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妝匣前的圓凳上,齊蓁不急不緩的在麵上一點點的拍著香露,一股淡淡的桃花香在房中彌散開來,塗完香露後,她伸手捏著買來的螺子黛,仔細畫了畫眉毛,齊蓁的眉頭濃密纖長,平時隻要用刀片輕輕刮一刮,形狀看著就極其好看了,也不必特地勾畫,但今日齊蓁卻將柳葉眉畫的濃密粗重了些,眼角眉梢的媚態終於少了幾分。


    玉顏坊本就是賣脂粉香膏的鋪子,除了大紅的口脂外,齊蓁還做出了橙黃色的口脂,此刻沾了一點在唇瓣上,用無名指的指腹輕輕揉開,橙黃色顯得沒有那麽嬌豔,齊蓁膚白,塗上倒也不顯得別扭。


    過了兩刻鍾功夫,等到她剛剛捯飭完,就聽到門外傳來紅嵐的聲音:“夫人,嚴小姐來了。”


    齊蓁現在一聽到“嚴”字就覺得有些頭疼,偏偏嚴家人一個個性情人品都是好的,即便出身高貴,也不會用鼻孔看人,齊蓁還挺喜歡嚴凝香的性子,自然不會將一位嬌滴滴的女兒家拒之門外。


    “將人帶到正堂去。”說著齊蓁就從圓凳上站起身子,踩著鑲嵌珍珠的繡鞋往正堂走去,剛一進屋,她就見著嚴凝香坐在椅子上,玉白小臉帶著一絲羞愧之色,咬著唇迎了上來,拉著齊蓁的手,問道:“齊姐姐,我聽說甄水瑤上門來了,她沒有惹你生氣吧?”


    聽到這話,齊蓁倒是笑開了,輕輕笑道:“甄小姐隻是希望我跟嚴大人保持距離而已,並非什麽太過分的要求,況且她說的也有些道理,我本就是新寡,而你哥哥又未曾娶妻,一旦傳出什麽閑話來,恐怕對崇安伯府而言也不是什麽好事兒……”


    嚴凝香臉上的笑意一僵,即使齊蓁話說的客氣,她也知道甄水瑤的性子,定然是說了許多不中聽的話,也不知道她這個表姐到底是怎麽想的,明明哥哥對她半點兒心思都沒有,偏偏要以她嫂子自居,要不是母親性子軟和,恐怕早就不會跟這個庶出的表姐往來了,實在是太不像話。


    “齊姐姐可萬萬不能因為表姐的一番話疏遠了我們兄妹,我長到這般年歲,閨中好友攏共也沒有幾人,若是齊姐姐都不理我了,當真是好沒意思……”一邊說著,嚴凝香一邊輕輕疊眉,臉上似是帶著幾分輕愁,那模樣讓齊蓁心裏頭也生出了幾分憐惜,趕忙道:“你放心吧,甄小姐的話我自然不會放在心上,畢竟我與嚴大人清清白白沒有半分逾越之處,哪裏還怕這些捕風捉影的事情?”


    看著女人清澈的雙眼,嚴凝香嘴裏一陣發苦,越是接觸她越覺得與齊蓁合得來,若是不論身份的話,哥哥真將齊姐姐娶過門也是好的,哪裏想到現在哥哥動了心思,而齊姐姐卻沒有改嫁的意思,剃頭擔子一頭熱,嚴凝香喝著茶,心裏對自家哥哥不由生出了幾分同情。


    嚴凝香到底沒在廉府呆多久,過了午時後便離開了,等到嚴凝香走後,齊蓁便直接帶著翠璉去了玉顏坊,昨日裏處理的梨花瓣現在已經幹透了,隻要用碾子將花瓣給磨成細細的粉末,就成了。


    玉顏坊中也有幾個力氣不小的小廝,此刻明明天氣並不很熱,他們卻一個兩個都打著赤膊,露出一身結實的腱子肉,將石碾推得唿唿直轉,雪花似的粉末從碾子上飄飄搖搖的落在細細的綢子上,齊蓁走上前,用指尖蘸了一點香粉,輕輕在手背上揉開,低頭嗅了一下,果然是梨花淡淡的香氣,雖不濃鬱,卻勝在清新別致。


    做出了香粉後,翠璉與孫氏一起將香粉都裝進了盒子裏,齊蓁也在一旁幫忙。


    翠璉這小丫鬟一邊弄著,小嘴裏一邊道:“夫人,那位廖家的姑奶奶一張臉還沒長好呢,聽說臉上密密麻麻的燙出了一個個小疙瘩,紅腫潰爛,這張臉都毀的已經不能看了。”


    齊蓁之前聽了消息,就知道廖玉兒傷的不輕,此刻從翠璉嘴裏頭聽到這話,不免也有些唏噓,畢竟廖玉兒生的嬌豔美麗,好像帶刺的玫瑰般,又嫁給了晉陽侯的親弟弟,現在一張臉毀了,在侯府的日子恐怕也不好過。


    “之前聽說是趙恆對廖玉兒下的手,趙恆被關在京兆尹中,現在如何了?”齊蓁曾經還想著嫁給趙恆,卻沒想到這人當真是個無恥的,打著記掛亡妻的名頭,竟然與廖玉兒這等有夫之婦有了首尾,眼下成了廢人,心中不甘之下也隻會往女人身上撒氣,當真是個沒用的孬種。


    翠璉撇了撇嘴:“聽說被判了流刑呢,送到邊關去修城牆,具體倒是不太清楚了,不過這位趙侍衛也太狠毒了些,不止將廖家姑奶奶的臉給毀了,連人家的名聲也不放過,現在晉陽侯府的二老爺正準備把廖家姑奶奶給休了呢……”


    “當真是有些可憐……”


    有些人經不起念叨,齊蓁主仆幾個剛剛提過廖玉兒,第二日周清荷就帶著廖玉兒上門了。最近鬧出了這麽大的事兒,周清荷一直都沒倒出空來上廉府這處瞧瞧,今日一進門,齊蓁就瞧見周清荷身邊多了一個帶著帷帽的女子,齊蓁眼尖,仔細瞧了瞧她的身形,隻覺得十分眼熟,定是廖玉兒無疑。


    “周姐姐今個兒怎麽來了?”齊蓁上前一步,主動拉著周清荷的手,後者衝著她使了一個顏色,輕輕咳嗽了一下,道:“蓁蓁,我之前聽說你做出來了香草膏,那東西是不是能使麵上的疤痕淡化幾分呀?”


    一聽到香草膏,齊蓁心裏頭就有數了,正色道:“香草膏的確能使疤痕變得沒有那麽明顯,但療效也不如姐姐想的那麽顯著,用處不過分毫而已,姐姐千萬不能將那東西當做神藥,否則肯定會失望的。”


    聽到這話,周清荷嬌美的臉上不免有些猶豫,她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廖玉兒就走上前,聲音略有些嘶啞道:“不管又無功效,我都想試一試,隻不過玉顏坊中的香草油已經賣光了,不知老板娘何時再做出一批來。”


    西山上的香草雖然做的不少,但想要提煉出花油來卻有些難度,加上喜歡買香草做出的香露香膏的女客並不多,所以齊蓁也沒有準備多少,眼下廖玉兒的臉已經毀了大半兒,聽說連脖子上也燙的沒有一處好肉,用量自然不少。


    齊蓁想了想,道:“約莫還得一個月才能再做出一批,倉庫裏頭還有幾瓶香草油,若是夫人不嫌棄的話,便先拿去用吧……”


    隔著一層帷帽,齊蓁看不清廖玉兒的臉,不過隻瞧著這女子的身形,腰肢比之前纖細了不少,被風一吹都覺得直晃蕩,顯然瘦了不少,齊蓁清楚容貌對女子而言有多重要,對廖玉兒不免升起了幾分憐惜,轉頭衝著翠璉交代了幾句,這小丫鬟就跑到了倉房中,將幾隻玉瓶兒裝進了木頭匣子裏,端到了正堂中。


    得了香草油後,廖玉兒指尖都輕輕顫抖著,她這張臉現在已經毀的徹底,即使傷口已經全部愈合,但皮肉上留下的猙獰疤痕卻著實可怖,她恨得將房中的鏡子都給砸了,但腦海中的景象卻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為什麽老天爺要對她這麽不公平,明明她也沒做錯什麽,趙恆那個瘋子非要用滾油潑了她的臉,毀了她引以為傲的容貌,現在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她跟趙恆有了首尾,周祚那個卑鄙小人本就是個好色之徒,原本之所以會娶她,一方麵是為了那張嬌美的臉,另一方麵則是為了自己當京兆尹的哥哥。


    眼下她與趙恆的醜事已經成了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容貌也如同惡鬼般猙獰,周祚哪裏還會忍她?若是自己不識趣,繼續與晉陽侯府僵著的話,恐怕最後也沒有什麽好下場。


    想到此,廖玉兒心中的怨恨更濃,隔著薄薄一層麵紗,她看著麵前的齊蓁,雖看不清女人的容貌,但之前見過的那張臉卻浮現在眼前,嬌美的如同沾了露水的玫瑰般,比起她現在這幅麵孔,簡直是雲泥之別。


    廖玉兒還記得,趙恆曾經想將齊蓁這寡婦給娶過門兒,偏偏齊蓁的運氣好,最後嫁給了廉肅,躲過了這一遭,若是她當年嫁給趙恆的話,是不是如今被毀容的就不是她,而是齊蓁了?想到這個可能,廖玉兒唿吸不由急促幾分,藏在麵紗下的臉扭曲的厲害,上頭通紅發紫的疤痕十分猙獰,她眼中的惡意幾乎凝為實質了,用尖銳的指甲狠狠擰了一下胳膊內側的嫩肉,這才沒有在周清荷與齊蓁麵前失態。


    齊蓁哪裏知道廖玉兒到底在想些什麽,安撫了幾句之後,就不知該說些什麽好了,畢竟人家毀了容,就算她情真意切的哭上一場,也沒有任何用處,隻希望香草做出的脂膏對廖玉兒麵上的瘢痕當真有用,能稍稍減輕些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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