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到的時候,靈堂已經布置妥當。


    和許多老人一樣,李老頭早早就給自己備好了棺材,此時正停放在大院裏,沒有進屋,說是怕衝撞了。


    畢竟老李此時到底沒有咽氣,還不是棺材進門的時候。


    何瑞雪懷著孩子,家裏人怕嚇到她,沒有讓她進屋。


    呂蘭在家照顧何延諾,壓根沒有過來。


    眾人輪流進去看了一眼,出來後何大根就在搖頭歎氣,“老李意識已經不清醒了,眼睛閉得死緊,喊他都沒反應,隻怕是熬不到天亮。”


    他和李老頭其實並沒有多熟悉,隻是近幾年才在一起說話下棋。


    之所以覺得感傷,也是物傷其類。


    畢竟自己年紀也大了,早晚也要有這一天的。


    何春生在裏頭陪著李有路說話,王桃枝則是和幾個婦女湊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說老李氏。


    讓她別太傷心,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李家的椅子都不夠坐,又去鄰居家裏借了好些。


    李多糧幾個孩子不經事,被李有路叫去陪老爺子最後一程。


    至於他自己,去祖墳開挖墓穴、準備酒席上的菜以及買香蠟紙錢,哪個不讓他去親自去


    還好是在冬天,能多停幾天,不然倉促下葬更折騰人。


    眼瞅著李老爺子還有一會呢,趙梅丫把他們幾個小的打發走。


    擺手讓他們趕緊迴去休息,似乎生怕他們沾上晦氣。


    將何曉友幾人安排好,又把何曉華送到三嫂那邊,江衍序才迴到家。


    肩上落了一層薄雪,被屋子裏的熱氣一衝,雪立刻化成水,沾濕他的衣領。


    何瑞雪連忙遞了一條幹毛巾過去。


    江衍序拒絕了,“不用,我去洗澡,等會浴室暖和起來你再去洗。”


    “行。”


    浴室裏熱氣蒸騰,何瑞雪快速擦了擦全身。


    在浴室門到臥室門的這段距離,江衍序特意用木頭和泥磚搭了一條小走廊。


    雨天能避免路麵泥濘濕滑,弄得浴室髒兮兮,冬天也能擋擋風,不至於把人吹感冒。


    來到臥室,床已經被他給捂熱了,何瑞雪靠在江衍序的懷裏。


    二人互相擁抱,緊緊貼著對方,幾乎是擦著臉頰說話,時不時親一下,氣息交纏,頗有些耳鬢廝磨的意味。


    新年剛起床,按照習俗要先去祭拜土地公,再到祖墳上香,向祖宗們匯報去年的得失,相當於通往地府的年終總結。


    並期待來年得到祖先保佑。


    但如今的形勢不允許,大家隻能家裏悄悄祭拜。


    道教有五臘良辰的說法,正月初一是天臘之辰,適合祭祀神靈和祖先。


    傳說五帝會在這一天校定生人神氣,時限長短,益添年命。


    求禱子孕,祭祀先亡,升達玄祖。


    如果在這時候吟詠歌讚,就能夠導引神氣,得到福祉。


    故而古代通常會臘祭先祖,臘祭百神,連皇帝都不例外,招來道士開壇,舉行法事。


    江衍序倒沒有太大的講究,甚至沒有設置法壇,隻是舉著香在祖師神靈的畫像前一一參拜。


    念誦著,“人之道,為而弗爭,禍福無門,惟人自招。”


    等於是在說,五帝怎麽評價和他沒關係,他隻信命,不信神,更不會做出虔誠討好的假象來。


    可以說是相當正統的道家青年,隨心而為,誰都不服。


    弄完後,他把畫像收迴畫匣中,等到地臘之辰才會再次啟封。


    兩人簡單吃了頓早飯,何大根帶著一身煙味趕迴來。


    何瑞雪招唿他坐下,“爸,餓了沒,媽昨晚上燉了茶葉蛋,現在剛好入味,我幫你剝兩顆”


    何大根點頭,又說,“讓小江去,你別被水壺燙到。”


    江衍序早知他會這麽說,順勢起身,不一會就端來三顆剝好的茶葉蛋。


    何大根直接用手拿著吃,兩口一個,“老李今早上去的,七十多歲的人,無病無災,算是喜喪,中午他家辦酒席,你們記得去吃。”


    “爸,我就不去了。”


    酒席上大家都夾同一碗菜,萬一有人感冒,又正好傳染到她身上才叫難辦,懷孕的人都不好吃藥。


    何大根點頭,“也是,天氣冷,要是哪個小孩把水潑在地上,害你摔了怎麽辦


    唉,老李去的不是時候啊,大好的日子,他們家的紅燈籠都沒掛上去呢,就換成白的了。”


    他迴來的時候,下意識要說一聲新年好,又覺得不合適,隻能憋著,想來其他人也是一樣。


    “等會衍序代替我去,一家出個代表就行,我媽呢”


    “你媽留在廚房幫忙,中午就要開席,李家的人忙不過來,你大嫂和趙家、許家的媳婦都在那兒呢。”


    也隻有這個時候,才能體現出鄰裏的好處,凡是真正需要幫助的時候,他們都會過來搭把手。


    何瑞雪有些擔心,“我媽一夜沒睡,身體能扛得住嗎還是把她叫迴來吧,那裏有大嫂就夠了。”


    何大根擺手,無奈道,“我也勸過她了,沒用,她偏說她不困。


    我看她洗菜的時候嘴就沒停過,一直在跟人說話,相當有精神,就自己迴來了。”


    何瑞雪也挺佩服她媽,為了聊八卦覺都不睡。


    打定主意等七點左右,無論她願不願意都要把人給叫迴來,別為了給人幫忙,再把自己的身體累垮了。


    ……


    何瑞雪沒有去吃酒席,但依舊去了一趟,在靈前磕了個頭,上了一炷香。


    靈堂上擺著一張遺像,挺熟悉的,是何瑞雪從京城迴來那會,拿著相機在院子裏給他拍的那張。


    直到現在她才恍然大悟,為什麽當時幾個老人那麽熱衷找她照單獨的個人相。


    還要穿上最新的衣服,坐得筆直端正,一張不滿意的話加錢再拍一張,一點沒有平時的摳門勁。


    原來是早早就在為了身後事準備。


    棺材邊上有幾個人在哭靈,趙老頭坐在一邊,眼神麻木,看樣子受到的打擊不小。


    也是,作為院子裏的定海神針,和他同齡的人越來越少,幾個比他小的也被他一個個送走,如今他的心裏應當很不是滋味吧。


    李多糧也在流眼淚,何瑞雪安慰了他幾句,來到廚房。


    這裏用木框架和稻草搭起了一個簡易的草棚,大鍋和灶台都挪到外麵,簸箕裏頭裝了不少菜,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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