歡她的,我便把她提拔成琮兒身邊的大丫頭了。”


    黛玉原對晴雯印象不壞,便點點頭,道,”那丫頭性子急了些,心卻不壞。若是好生教導著,日後倒也是難得的。隻是紫鵑雖說服侍了我那幾年,終究也是各奔東西了。”


    聽她提起紫鵑,鳳姐道,“ 倒是總忘了和你說這事。你搬出去了之後,紫鵑病了那些日子,好了之後便托人給我送了些東西,一心隻想著去寶玉屋裏伺候。 我想著二太太必定是不悅意的,也就沒有答應。前兒寶玉的事出來,她便求了老太太,打算贖了身出去自行聘嫁了。想來這幾日便要出去了的。”


    黛玉怔了一怔,眼裏漸漸泛上一絲涼意,道,“果然是個有眼色的丫頭,嬤嬤當初竟沒有錯看她。 人各有誌,隨她去罷。可是我聽說表哥如今有些不好,竟是真的麽。”


    鳳姐道,“當日二老爺打他的時候,下手沒輕沒重的,傷了筋動了骨。如今雖然養好了傷,卻不能如常行走,有些瘸跛。老太太和我打發人過去瞧了幾迴,如今每日隻悶在屋子裏看書寫字,竟不大出來了。”


    因著黛玉如今對寶玉並無別的情誼,也隻歎息了一聲,道,“表哥原本就不愛仕途經濟的,或者這也是命裏所招的。倘或---”


    這時小紅在外頭說道,“二奶奶,姨太太和寶姑娘來了。”


    黛玉便知是薛姨媽和寶釵,忙站起來,朝門口看去,果然是寶釵扶著薛姨媽走了進來。黛玉便上前笑著請安問好,酈嬤嬤也站起來請了安。


    如今林如海在朝堂上炙手可熱,又和忠順府扯上了關聯,薛姨媽自然不肯怠慢黛玉,忙一把拉住笑道,“我的兒,許多日子沒見你了,出息的越發好了。”一麵向酈嬤嬤笑著點頭。


    寶釵也笑著給酈嬤嬤迴了禮,又過來和鳳姐問好。薛姨媽也笑道,“可打發人給金陵那邊送信了麽?”


    鳳姐道,“昨兒已經命人給爹媽送信了,想來過幾日也就知道了的 。”


    薛姨媽道,“阿彌陀佛,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方才我和寶丫頭去給老太太請安,我瞧著老太太也是十分喜悅,隻等你給生個重孫子了。”


    寶釵也道,“方才在外頭遇見了二妹妹和三妹妹,才知道老太太和太太隻恐累壞了姐姐,隻命兩位嫂子和她們幫著管家理事預備省親, 獨教姐姐安心養著。可見心疼姐姐的心,原比疼別人的多些了。”


    黛玉原不知此事,聽寶釵說了方知,乃笑道,“ 三妹妹原就是個精細的,不想二姐姐如今也有這樣的能耐了。 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等下倒要去瞧瞧她們。”


    鳳姐道,“二妹妹性子終究是溫柔些。隻是有戴嬤嬤教導了這些時日,心裏卻是極明白的。 如今太太看重她,自然行事也無需瞻前顧後的,倒也利落。”


    因又笑道,“何況二妹妹過了年也就及笄了,管家理事遲早都要學的,莫若如今就活學活用的好。”


    寶釵隻比迎春小了一歲 ,聽鳳姐如此說,心下不由一動。再想迎春不過是個庶出,卻有嫡母和嫂子處處照拂,如今竟也體體麵麵的插手管家起來,---可憐自己滿腹文章無限丘壑在胸中,卻沒個這樣的機會。


    聽鳳姐的意思,儼然是過了年便要給迎春議親了。如今大房這邊賈璉和賈琮都有些長進,賈赦又一手把持了榮國府,雖說迎春不過是個庶女,要議親的門第自然也不會太低。 何況鳳姐和邢夫人都是十分疼愛她,自然會給她擇一門好親才罷。


    再念及自身,哥哥在外頭不但不能興旺家業,反倒越發的敗壞起薛家的名聲,前些時日母親要為他議親,最後也是不了了之。長此以往,自己的親事隻怕也有些阻礙。


    因著忠順王妃那日在人前盛讚了黛玉,如今京中這些大戶人家,都知道林家小姐品貌俱佳,連寶釵也聽聞了一些風聲。隻是自家和那些王妃都無甚交情,想要求一麵也不能。


    思來想去,唯有元春省親的時候,若是能當元春一句誇讚,隻怕傳出去 便能提高自己的身價許多。因此便和薛姨媽趁此機會來探聽虛實,不想榮國府這邊早就點好了將,並無自己的用武之地。


    可巧聽黛玉和鳳姐笑道,”姐姐如今越發閑了,不如我每日過來陪你說話解悶罷。”


    寶釵也忙笑道,“可是我在家裏也悶得很,不如也過來陪著鳳姐姐和林妹妹說說話,大家一起給小侄兒做些針線活計,倒也有意思的很。”


    鳳姐笑道,“難為你們這片心。隻是過來坐坐也就是了,那裏當得起還要你們做活。”


    黛玉笑道,“那就說定了罷,我得閑了便過來瞧姐姐。倒忘了一件事,二姐姐如今要過去幫著理事,惜春妹妹豈不是沒人陪著頑笑了麽。”


    鳳姐道,“到底你肯記掛著她些。可不是,四姑娘不愛理會那些俗事,每日隻和大姐一處頑一會子,隻等著二妹妹晚上迴去了,再去找二妹妹說話。前兒我聽司棋說,二妹妹這幾日白日裏勞碌,夜裏又不得早睡,著實辛苦的很,不如你去四姑娘跟前提一提罷。”


    黛玉笑道,“我這就去。”說著站起來,和酈嬤嬤一道出去了。


    鳳姐待黛玉主仆出去了,才向薛姨媽道,“姨媽和妹妹可去二太太那邊瞧過了麽?”


    薛姨媽點點頭,道,“昨兒帶了寶丫頭過去走了一趟。隻是寶玉如今不大願意見人,並沒有見著寶玉 。可憐好端端的一個孩子,如今變成了那樣。”說著歎息了一聲。


    鳳姐見寶釵隻低頭弄衣帶,麵上並不動容,便知她並未放在心上。如今天氣炎熱,衣裳都穿的單薄,卻沒在她脖子上瞧見那個金鎖,可見是並未戴出來。 想起原先那個金鎖是形影不離的,如今卻能離得了,自然是想和寶玉撇清了幹係了。


    心裏想著這些,嘴裏道,“ 這也是沒法兒的事。可是有些時日沒見表哥了,也不知都在外頭忙的甚麽呢。”


    薛姨媽便又歎口氣,道,“他還能忙別的,不過是那些事罷了。前幾日我聽說秦家的小子如今和他斷了往來,原想著他就此能迴心轉意好生過日子了,誰知道依舊在外頭胡混。如今寶丫頭也漸漸大了,這些事我也不怕她知道,倘或那個孽障總是這樣,可教我以後指靠誰去。”


    說著拿起帕子擦了擦眼窩,寶釵見母親這樣,心下也不由發酸,忙拉一下母親的衣袖,勉強笑道,“鳳姐姐如今和先前不一樣了,母親倒在她跟前說這些。”


    薛姨媽迴過神來,忙道,“可是我疏忽了,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不該和你說這些,沒得教你心裏也跟著不痛快。”


    鳳姐道,“大妹妹也太外道了。都是自家親戚,說了也無妨。隻是表哥那性子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也隻好教香菱常勸著些罷。”


    薛姨媽道,“香菱那孩子自己就呆頭呆腦的,哪裏還能勸著他。我心裏想著,倒不如再給他納一個妾 室,若是那樣伶俐些的,隻怕能勸得住他也未可知。”


    鳳姐也知薛姨媽如今是病篤亂投醫,想給兒子娶一門好親無法如願,便想起這個主意來。隻見寶釵微微的搖了搖頭,便知她也是不讚成的,便笑道,“我覺得隻怕有些不妥。如今外頭那些賤婢都是一心隻向著攀高往上穿金戴銀享福的,便是進了門,也不過是要討好主子,哪裏還肯幫著勸一些。倒是正經尋一門親事,娶個正室迴來,隻怕還好些。”


    寶釵點點頭,道,“鳳姐姐說的是有理的。”


    薛姨媽道,“我何嚐不知道這些。隻是他高不成低不就的,一時哪裏找得到合適的人家。隻好慢慢的瞧著罷了。”


    鳳姐笑道,“姻緣是最奇妙的東西,姨媽不必著急。譬如我們家的大小姐,誰知道就能有那麽大的福分呢。可見八字裏頭有的,遲早都會有的。”


    一句話戳在了薛姨媽的心上,便道,“可憐寶丫頭如今年紀也漸漸大了,原先有那麽個機會,又被蟠兒連累不能入選。如今,哎。”


    說的寶釵低下頭去。鳳姐忙笑道,“大妹妹還小呢,姨媽慮得有些深遠了。何況大妹妹的模樣品格都是一等的,隻怕日後也是有大造化的。”


    薛姨媽道,“隻盼能應了你的話就好了。”又說了些別的,便起身要告辭。


    寶釵笑道,“媽先迴去,我去那邊找姐妹們再說說話,許久不見了,倒是十分想念她們。。” 薛姨媽道,“隻別迴去太晚了。”便先走了。


    寶釵便也笑著告辭出來,自往東北角那邊去了。


    果然自這日起,寶釵每日或早或晚的,都會過來坐上片刻,之後便往議事廳那邊去和迎春探春李紈尤氏幾個閑話半日。鳳姐知她另有所圖,隻是如今大局已定,不怕她翻出花樣來,也就隨她去。


    黛玉雖不是每日過來,卻也隔個三五日便過來一迴。隻是她並不往議事廳那邊去,隻和鳳姐閑話半日,再去尋惜春頑笑一迴,也就罷了。因著十分喜愛大姐俊俏聰慧,時常的教她識字念詩。大姐也十分喜愛這個才貌雙全的姑姑,每每聽說黛玉來了,便急急跑過來要和黛玉學作詩 。


    鳳姐雖說如今也能識得許多字 ,在詩詞這一節上終究是不通達的。 見女兒如今一心向學,也是十分喜悅,何況素知黛玉的才情在這些姑娘裏頭是拔尖的,她肯教自然是再好不過。


    於是便逗著大姐 拜師。誰知大姐認了真,竟真的跪下磕頭拜師。 黛玉忙拉起來,笑道,“你媽逗你頑的呢,哪裏用得上這樣。”


    大姐便撅了嘴,道,“林姑姑不悅意給我當先生麽?”


    黛玉忍著笑道,“哪裏是不悅意,隻是不必給我磕頭的。你這樣聰明伶俐的學生,姑姑打著燈籠也沒處尋的。”


    鳳姐也忍不住笑道,“這可是你自己答應要收她做弟子的,這小丫頭淘氣的很,到時候可別嫌煩再來找我,我可是不理這段公案的。”


    又向大姐道,“你姑姑是最高明的,你既然拜了師,就得用心的跟她學識字作詩,若是偷懶耍滑,我知道了自然打你的。”


    大姐嘻嘻笑道,“娘最疼我了,才舍不得打我呢。”說著跑上來便滾在鳳姐懷裏撒嬌。 引得一屋子人都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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