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在問話的時候,已經撤去了氣機,眾人得以起身,不過蘇冠還是坐在地上,眼神中透出茫然,“是誰……是誰……是誰?”


    他猛地大吼一聲,雙手抱頭,仿佛極為痛苦“是誰?到底是誰?為什麽我記不起來?我為什麽想不起來,我、我是誰?”


    蘇雲姣臉色一變,喝道:“裝瘋?你若以為裝瘋就能逃避罪責,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可是蘇冠卻是恍若未聞,反而還在地上打起滾來,嚎叫道:“是誰?究竟是誰?到底是誰?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啊?”


    聲音淒厲,瘋子厲鬼也不過如此,蘇雲媚等人都打了一個寒顫,紛紛避讓開來。


    蘇雲姣從背後拔出長劍,一指正在打滾的蘇冠,怒道:“裝吧,裝吧,我倒要看看你能裝到幾時?”


    “我是誰?”蘇冠對於蘇雲姣的話充耳不聞,不像自己在說話,倒像是另外有個聲音在他身子裏說出了這三個字。


    蘇雲姣厲聲道:“到底是誰!?”


    “到底是誰……”蘇冠喃地複述著蘇雲姣的問話,兩眼虛望著上方,似是在想,又像是在空中尋找那個人。


    蘇雲姣可不是什麽溫婉性子,被磨得沒了耐心,直接一劍刺向蘇冠的大腿。這一劍下去,血光四濺,可蘇冠卻恍若未覺,又開始打滾嚎叫,仿佛著魔一般,場麵頓時變得極為詭異。


    蘇雲姣也有點拿不準主意了,隻得轉頭望向李玄都。


    李玄都皺著眉頭,說道:“這似乎是‘攝魂之法’。”


    蘇雲姣問道:“什麽是‘攝魂之法’?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


    李玄都道:“此法因為傷天害理之故,在正道十二宗中屬於明令禁止的禁忌之法,若有人敢於私自動用,輕則廢去修為,重則直接處死,懲罰極重。但在十宗中,卻是沒有太多禁忌,尤其是西北五宗中的皂閣宗,不但不禁,而且極為精通擅長此道。當初我與顏玄機撞破了藏老人煉魂之事,藏老人就曾用過此法,可藏老人如今已經被大天師鎮壓在了鎮魔井中,其他皂閣宗弟子也都死傷慘重,誰還會用此法?”


    蘇雲姣立刻警惕地望向四周,她可是聽說了地師奇襲雲錦山大真人府之事,雖說如今的金陵府中高手如雲,也難保不會有邪道中人大舉來襲。


    李玄都抬手止住蘇冠,上前觀察片刻,臉色凝重道:“好厲害的手段,他先是被人攝走了一魂,那人又以某種手段虛造了一道假魂,頂替丟失的一魂,所以蘇冠開始時與正常人並無兩樣,可假魂畢竟是假的,不能持久,會在一段時間後自行消散,所以蘇冠就會出現失魂之症。”


    蘇雲姣問道:“我記得失魂之症是渾渾噩噩才對,他怎麽像個瘋子?”


    李玄都道:“因為那道假魂還未完全消散,你現在再看。”


    蘇雲姣再向蘇冠望去,就見他麵露癡呆茫然之色,涎水從口中流了出來,從瘋子變成了傻子。


    蘇雲姣隻覺得後背升起一股涼意,然後這股涼意擴散至全身上下,使得她手腳僵硬,頭皮發麻。


    就在這時,秦素來到那個被李玄都扇了一巴掌的年輕人身旁,他此時還依著兩間店鋪之間的牆壁坐著,被打落的牙齒灑落在地上,低垂著腦袋,讓人看不清神情,就連秦素過來,也沒有抬頭或是起身的意思


    秦素凝視片刻,輕聲開口道:“這個人死了。”


    蘇雲姣一驚,顧不得害怕,立刻來到秦素的身旁,先是伸手搭在他的脈搏上,又探了探他的鼻息,果然是死了。


    蘇雲媚不是蠢笨之人,她剛才聽到李玄都的一番話之後,已經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知道自己多半是被人當成棋子用了,現在把她喊過來的蘇冠瘋了,另一個又死了,更是堅定了她這種猜測,她忍不住雙臂環肩,隻覺得那個幕後之人就躲在周圍的人群之中。


    李玄都倒是不怎麽意外,舉步來到屍體旁邊,將其挪移開來,然後李玄都望向他身後靠著的牆壁,隻見方才屍體後心靠著的位置上有一個細如針孔的小洞。


    蘇雲姣也跟著望來,瞧見了這個小孔,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要知道這兩處店麵之間的這一小塊牆壁其實就是兩個店麵的隔牆,不僅是實心的,而且還長度極長,方才就是有人在牆壁的另一頭發出細微劍氣,借著牆壁的掩護,縱向貫穿了牆壁之後又刺穿了此人的心髒,甚至就連李玄都都被瞞了過去,這是何等境界修為?


    李玄都道:“果然被二師兄和白宗主說中了,今日之事未必是陰謀,也有可能是警告。”


    秦素嚇了一跳,憂心忡忡道:“警告?你是說有人……”


    秦素是知道司徒玄策之事的,此時不免將兩件事聯想一處,已經不知該說什麽。


    李玄都卻是渾然不懼,道:“我倒想要領教下到底是何方神聖。”


    話雖如此,可李玄都總是覺得自己漏算了什麽,心底隱隱不安。其實李玄都也不是第一時間就看穿了有陰謀,而是逐漸發現不對的,所以他也不是什麽都知道。


    秦素挽住他的手臂,輕聲道:“一人計短,眾人計長。要不,還是等到大天師到了之後,咱們再從長計議。”


    李玄都猛地轉身向胭脂鋪走去,秦素便也隨他一起過去。李玄都剛剛走進店門,立時察覺到不對,心下一驚,反手將秦素推到殿外。


    下一刻,櫃台炸裂,無數黑暗隨之擴散開來,這些黑暗似虛似實,不僅僅是隔絕視線,還能阻隔神念感知。


    黑暗之中伸出一隻手朝李玄都抓來,這一抓無聲無息,快捷無倫,待得李玄都驚覺,手指已觸到麵頰,甚至可以感受到指甲上的淩厲氣勁。李玄都此時已不及閃避,毫不客氣地一拳砸向那人胸口,要以傷換傷,那人反手一勾,肘錘打向他手腕,招數狠辣已極。李玄都隻得縮手一讓,然後又化拳為抓,他對敵經驗極為豐富,這麽一抓,剛好將敵人手腕抓在掌中。可就在他將此人手腕扭斷的時候,忽覺自己的膝蓋傳來劇痛,似乎被人擊碎了膝蓋,立足不定,右腿跪倒。一擊擊碎李玄都的膝蓋,哪怕是偷襲,放眼整個江湖,除去四位長生地仙,也就是一手之數。不過李玄都雖驚不亂,借著單膝跪地之勢,一腿掃出。腿法隻是最簡單的掃堂腿,可勁力卻是極為駭人,直接將這間店夷為平地,連同那些黑暗也被一並掃清。


    那人終於不能再藏身於黑暗之中,向外一躍而出,毫不客氣地攻向秦素。


    好在秦素也不是庸手,那人又被李玄都扭斷了手腕,秦素將“百花繡拳”化拳為掌,以雙掌守勢對上那人的一隻完好左手,秦素身子一晃,向後倒退三步,那人本也不是要置秦素於死地,而是借著這對掌之力,直接衝天而去,幾個閃爍便消失不見。


    這番交手隻在電光火石之間,可一間胭脂鋪子已經被徹底夷為平地,仿佛從來沒存在過一般。


    周圍之人,包括蘇雲姣在內,都愣住了。


    李玄都拖著一條傷腿緩緩站起,對於他來說,皮肉骨頭這等外傷都不算什麽嚴重傷勢,“漏盡通”很快便可愈合,可那人在擊碎他的膝蓋時,卻用了一種極為霸道也是極為熟悉的劍氣,這讓李玄都十分震驚,半晌沒有說話。


    秦素來到李玄都麵前,問道:“你沒事吧?”


    李玄都迴過神來,搖了搖頭,“一些皮外傷,無妨,你呢?”


    秦素道:“那人沒有用出全力,我沒事。那人是誰?”


    李玄都“嘿”了一聲,看了眼自己的傷腿,道:“此人修為不弱,隻是有些許凝滯之感,未能圓滿如一,還要弱於張靜沉,所以哪怕是偷襲,也不是我的對手,可如果是對你出手,隻怕……”


    秦素臉色一白,眼中流露出幾分恐懼神色,後怕道:“如果方才你沒有陪我進店,而是在外麵等候,我和那人就隔著一個櫃台,隻怕我此時已經變成了一具橫屍。”


    李玄都道:“那倒不至於,你的修為不俗,此人也不是長生地仙,而且此人目的未必是殺人。”


    秦素問道:“那她為什麽還要留在此地?”


    李玄都淡然道:“因為對於有些人來說,陰謀是一件傑作,所以他們要親眼看著,曆曆在目,震撼人心。就像有些人殺人之後,總要迴去看一眼才行,他們看的不是死屍,而是圍觀之人的反應。”


    秦素輕聲道:“此人先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了一人,又若無其事地返迴店鋪埋伏於你,在此之前,我們竟是沒有絲毫察覺,真是可怖。”


    李玄都道:“你也不要太過在意,此人之所以能藏匿身形,來無影去無蹤,顯然是有過提前布置,所以才能瞞過我的感知,也就是以有心算無心,算不得什麽真本事。不過這幾日中,你不要獨自行動,最好跟在我的身邊。”


    秦素點了點頭。


    李玄都遲疑了一下,說道:“當世之間,竟然還有第二人練成了‘逆天劫’劍氣,又何以修為進展如此迅速,實是令人費解,雖然我有所猜測,但不知真假對錯,還是先不告知於你,待到我印證之後,再與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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