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一貫早起,因為昨夜貪歡,第二天清早就起得遲了。正要起的功夫,果然就有王夫人打發房裏丫鬟彩霞過來叫鳳姐,說有事商量。


    鳳姐心下雪亮必是薛家之事,便答應著叫彩霞先迴去了,自己起來不慌不忙梳洗,又叮囑賈璉記得昨夜之語,才往王夫人那邊去了。


    昨夜賈政宿在趙姨娘處,因此王夫人侵早方見到書信得知此事,同時胞兄王子騰的書信也到了,因知鳳姐識字不多,便命探春念了給鳳姐聽。


    鳳姐心裏有數,麵上偏裝出著急模樣,雖見黛玉等眾姐妹過來給王夫人請安,也隻說了幾句淡話。


    看他姐妹們出去往李紈那邊去了,才和王夫人說,“應天府新到的府尹是賈雨村,他的官兒我聽說還是老爺替他謀的,姑媽大不必著急,況且我聽叔父這信裏的意思,這事兒大可轉圜,所以信裏才說想叫薛家表哥一家上京來。”


    王夫人最喜鳳姐私下叫自己姑媽,臉色就緩了一緩,說,“即這樣,你迴去叫璉兒按照老爺的意思去辦,撕擄幹淨了,你小姑母他們也好安安心心的上京。蟠兒她妹妹也要入京待選貴人侍讀,到時候就叫他們住在咱們家,親戚間相互也有個照應。”


    鳳姐早知道因為薛蟠一事,寶釵待選資格勢必要被剔除,但此刻且不必提,因此口裏答應了,抽身出來先去給賈母請安。


    要說後院裏誰的大腿最粗,當然還是賈母這位老祖宗。


    自己前世也是這麽想著,因此處處在老太太跟前抓乖賣好,確實也得了老人家的歡心,風光了那麽些年。可那又如何?


    寶玉是她的嫡親孫子,難道賈璉就不是?算起來,賈璉才是正經的長房長孫,雖說是沒有銜玉而誕,論起模樣氣度也不見得比寶玉差多少,況且還領著管家的一份苦差事,常年裏為這賈府四處奔波。


    饒是這樣,在老太太心中,賈璉隻怕連寶玉的一根手指頭也比不上呢。別的不說,寶玉每迴挨打,老太太總是急火火的跳出來攔著,完事還要痛罵小兒子賈政一頓;賈璉這些年也沒少挨他老子的揍,可沒聽說老祖母也替他求過情。


    後來自己放利子錢的事發,賈璉又翻出尤二姐的事,幾下夾攻要休了自己,老太太是家裏排名第一位的老祖宗,那時候說句話,必能力挽狂瀾的,可是老祖宗那時候居然什麽也沒說,就那麽看著自己一敗塗地了!


    平時這般那般的疼愛,原來也不過都是鏡花水月而已。自己這個孫子媳婦,有才幹會說話,老太太自然是喜歡的,可是要換個別樣的,她也未必就不喜歡。反正賈璉這個孫子本來就不親,何況孫子媳婦。


    雖說如此,當下老祖宗在府裏還是如日中天的權威,況且鳳姐是重活一迴的,知道老太太身子骨硬朗得很,且還能再活十來年呢,這會子照舊還得抱住老太太的大粗腿子。


    鳳姐打點精神伺候老太太吃了早飯,接著迴自己房裏換了衣裳,又命平兒也換了衣裳,帶上昨晚自己備好的東西,領著一眾丫鬟婆子,浩浩蕩蕩往邢夫人處來。


    鳳姐昨夜俯就賈璉,本有些累,偏又隻是睡不著。再世為人,千頭萬緒,無數大事小事要去處置清理,其中要緊的就是要拉攏婆婆刑氏。


    刑氏雖說是續弦,出身不夠高貴,性子也不討喜,可名分上畢竟是自己的婆婆,賈璉的母親。說到哪裏也沒有捧著二太太,疏遠自己婆婆的道理。


    邢夫人待自己不親近,起因也是因為自己仗著一百二十八台嫁妝,在她跟前顯擺的緣故。邢夫人出身不高,當初嫁妝也不算豐厚,自己這個媳婦出身壓了她一頭,她自然不悅意。


    何況邢夫人本身性子就左,看著兒子媳婦不住在大房反住在二房,成天在二房跟前奉承,一來二去婆媳就更不親近了。


    邢夫人用過早飯正喝茶的功夫,外麵婆子通報璉二奶奶來請安了。


    邢夫人鼻子裏哼一聲,心說又來虛應故事,打個轉就迴去了。因此麵上也不甚熱絡,看鳳姐進來請安,淡淡叫起來了,說,“我也知道你們忙,忙不過來就不用過來請安了,省的每天來迴的跑。”


    這話說得有點刺耳,換做以前鳳姐必定要不軟不硬迴一句,今日隻裝聽不出意思,反笑道,“太太說笑話了,想是嫌我來晚了,都怪媳婦貪睡起得晚了,明兒一定早早起來給您老人家請安。”說著叫平兒。


    邢夫人這才看見平兒手上還捧了個匣子,不由心上動了一動。


    鳳姐接過匣子親自打開,說,“這是京裏剛時興的首飾樣子,媳婦做了兩套,一套媳婦自己留下了,這一套孝敬您老,您看可還能入眼不?”


    匣子裏是一整套的赤金累絲鑲紅寶頭麵首飾,果然是依著京中今年最新的式樣做出來的,寶光璀璨,一看就價值不菲,看的房裏幾個丫鬟侍妾眼都直了。


    邢夫人雖說年紀稍大了,但是女人都不能抵禦首飾的誘惑,何況她本就是個看見金子走不動的性子,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臉上就帶了笑,說,“好好地,怎麽想起弄這些來了?倒叫你又費心了。”


    一邊說著,一邊就使眼色給身旁的陪房王善保家的,王善保家的這種時候還是極有眼色的,趕緊的躬身上前從鳳姐手裏把匣子接了過去。


    鳳姐心下出了一口氣,暗想自己這個婆婆果然還是好相與的,一套首飾就能拿下半壁江山了,要是換做王夫人,怕是加上十份也不能換個笑臉。


    臉上卻笑著,說道,“媳婦這東西也不是白給的,還求著太太幫我做個主呢。”一邊把平兒拉了過來,一邊說出要給平兒抬做姨娘的話,不提已經和賈璉通過氣,隻說先過來和太太討主意看怎麽操辦。


    邢夫人聽了這話,也覺得有些訝異。


    她印象中這個兒媳婦就是個超大號的醋壇子,堪稱醋甕,別說給賈璉納妾,就是平時賈璉多看了哪個丫鬟一眼,她也敢當麵就打個爛羊頭。


    平兒之前就算給了賈璉了,可也一直被這個媳婦壓著不肯給個名分,也不知道平兒這小蹄子使出了什麽手段,竟然能叫這個醋甕主動說出這一番話來?


    這麽想著,不免抬眼細細看了平兒幾遍,還是原先那樣子,也沒看出有什麽狐媚魘道的做派,難不成是精明都藏在裏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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