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鳳姐提起賈琮來,邢夫人也不由滿臉是笑,道,“可是多虧你和迎丫頭提著我。琮兒這孩子,年紀雖然還小,卻是又聽話又孝順,如今連老爺都常誇他呢,別人不知道也罷了,我隻看著他比寶玉這麽大的時候還強一些。”


    鳳姐知道邢夫人和王夫人這一對老妯娌半輩子都是暗中較勁的,有個銜玉而生的寶玉在老太太跟前承歡膝下,連帶著王夫人都長了臉麵,邢夫人那心裏自然是早就做酸做醋了許多年了。如今有了賈琮在跟前,可不先拿著寶玉做比呢。


    想了想笑道,“太太這是一腔慈母情懷,自家的孩子總是最好的。隻是太太在外頭還得少說這話,免得老太太聽見了不悅意呢。”


    邢夫人不在意道,“這個我明白。此刻隻有你我婆媳我才說的。奴才們跟前我也不說這話的。況且好不好的也不是咱們說出來的,還得看孩子自己爭氣不爭氣。”


    鳳姐見婆婆如今很懂得這些,也覺心裏輕快許多,笑道,“還是太太有見識。琮兄弟如今知道上進是再好不過的,我想著,蘇州林姑父也是讀書人裏頭的翹楚,等過些日子林姑父來了咱們這邊住著,咱們倒是請林姑父私下多提點提點琮兒,隻怕進益更多更快呢。”


    邢夫人頻頻點頭,說道,“等下我就叫人把東廊的那一排客房都收拾出來,你和我去庫裏挑些合眼的東西出來擺著,怎麽也叫你林姑父住的舒心才是。”


    鳳姐笑道,“哎呦,我如今通共算起來,也不過才識幾個字呢,委實不曉得讀書人都稀罕什麽樣兒的頑意。------要我說,太太不如趁著這個由頭把迎妹妹叫過來住兩天,迎妹妹讀的書可比我多了去了,性子也沉穩妥當的,就叫她幫著太太挑些東西出來擺著,也算提前&調&&教她管家理事了呢。”


    邢夫人聽了有理,笑道,“你說的是,左右迎兒在那邊也無事,還不如過來陪我多說說話。你迴去的時候就稟明老太太,把她叫迴來陪我住幾天罷。”


    鳳姐答應著,又說了些不要緊的散話,就告辭出來。先迴至榮禧堂給賈母請安,順便稟明迎春之事。


    老太太知道邢夫人一向並不大在意迎春的,倒也納罕今日竟能想起來,隻是迎春這個孫女在自己跟前也算可有可無的,也不在意,道,“那就叫迎丫頭迴去住幾天,也幫著她娘料理料理。”


    鳳姐笑道,“可是呢,大太太準是想著老祖宗教導出來的孩子都是聰明乖巧的,才看不上我這笨手笨腳的樣兒,非要迎妹妹迴去幫著呢。”


    賈母聽這話說的貼心貼意的,也就笑了。


    鳳姐趁便告辭出來,順路先去迎春房裏,和她說明今日自己和邢夫人所說之事,教她趁便收拾收拾貼身衣物,明兒一早就迴邢夫人那邊住幾日。


    迎春一向溫婉,笑著答應了。鳳姐如今也有幾分真心喜歡這個溫柔和氣的小姑子,見丫頭子們都不在身邊,遂向迎春耳邊低聲笑道,“這是咱們太太如今看重你,才叫你迴去的,你若是住的習慣,隻怕在那邊常住也使得,隻看你的造化罷。”


    迎春聽了這話,心中不由一動。她雖然有個二木頭的諢名,其實心裏並不傻,隻是暗暗的審時度勢,覺得沒有個可以依仗的,隻能隱忍不發,漸漸的也就忍成了一種習慣,真的沒氣性了。


    這一二年鳳姐對她多加照顧,也提點著她和邢夫人越發親近起來,迎春嘴上不說,心裏還是很感謝這個嫂子的。


    況且這麽些年下來,迎春早就瞧得清楚明白:自己在老太太這邊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人,就連寶玉屋裏掃地的小丫頭子,也比自己這邊的司棋繡桔來的體麵,更不要提寶玉身邊那些有頭臉的大丫頭了,在那些奴才眼裏,隻怕她們比自己還來得體麵呢。


    那些奴才們慣會見風使舵,若不是鳳姐這幾年漸漸照顧周到,隻怕自己的日子更難過。


    如今嫡母對自己漸漸也關照起來,那邊除了一個比自己小好幾歲的賈琮,也沒有別的兄弟姐妹,若是真能迴去常住,怕是比在這邊住的要舒心如意的多。


    鳳姐不提,自己也不敢想,鳳姐既然提起,迎春那心立時便活動了,隻看著鳳姐笑道,“謝謝二嫂子肯指教我。”


    鳳姐笑道,“好妹妹,快別說這樣的話。你是二爺的親妹子,我對你好些原是應當應分的,咱們至親骨肉,不用說些見外的話。如今大太太也疼妹妹,妹妹隻管放心過去住,能幫著大太太料理料理些家事更好,即便不能,隻要一心孝順,也必不能吃虧的。”


    迎春默默點頭受教,叫司棋倒茶來,鳳姐笑道,”我今兒出去一天了,還得趕緊的迴家裏看看呢,今兒就不吃茶了,下迴再吃罷。”說著就走,迎春也知鳳姐不是虛套的人,也就一笑不再說話,親自送出門去方迴。


    見鳳姐迴來了,小月忙搶先打起簾子。平兒迎上來先侍候換了家常衣服,一邊小聲道,“奶奶,小琴迴來了,正在裏間等著您呢。”


    鳳姐頓一頓,說道,“你也進去聽聽罷,該是出了什麽大事了。”平兒點頭,兩人一起進到裏屋。


    果然小琴正垂著手站在炕前,見她倆進來,忙福了一福。鳳姐笑道,“你這時候巴巴的等著見我,可是出了什麽事兒了麽。”


    小琴低聲道,“迴二奶奶,今日我過去東府那邊,給小蓉大奶奶送那棗泥餡的山藥糕,紅蜻偷偷和我說,他們大奶奶手裏忽然多了根挺好看的簪子,成日裏沒人處就拿著賞玩,隻是每每看著那簪子,臉色就不大好看,倒不像是喜歡的樣子。


    今日還把小蓉大奶奶房裏的瑞珠叫了過去,紅蜻在後窗外留神偷聽了幾句,那瑞珠說,這根簪子正是他們奶奶前些日子丟了的。


    隻是瑞珠走了之後,紅蜻進去伺候,看著那根簪子還捏在珍大奶奶手裏,居然沒給瑞珠順手拿迴去的。後來時候不長就聽說小蓉大奶奶忽然病重厥過去了,珍大爺和珍大奶奶就打發人請張太醫來看,這會子隻怕還在吃藥呢。”


    平兒聽了這話還不是很明白,鳳姐心裏卻是雪亮,尤氏這是終於咽不下這口惡氣,要對可卿動手了。


    隻消瑞珠迴去一說,可卿必定羞憤愧惱幾下交集,死的自然就快了。那時,神仙也難救求死之心的。


    想著這些,對小琴道,“橫豎外頭那些雜事也都辦的差不多了,明兒你就不必出去跟那些管家娘子們混了。你即刻拿個荷包裝五兩銀子,再叫小月去小廚房做兩份點心,你倆一起送過去那邊,背人處把荷包給紅蜻,和她說,今日這些話即刻爛在肚子裏,再不能往外說一個字,若是外頭有一點風聲出來,我自然能教她知道咱們家的手段的。”


    小琴看鳳姐臉色鄭重,忙點頭退出去找了小月不提。


    這邊平兒是不常過去東府那邊的,雖然隱隱猜到幾分,卻不敢說,隻看著鳳姐道,“二奶奶,這事。。。”


    鳳姐冷笑道,“你可知道那根簪子大奶奶是哪裏得來的?是珍大爺頭上戴過的呢。”


    平兒這一驚不小,臉色立刻就變了,顫聲道,“二奶奶的意思是?”


    鳳姐淡淡道,“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怕是得賠上幾條小命,才能一床錦被遮蓋起來。隻是可惜了蓉兒媳婦那個品格。你且等著瞧罷。”


    平兒揣度鳳姐的口氣,竟似心裏早有成算的意思,臉上也添了幾分懼色,道,“那如今咱們且如何呢。”


    鳳姐冷笑道,“咱們且坐著看就是了,又能如何呢。難不成我一個弟媳婦要管哥哥嫂子的閑事麽。”


    恰在這時外頭賈璉進來,笑道,“你倆要管誰家的閑事呢。”


    鳳姐見他迴來,定定神,換了一副笑容,笑道,“二爺怎麽這會子就迴來了呢。”


    賈璉接過茶杯喝了一口,道,“老爺叫我往平安州辦點事,說話就動身。”


    鳳姐忙命平兒去收拾大毛衣物,且問道,“那估摸著啥時候迴來呢。”


    賈璉想了想道,“想來快些的話,個把月也就迴來了。我不在家這些日子,你得額外辛苦些了。”


    鳳姐斜睨他一眼,笑道,“辛苦我是不怕的,橫豎平日裏也沒閑著。隻是二爺出門在外的,身邊也缺人照管,倒不如叫平兒和二爺一同去罷,路上伺候也周到些。”


    賈璉揚眉笑道,“我還不知道你那小心思。你左不過是對我不放心罷了,就拿這個話搪塞我。我這是趕著去辦正經事,帶女眷上路成何體統。你放心,這迴我必定本本分分的,不給你惹事就是了。”


    鳳姐知他說得好聽,出了門也難保不偷腥,隻是這種時候隻能是點到即止,多說也無益,遂笑道,“我也不過是操心二爺在外頭別吃苦受罪就是了,二爺倒笑話我。即這樣那我也不多說了,二爺出門隻記得多保重,早去早迴罷。”


    賈璉笑著捏捏她的臉,又說了幾句閑話,外頭來人催,便叫小廝們拿著行李包袱一同出去了。


    這裏鳳姐覺得乏了,便叫平兒吩咐自己這邊小廚房裏傳晚飯,一邊且靠在炕上想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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