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兒在畫什麽?可畫完了?”欒秋蘅看了看案幾不由笑道,“看來你的畫技又有精進了!”“那當然我可是全天下最好的畫師!”慕容淩傲然一笑,與沉靜中隱藏著幾分不易覺察的自信。“我曾經見過爹爹的一位故友作畫,那人雙手執筆,頃刻間便成了一幅猛虎下山圖。栩栩如生,那才叫人歎為觀止哩!”我有心殺他的威風,接口道,“最神奇的是他用來作畫的墨,畫好之後待墨跡幹了畫就不見了,若要畫的內容再次出現得用上好的女兒紅澆灌!”

    “那是我師傅白無常!”他促狹的笑了,眼中閃現著猾狹的光。我一愣,幹巴巴咽了口唾沫,硬生生把自己嗆了個半死,不由自主的劇烈咳嗽起來。“姐姐可沒事兒吧!”瓏珊關切的開口,一邊伸手親昵的拍了拍我的後背,“姐姐真的要好好請太醫看看了……這般一直綿延著不好,可真讓人揪心!”一時間,我隻覺得唿吸更不順暢了,憋得滿臉通紅,咳得越發厲害。

    “今日倒是好生熱鬧!”正說著,但見一襲明黃的中年男子笑著緩緩走了過來,他以金冠束發,外披玄色錦袍,衣袖上以金絲繡刻為龍形,衣裳上紋著百獸圖,隻覺人間貴氣撲麵而來。“陛下!”一行人急忙起身行禮,我有些狼狽的直起身子。他笑著揮了揮手示意眾人起身,看得出來他今日心情很好。“今年你們來得倒早!”“陛下忘了,迦蘭這孩子今年有了身子,過一久身子沉了,隻怕動身就不大方便了。”欒秋蘅溫顏含笑。“朕倒是忘了!”他一笑,玉海連忙支使著小黃門給他安上椅子。他安安坐下,目光落在我身上停了一下。“淩兒帶了些犳子肉來,太傅忙著秋闈的事兒,我看就這孩子一個人在府裏,孤零零的吃頓都沒人陪,便差人去換她進宮來!”欒秋蘅當真是個極善於察言觀色的女人,在這後宮多年沒有幾把刷子也真是不行!我不由在心底暗歎!

    念文帝聞言也僅是淡淡一笑道:“今日本來就是為給淩兒接風的,你是母親自然由你做主便是了。”“父皇,為什麽這次迴來沒有看到三皇弟和五皇弟?”迦蘭笑盈盈的開口,我一愣,隨即明白她說的“三皇弟”指的是慕容,“五皇弟”指的是慕容離那個混球!“哼!”念文帝聞言不由冷哼一聲。瓏珊不由瑟縮了一下,硬著頭皮道:“嫂嫂不知,三皇兄帶王妃迴皇陵祭祖,而五皇兄已經於今日出征了!”我淡淡一笑,心知念文帝未必真的有多惱慕容,隻不過麵子上還是要做一做的。

    “哦?!那可是哪家小姐?”迦蘭眨著小白兔似的眼眸問道。一時間氣氛有些僵硬,我忙打圓場似的笑了笑說:“王妃朱氏出身寒門,但是我見過那女子,不僅生的貌若天仙堪比月宮嫦娥,才情更是絕佳,比起那有詠絮之才的謝道韞也不為過。兩人相視之日便合奏了一曲廣陵散,可謂一曲識得知己,也算是結了一段好姻緣!而且那女子多才多藝,不僅舞姿驚人,畫技也堪稱一流。她心性雖然有些冷淡,但舉止從容不輸於大家閨秀,倒也真是千百年來難得一見的奇女子!”話是實話,我亦是說得十分誠懇,眾人不由沉默,念文帝看著我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深思。

    “而且在民女看來,這世間到沒有人比朱氏更適合王爺了!”念文帝目光一凝,我卻悠然笑道,“王爺心性極為灑脫,才藝絕佳,且胸懷不比常人。尋常的大家閨秀不是才情不夠,便是眼界心胸敵不上!朱氏除了出身寒微,卻絕非養在深閨人未識往事不知的女子,她有自己的胸襟自己的氣度,其性子倒是與王爺合拍。更何況在民女看來,尋常夫婦間最好趣味相投,方此才可舉案齊眉;縱然心性不像,但隻要情投意合,便能夠白頭偕老。若是沒有好姻緣,有無相似的喜好,將本無瓜葛的兩個人硬生生扯在一堆了去,終究是強扭的瓜不甜啊,隻怕終其一生也難以展顏!”

    一席話說得眾人默無聲息。瓏珊呆呆看著我,眼神忽明忽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那神情似乎有些不甘心,又似乎有些悲涼,我不覺有幾分驚訝,然而卻沒有多想。

    “我到真想見見那個朱氏!”迦蘭嘟囔了一聲,“這世上真的有那麽好的女子麽?”“有啊!像你,像公主,像娘娘……還有像我娘親!”這些日子不知道怎麽的忽然就經常迴憶起小時候的事情。

    “她是很溫婉很善良的女子,就像空穀幽蘭,美麗卻不張揚,隱逸而又不失親切。爹爹教我和……教我讀書習字的時候,娘親就在一旁做女紅。我和師哥若是誰先學了一首詩一定獻寶似的搶著爭著背誦給娘親聽。她雖然識字不多,但是她總是含笑著看著我們。小時候覺得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在春日裏和爹娘一起去踏青,娘親會唱很多很多的童謠,還會用花花草草編漂亮的飾品……我們的衣裳從來都是娘親幫著做的,每一年都會有新的,若是有多餘的就迴去鎮子上換其他有意思的小玩意兒!”

    笑意不自禁的漫上唇角,我喃喃的說著,似乎那個美麗溫和慈祥的女子又出現在眼前。陽春三月,繁花似錦,草長鶯飛,鵝黃色的嫩葉子在春風中舒展,那個荊釵布裙的含著淺笑的女子就如同枝頭鮮活的迎春花,富有生機。

    “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

    兒童歸來散學早,忙趁東風放紙鳶。”

    我不由輕聲歎息,這一刻神情卻是出奇的平和從容,似乎淡淡的暖意都從心中溢了出來:“所以,王妃,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很多很好的女子,她們從容而大氣的活著,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給身邊的人帶來幸福和快樂,她們堅韌如蒲葦時時刻刻準備承受生命中的磨難,為她們在意的人撐起一片朗朗晴空!”

    “可是當他們自身難保的時候,又如何給周圍人蔭蔽?!”我不由驚愕的轉過頭,不知什麽時候蕭貴妃已經來了,她穿一件細紋的孔雀大氅,一雙風目含著攝人心魄的力量。“民女見過貴妃!”我連忙起身拜了一拜。她怡然笑道:“柳姑娘倒是好些日子沒見到了。”眸光忽然轉冷,她肅聲道:“看來柳姑娘倒是對那個朱氏頗為讚譽!”我心中不由一驚,我的所作所為她定然是一清二楚的心中定時恨我恨得緊了!

    “古語有‘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說法。”我垂眸應道,“可是我相信哪怕就是性命攸關她們也願意舍棄自己,隻要是為了珍視得人!”

    “那你呢?你會為了自己珍視的人放棄性命麽?”瓏珊忽然開口。“……”我一愣,而後歎息道,“生命裏有太多的變數,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得到。”她隻是緊緊的盯著我,對於我的迴答不置可否。

    “這時辰也快差不多了,小德子,菜可不下了?”欒秋蘅笑著為我解圍。“迴娘娘話,已經把菜布下了!”“陛下?!”欒秋蘅轉頭看他,一絲罕見的溫柔飛快從他眼中閃過,念文帝懶懶的點了點頭,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往靜德軒走去。

    念文帝在正首坐下,眾人依次按長幼落座。我從來不知道念文帝還有如此親和的一麵,他隨口與慕容淩迦蘭說著玩笑話,還不時給瓏珊夾菜,儼然一副父慈子孝的畫麵。

    沒過多久卻見一個小黃門急匆匆的跑了過來在玉海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麽,玉海麵色一凝走過來輕輕對念文帝耳語幾句,他的神色當場便冷了下來。我默默咬一口菜,不經意往玉海那邊看了一眼,不動聲色的低下頭扒飯,心中卻是了然,準備了那麽久的事情終於是要開始了,燕京很快便有第一批官員落馬。

    見我放下筷子,欒秋蘅不由關切的問道:“可是菜色不合胃口,為何吃得這般少?”“不是的,禦廚的手藝好極了!”我搖了搖頭,“隻是這犳子肉性熱,我身子是久虛的,不敢吃多了。”“現在在服什麽藥?”她擔憂的看著我。“是雅王爺幫我配的方子,吃了一段時間還是很有效果的。”

    “妹妹的身子很不好麽?”迦蘭關切的看著我。

    “久病之軀罷了!”我裝作很是無奈的歎息了一聲,“幸虧有師哥照料,比起前段時間已經好很多了。本生今日雲姑是不讓我來的,可是師哥護著,雲姑才退步了。”“雲姑?”瓏珊有些好奇。

    “過去她跟過爹爹一段時間後來隨了師哥。”我好脾氣的解釋道。“可是上次陪你進宮的姑娘?”欒秋蘅笑道。“正是。”

    “你們吃吧!朕過去了。”念文帝陰沉著臉站了起來,朝門外走去,欒秋蘅連忙將暖手爐遞給他道:“陛下不論有什麽事兒先吃了飯在過去吧!在臣妾看來天大的事兒也及不上陛下的身子重要!”念文帝看了她一眼道:“你差禦膳房在準備些許點心就好,朝政之事,那裏容得了片刻耽擱?”“不如臣妾一會兒給陛下送過來吧!”蕭貴妃盈盈起身。“嗯!”他淡淡迴應,頭也不迴大步踏入夜色之中。殿外烏雲翻滾,有些陰沉,看來這雪到底要下了!

    念文帝一走,眾人吃飯的興致也就淡了幾分,席間有幾分沉默。“不知道柳姑娘是哪裏人?聽著口音倒不像是燕地人氏。”蕭貴妃風目微微朝我看過來,我輕輕放下筷子道:“山野小鎮,不足為道!”“若真是山野小鎮又如何養的出像姑娘這般伶俐的女子?”她似笑非笑,一句話不知是褒是貶。我故意歎息了一聲,再次抬頭雙目已是淚光盈盈:“父母雙逝之地,提起來終究是傷心的。”頓了一頓又道:“過去爹爹曾經寫了一首詩來描摹故鄉,請娘娘準許民女以此作答。”

    “好!”她神情甚是平和不知道在想什麽。

    “吾身飄零如飛絮,家裏千裏又清秋。

    滄海難為前塵水,州渚浪翻白沙鷗。“

    這四句藏頭詩本不是葉正卿寫的,乃是我杜撰的。你不是問我家在何處麽?我可就告訴你“吾家滄州”,這滄州是何地,那可是古時隱士居住的地方,這也算是取巧,勉強搪塞過去吧!欒秋蘅見我一臉黯然,不由開口勸慰道:“好孩子,你救了我,日後就把這靜德軒當成自己的家吧!”我作泫泣狀,忙起身惶恐下拜:“民女多謝娘娘厚愛!”抬眼對上慕容淩,他一副看好戲的樣子,我不有氣結。

    蕭貴妃見我如此終究礙於欒秋蘅的麵子沒再說什麽,眼神卻越發淩厲了。

    “柳姐姐,你才學也很好。”瓏珊有些靦腆,“……可不可以教教珊兒?”我急忙推脫道:“公主這麽說可是折殺我也。照著師哥的話來講,我不過是個半吊子,若是教了公主,那可真正的是誤人子弟了!雅王爺才學就很好,公主為什麽不請教他?”“三哥平日在府裏不大待見我,這番娶了三皇嫂,隻怕更是不理會我了!”她撅了撅嘴,有些撒嬌。我心中卻是一陣淒涼:慕容,慕容,愛上自己的妹妹命運對待你是何等殘忍?過去幾年年年冷月清輝,你將自己獨自一人關在書房裏喝酒,你,該是怎樣寂寞的活著?而你若是常人也就罷了,偏生又是這般絕才驚豔,而如今,你甘願與自己的養母決裂,甘願埋沒一身才幹,隻是因為你心中承載著這個燕國百姓麽?我忽然覺得出奇的冷,神色也有幾分幽寂。

    “可是累了?”欒秋蘅見我不語,柔聲問道。“隻是想著些許事情出神罷了!”我衝她淺淺一笑,“雪妃尚且年幼,王爺這番又出征了,不曉得什麽時候迴來,她一人在府中,孤苦無依終究恐有疏虞。”“柳姐姐和雪妃很熟悉麽?”瓏珊好奇的開口。“曾經萍水相逢,她救了我一個至親至重之人的性命,於我有大恩。”我笑著迴答,“自那之後,她視我為長姊,我亦是是她做親生妹妹。”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哪怕將來有一天我離開燕國,欒秋蘅也可以看在我的麵子上多予她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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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嵐翛念得打油詩是一首應景之作,寫的十分不好,希望大家包涵!(鞠躬,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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