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迴。且說鳳姐正和鄭嬤嬤閑話,見小琴站在榮禧堂門外使眼色,便知必是有事。忙起來和邢夫人笑道,“我先家去一趟再來。”


    邢夫人笑道,“我知道你們如今事也多,隻管忙你的去,這裏有我呢。”鄭嬤嬤也笑道,“奶奶隻管忙去,不必客氣。”


    鳳姐便又囑咐大姐幾句,不過是不可淘氣,乖覺些等語,才笑著出來。小琴便迎上來,悄聲道,“奶奶,二房那邊的周大娘又來了,說是有事求見奶奶。”


    二房那邊的周大娘便是周瑞家的。鳳姐聽說她來了,微微皺皺眉,道,“隻她一個人麽 。”


    小琴點點頭,道,“周大娘說,二太太今日一早便命預備車馬出去了,她這幾日身上不好故此沒有跟著,脫個空過來奶奶這邊的。 ”


    這就是背了王夫人私自過來的意思了。鳳姐心裏冷笑,且迴了自己院裏,果然見周瑞家的正坐在外間等著呢,平兒也坐在一旁,見鳳姐迴來,忙笑著站起來請安。


    鳳姐笑道,“周姐姐坐吧,難得過來一趟,小琴倒茶來。”說著也自往炕沿坐下。


    片刻小琴倒了茶來。周瑞家的如今並不敢托大,忙起身接了,才複又坐下,陪笑道,“小的天天都想著要過來給二奶奶請安,隻是不得閑。今日太太往平原侯家去了,小的脫個空,緊著趕過來的。”


    她提起平原侯,鳳姐想了一想,道,“我記得江南甄家那位二小姐就是平原侯的長孫媳婦罷。”


    周瑞家的陪笑道,“果然奶奶好記性。可不是怎的,這位二小姐溫柔和平,素日和咱們家走動的很是親密。老太太也是常誇讚的。”


    鳳姐道,“太太素日裏也是常去的麽。”


    周瑞家的道,“迴二奶奶,素日裏倒並不是常過去的。今日想來是有事,用了早飯便命人緊著備車,趕過去的。”


    鳳姐見她欲言又止,便笑道,“這裏並沒有外人,你隻管說就是。 你素日也是知道我的,我平生是最恨扭扭捏捏,一句話掐成兩三段那樣的人。 ”


    周瑞家的便站起身,湊上前來,低聲道,“據小的揣測,太太倒也並無別事,隻是心裏不大痛快,出去散散悶罷了。”


    鳳姐聽這話有些玄機,便笑道,“莫不是誰敢惹二太太不快了不成?我聽說你們趙姨奶奶近來很是安分,似乎很少往二太太跟前走動的 。”


    周瑞家的隻當鳳姐知道了內情,忙陪笑道,“趙姨奶奶上迴在老爺跟前說了些寶二爺的不是,結果被她房裏的小丫頭子告訴了太太,太太很是生氣。前幾日又在趙姨奶奶房裏翻出些太太屋裏的東西,太太昨兒便和老爺說了,派了幾個婆子過去看住,這幾個月都不許趙姨奶奶還有她身邊的那些人出那個院子的。”


    鳳姐聽了倒吃一驚。


    因為這幾日這邊諸事繁雜,並沒有安插人留心那邊的動靜,故此竟是不知道此事的。 按說趙姨娘和王夫人屋裏的彩雲彩霞都有些私交,她屋裏能翻出王夫人那邊的東西也是平常事,隻是這些年王夫人都隻做不知的,想來這一迴是存了心。想趙姨娘那樣不精細的性子,要料理她自然是手到擒來的。


    立刻想起賈環,便問道,“環兒呢?”


    周瑞家的道,“環三爺如今被太太挪到老爺外書房那邊的一個小院裏住了,這兩日就要搬了的。”


    鳳姐和平兒對視一眼,平兒便忙問道,“三姑娘可知道此事麽?”


    周瑞家的道,“太太吩咐了,不許傳給三姑娘知道的。況且昨兒才出來的事兒,想來三姑娘並不能知道的罷。”


    探春如今依舊住在抱廈那邊 ,每日隻是在老太太跟前請安過便自迴去,間或也往迎春惜春這邊走動說話,隻是論起親密來,倒是和湘雲更親密些。隻是這兩個都不是得勢的主子,那些奴才如今都隻顧巴結迎春惜春賈琮幾個,倒顧不得在這兩個姑娘跟前賣好了。


    鳳姐想了想,道,“我知道了。倒是勞動周姐姐跑這一趟,平兒,去取個荷包給周姐姐。”


    平兒依言剛要轉身,周瑞家的道,“小的還有一件事要和奶奶說。太太前幾日往薛姨太太那邊借銀子,原說要借十萬兩的。誰知薛姨太太過了一日隻打發人送了一萬兩過來,那人又說了許多難處,太太也不好再說甚麽,隻得收了。隻是薛家的人剛走,太太就摔了一個茶盅子。”


    這件事鳳姐倒是有所耳聞。薛蟠那個嘴裏沒遮攔的,早拿著這事去和秦鍾抱怨了幾句自己姨娘種種不是。澤兒這個耳報神自然就往這邊通風報信不提。


    聽周瑞家的說了,便笑道,“太太如今也學著細致起來了。分家的時候周姐姐也是幫著的,難道二房還吃虧了不成。如今大姐難得省親一迴,想來太太是預備著越熱鬧越好了,故而才要多弄些銀子使用。”


    周瑞家的陪笑道,“奶奶見得極明。小的出來時候不短了,倒要告辭了。”


    鳳姐便命小琴接了荷包,送她出去。


    見她出去了,平兒皺眉道,“縱使不為別的,瞧著三姑娘, 二太太也應當給趙姨娘留些體麵才是。如今偏生鬧成這樣,紙包不住火,難道三姑娘遲早還能不知道的不成。”


    鳳姐冷笑道,“知道了又如何。漫說這件事本就是趙姨娘沒理 ,便是有理,三姑娘不過是個庶女,難道還敢和嫡母理論不成。何況如今咱們家大小姐省親在即,三姑娘又是個最聰明的人,為自己前程計,也萬不肯為了親娘和嫡母過不去。 ”


    何況探春素日裏也沒少幹踩著趙姨娘的頭去討好王夫人的事。雖說探春上迴過來也說了些貌似赤誠的話,鳳姐因著前世對這位三姑娘的戒心,倒不敢十分信得過。想了想道,“小月如今和這裏頭那些小丫頭子都是熟識 的,教她去找探春那邊的小丫頭子頑去,順便把這件事漏一句出去。三姑娘是個最精細的人,隻要存了疑心,自然會去打聽的到。”


    平兒點頭,令小琴出去依言吩咐小月去。迴身又給鳳姐換了一盅茶,方道,“ 奴婢倒有些瞧不上周大娘的作為。奶奶素日原是最恨背主的奴才,為何倒不厭她。”


    鳳姐笑道,“背主的奴才自然可惡。隻是她在二太太身邊多年,再沒有比她更知道二太太底細的人了。


    如今她雖然肯巴結咱們,不過是想留條後路好走,那心裏未必就肯十分背棄二房。何況二房如今還有個娘娘在宮裏,這狗奴才心裏自然也有些別的顧忌想頭。倒不能逼急了她,往後她再過來,你們便說我忙著不得閑,有事教她隻管和你說就罷了。”


    且說探春這日正在房裏寫字,外頭侍書匆匆進來,道,”姑娘,方才聽了一句閑話,說是趙姨奶奶被二太太禁了足,環哥兒也被挪出去不許和趙姨奶奶一處住著了,卻不知真假。”


    探春筆下一抖,立刻在紙上暈出一團墨跡,自己看了看隻覺得礙眼,伸手揉做一團,方道,“拿一吊錢出去,找個妥當人過去問問,這樣的事,自然那邊的奴才也都是知道的,一問便知真假,何必在這裏自管疑惑。”


    侍書吐了吐舌頭,轉身自出去辦理。不到晚飯時候便得了實信,進來稟告探春如此這般雲雲。探春聽了隻覺一時血氣翻湧,眼前黑了一黑,虧得侍書扶住。


    片刻才覺得定下心神來,冷冷笑了一聲,道,“想來二太太也是一片好意,隻怕咱們知道了臉上不好看,才不打發人告訴咱們的。倒不能辜負了她這一片心,你出去聽著,不許咱們房裏的人嚼說此事。”


    侍書見她臉色難看,也不敢多說,答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探春自己扶著桌邊慢慢坐下,一時隻覺得無限悲涼,不覺垂下淚來。


    自兩房分家之後,王夫人便視趙姨娘和環兒為眼中釘肉中刺,這個探春也是知道的。因著環兒如今好學上進,又肯退縮躲避鋒芒,這些時日倒也相安無事。


    誰想這迴因著寶玉之事,到底被王夫人嫉恨,偏生姨娘又是個不謹慎的性子,自然是一擊便中。更把環兒和姨娘隔了開來,這不是要了姨娘的命一般麽。


    何況這樣的事哪裏能瞞得過,自然不日便要傳的闔府皆知,那時自己又有什麽體麵可言 。枉費了自己素日費盡心機在嫡母跟前周旋討好,事到如今她竟絲毫不肯替自己著想一二。


    便是大姐封了妃又和自己甚麽相幹,日後議親的時候,自己始終都是小妾庶出的女兒。原先指望著能得嫡母青眼,日後可以幫扶一二,今日看來,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罷了。嫡母眼裏隻有寶玉一人而已,自己和環兒都是一樣的下賤種子。


    可巧這時湘雲從外頭進來,笑道,“ 三姐姐,你一個人坐著作甚麽呢。”


    探春忙低頭擦了眼淚,起身笑道,“方才看了幾首陸放翁的七律,不免有些感懷。雲妹妹這是從何處來?”


    湘雲笑道,“方才我去寶玉哥哥屋裏坐了一會,瞧著襲人姐姐似乎有些生病了的樣子 ,問她又說沒甚麽事。偏生寶玉哥哥也不在家,說是又往北靜王府去了。 我想著要不咱們去鳳姐姐那裏走走,托鳳姐姐替她請個大夫瞧瞧罷。”


    探春心裏正是鬱結之際,聽了襲人二字越發不快,便笑道,“既然襲人自己都說無事,自是不大要緊的。如今為了預備省親的事,鳳姐姐成日裏忙的腳不點地,咱們何苦要拿這樣的小事去煩她。橫豎已是這時候了,二哥哥想必一會也就迴來了。倒不如等二哥哥迴來瞧了,若是襲人真有些病症,他自然就和老太太說了去請大夫了 。”


    湘雲聽了有理,笑道,“倒也罷了,那就等二哥哥迴來再說罷。我也瞧著不像是甚麽大病,倒是吃壞了東西的樣子。”


    探春道,“如今天氣又不炎熱,哪有恁麽容易吃壞了東西的---雲妹妹為何這樣說?”


    湘雲道,“今兒老太太那邊做了些水晶桂花糕,鴛鴦姐姐拿了一些給我。我吃著很好,就想著二哥哥這幾日病著,大約也想這樣的東西吃,就包了幾塊拿過去。偏巧二哥哥還沒迴來,我就想著先給襲人姐姐嚐嚐罷了,誰知道襲人姐姐隻嚐了一口就吐了出來,倒是唬了我一跳。”


    說著拿出一個紙包,打開道,“這一包是給三姐姐的。不信三姐姐吃一塊。方才老太太也吃了一塊,鴛鴦姐姐和我也都吃了兩塊,當真味兒還好。”


    探春瞧了瞧那幾塊桂花糕,果然做的晶瑩剔透精致非常,便也拿起來吃了一口,隻覺桂花清香滿口,笑道,“果然做的甚好,倒像是琥珀的手藝。”


    湘雲笑道,“是呢,琥珀姐姐做桂花糕最好吃的。原先襲人姐姐也是最愛吃這個的,誰知道今天忽然就不愛吃了。”


    探春心裏忽然動了一下,笑道,“大約老太太那裏快擺飯了。雲妹妹幫我和老太太說一聲,就說我今兒心裏發悶,委實不想吃飯,就不過去了的 。若是等下餓了吃這幾塊糕也就是了。”


    湘雲笑道,“姐姐必是又想躲懶了。”說著自去了。


    探春送到門口,轉身迴來,把那包桂花糕重又包了起來,向門外喚了侍書進來,道,“前兒二姐姐打發司棋送了好些蜜餞果子過來,可還有麽。”


    侍書笑道,“我們幾個多吃了幾顆,牙都酸倒了,再也不敢瞧了,如今還都好好地在那裏收著呢。 姑娘怎的忽然想起那個來了。”


    探春笑道,“方才聽雲妹妹說,襲人有些像是吃壞了東西的樣子,我想著或許是昨兒那新鮮鹿肉吃多了積食,你挑些鹽漬烏梅給她送過去罷。”


    侍書笑道,“姑娘想的真周到。”說著自出去打點果子去了。


    半日迴來交差,道,“襲人說謝謝姑娘想著,得空再過來給姑娘道謝。”探春便問道,“她再沒說別的麽?再有,你瞧著她可悅意吃那烏梅。”侍書道,“倒也沒說別的。瞧著倒是愛吃的樣子,吃了一顆說好吃,。””


    探春笑了笑,道,“你且下去罷。我一個人出去走走。”侍書道,“奴婢陪著姑娘罷。”探春道,“不必了,今兒有些心煩,隻想一個人出去走一走才好。”


    說著便自管出了門,卻不往別處,隻往鳳姐這邊來。


    可巧賈璉今日尚未迴來,鳳姐和平兒用了晚飯,正聽小紅說今日邢夫人和鄭嬤嬤的笑話。


    原來邢夫人和鄭嬤嬤說的投機,細問之下,才知道鄭嬤嬤竟比自己大了好幾歲 。 再看看鄭嬤嬤麵嫩手軟,不由生出些羨慕之心,越發拉著鄭嬤嬤攀談起來。半日的功夫倒教鄭嬤嬤寫了好幾張嫩麵嫩手的方子,又一疊聲的打發人即刻去配了來。 待到晚飯時候,兩個人儼然已是多年知己一般。邢夫人便硬是強留鄭嬤嬤在榮禧堂吃了飯,才肯放鄭嬤嬤過這邊來。


    平兒笑道,“不想太太竟也有如此興致。我跟著奶奶這些年,從沒見過太太像今日這樣高興過。”


    鳳姐笑道,“別說是你,我都從未見太太待誰這樣親熱過。平常待咱們也算好的了,也不曾這樣無話不說的。”


    正說得熱鬧的功夫,隻聽外頭豐兒道,“三姑娘來了。” 鳳姐看一眼平兒,道,“怎麽這時候竟過來了。” 平兒也搖搖頭。


    這時探春已走了進來,笑道,“方才一個人出來散悶,不覺走過這邊來 ,順路過來瞧瞧,鳳姐姐和平姐姐作甚麽呢。”


    鳳姐笑道,“剛吃了飯,正坐著說話呢。你來了倒好,越發熱鬧了。”一麵命小琴看座,命倒茶來吃 。又問探春可用了飯沒有。


    探春便坐下,笑道,“方才雲妹妹送了幾塊桂花糕過去,吃了倒也不餓。故此便沒過去老太太那邊吃飯,隻想出來走動走動消消食。免得和襲人姐姐似的,一時吃多了,再想吃點東西也吃不下。”


    鳳姐素知探春不是無的放矢的人,聽她無端提起襲人,心裏不覺一動,道,“襲人怎麽了。”


    探春笑道,“也沒什麽 。方才雲妹妹也給寶玉哥哥送了幾塊糕過去,誰想襲人姐姐吃了一口便吐了,倒教雲妹妹唬了一跳,隻當是病了,過來和我商量替她請個大夫瞧瞧。我想著鳳姐姐如今也忙,況且襲人自己也說無事的,大約是昨兒那新鮮鹿肉用的多了,有些停住了食, 便打發侍書送了些鹽漬烏梅過去。 方才侍書迴來我也問了,果真是無事的,想來原是積食了。可笑襲人姐姐這麽大的人了,吃東西也沒個節製的。”


    鳳姐原是過來人,一聽這話心裏便有幾分明白。細想想三姑娘雖是沒吃過肥豬肉,可也是見過肥豬跑的,知道這些也不稀罕。隻是她一個閨閣女孩,能說到這些就已是不易了。自然不會多說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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