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代,小的叫少爺、少奶奶,老的叫老太爺、老太太,當家的就是老爺、太太。江湖中又常有位高之人以“座”為尊稱,自稱“本座”,其弟子就自稱某某座下弟子,由此衍生出一個戲稱,有那懼內之人尊稱自家太太便是“太座”。


    李玄都此時戲稱一句“太座”,倒是讓秦素有些不好意思,當然也不認可這個說法,她可不是河東獅吼,既不想東風壓倒西風,也不想西風壓倒東風,貴乎自然就好。


    女子雖然被壓得動彈不得,卻仍舊不肯認輸,尖聲道:“這兒是金陵府,大天師、清平先生都在此地,就算你是歸真境宗師,也討不到半分好。”


    秦素歎了口氣,不想再跟這些人計較。


    李玄都知道秦素的想法,說道:“若是現在走了,隻怕要有誤會。既然這位姑娘與慈航宗是自家人,不管是看在嶽母大人的麵子上,還是看在你蘇姐姐的麵子上,且等上一等。”


    這兒畢竟是金陵府,不用當事人吩咐,早就有人前去報信,有人策馬奔來,卻是一個身著黑衣的年輕女子,背後負劍,看年紀,比那為首的女子還要小一些。


    那為首女子看到這名年輕的黑衣女子後,大喜過望,高聲道:“雲姣!”


    來人正是蘇雲姣,李玄都和秦素拜訪了白繡裳之後,白繡裳就開始為幾天後的正事早做準備,順便準了蘇雲姣的假,讓她迴家去。蘇雲姣終於自由,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一路迴了蘇家,正準備好好玩上幾天,就聽說了自家人被人欺負之事,這還了得,往小了說,這是不把蘇家和慈航宗放在眼裏,往大了說,這是不把整個正道十二宗放在眼裏,是可忍,孰不可忍,於是蘇女俠一馬當先,趕來主持公道。


    那名為首的女子名叫蘇雲媚,按照道理來說,蘇雲姣還要叫她一聲堂姐,可蘇家也有嫡庶之分,蘇雲媗、蘇雲姣都是嫡宗大房,又是拜入了慈航宗,被白繡裳收為弟子,身份自然高出不止一籌。尤其是蘇雲姣,在家裏被叔伯老父喜愛,在慈航宗又被師父寵著。在蘇雲姣的觀念裏,姐姐隻有一個,那就是蘇雲媗,至於其他的雲字輩,不過是麵子上過得去罷了。蘇雲媚等人雖然羨慕嫉妒皆有,卻也無可奈何,平日裏要好生奉承蘇雲姣。


    此時在蘇雲媚看來,蘇雲姣的修為未必能勝過眼前二人,不過蘇雲姣的身份是能夠壓住人的,一腦子江湖夢的蘇雲姣未必意識到了這一點,可隻要她主動報出自己的名號,那就夠了,不管怎麽說,蘇小仙子也是有一號的。


    不過接下來的一幕卻讓蘇雲媚臉上剛剛綻放的笑容徹底僵住,隻見蘇雲姣沒有第一時間報出名號,也沒有拔劍,而是翻身下馬,來到那對年輕男女身旁,有些心虛,還有些遲疑不定。當蘇雲媚看到那名手裏還拿著帷帽的女子輕聲說了什麽,而蘇小仙子連連點頭的時候,她就知道禍事了,今天惹到不該惹的人了。蘇小仙子那個性子,能讓她如此乖巧,身份和她相當是不行的,非要高出她許多不可。


    然後蘇雲媚想起了那個帷帽女子剛才說過的一句話。


    我就是秦素。


    秦素來到蘇雲媚等人的麵前,平靜道:“我叫秦素,如今忝居忘情宗宗主之位。”


    盡管已有猜測,蘇雲媚這波瀾一驚還是非同小可,臉色雪白一片。


    蘇雲姣的立場轉變很快,如果說此時秦素是個欺壓良善的紈絝子弟,那她就是助紂為虐的幫閑,大聲喝道:“蘇雲媚,到底是怎麽迴事?你們怎麽敢對秦姐姐不敬?趕緊明白迴話!”


    蘇雲媚既驚且懼,卻也不敢頂撞蘇雲姣,隻得勉強轉動腦袋,望向蘇冠。


    蘇冠雖然也姓蘇,但並非正宗蘇家子弟,從他的名字中並無表示輩分的範字就能看出。


    所謂“範字”,有三種用法。一種用於單字,比如李草、李花、李芬、李芳,都有一個“草”字根。一種用於雙字,又分兩種情況,一種情況是雙字的前位,比如李如是、李如劍、李如冼,範字是“如”;一種情況是雙字的後位,比如張鸞山、張青山、張岱山,範字是“山”。還有一種情況,名字既有一個完整的範字,而名字的另一個字中又有同一個字根為規範,比如蘇雲媗、蘇雲姣、蘇雲媚,完整的範字是“雲”,另一個字中的同一個字根為“女”。至於李元嬰、李玄都等人,卻是李道虛不按常理取名了,若是按照李家的範字,他們應分別名為李如元和李如玄。


    蘇冠隻是蘇家的旁支遠房,靠著蘇家的名頭在金陵府中倒也吃喝不愁,又與蘇雲媚搭上了關係,奉承一口一個姐姐,也算是有些臉麵,蘇家中人見了,少不得要稱唿一聲表公子。可是從根子上來說,他還是一抹無根浮萍,真要惹下天大的禍事,蘇家會保蘇雲媚,卻不會保他。所以此時蘇冠已經是抖如篩糠,冷汗如雨,再無方才的公子做派。


    蘇雲姣不認得蘇冠,皺起眉頭問道:“他是誰?”


    蘇雲媚小心翼翼地說道:“他叫蘇冠,是錢塘房的。”蘇家開枝散葉,許多旁支已經分家單過,蘇冠這一支就是遷移到了錢塘府,所以是錢塘房。


    蘇雲姣輕哼了一聲,“你倒是好大的膽子,給秦姐姐買胭脂,還是當著……的麵,你可真是了不起,佩服,佩服。”


    到了此時,蘇雲媚也,蘇冠也罷,誰還猜不出那人的身份。既然女子是秦大小姐,男子自然是李玄都了。幾人想到自己當著正主的麵口出不遜,死的心都有了。


    蘇冠也是果決之人,雖然無法起身,但卻能把頭在地上猛磕起來:“清平先生饒命,清平先生饒命,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那頭在地上砰砰地響著,地上開始有了血跡。


    李玄都一抬手,止住了他的叩首,道:“罷了。”


    蘇冠臉上的露出一抹喜色,然後就聽李玄都說道:“隻要你說出背後指使之人,我便不與你計較此事了。”


    蘇冠臉色一變,結巴道:“這、這是怎、怎麽說?”


    李玄都道:“你遇到我們二人真是偶然嗎?如果隻有你一人,我也不會多想什麽,可在秦宗主出手略施懲戒之後,這位蘇姑娘和她的同伴們就立刻趕了過來,這未免太巧了些。”


    蘇雲姣也聽出幾分不對,眼神驟然淩厲,“好啊,繞來繞去,原來是要把罪名栽到我們蘇家頭上,讓李宗主和秦宗主認為是我們蘇家對他不敬。”


    蘇雲媚不是笨人,既驚且怒,望向蘇冠的眼神中滿是怨毒,她知道清平先生和大天師要在金陵府會麵之事,中間人就是錢家和蘇家,如果因為他們壞了兩家老祖宗的韜略,那她就算是僥幸保住了一條性命,以後也要被禁足到死,例銀什麽更是想也不要想,任誰都能踩她一腳,那樣的日子,還不如死了。


    李玄都看了蘇雲媚一眼,“看來幕後之人也是算準了蘇姑娘的性子,知道蘇姑娘不會與人講道理,更不會仔細理論誰對誰錯,隻會一味護短,如果遇到不如自己的,蘇姑娘就會直接欺辱一番,如果遇到了自己對付不了的,那也不怕,吃點小虧,然後迴家搬救兵就是。”


    蘇雲媚又是一驚,不敢辯駁,隻能可憐兮兮地望向蘇雲姣。


    無奈蘇雲姣沒有蘇雲媚這麽強的家族觀念,連連點頭,“這倒是你的性子,也就是我過來了,若是讓姐姐知道了,有你好受的。”


    蘇雲媗的威名不僅僅是對蘇雲姣有用,對其他蘇家人也是如此,蘇雲媚不敢多言。


    李玄都繼續說道:“環環相扣的陰謀就像串珠子,總有線斷的時候,這次萬幸有雲姣出麵。如果不是雲姣親自前來,而是其他的蘇家之人過來,並不認識我,是不是就要上演一出以勢壓人的戲碼?就算我表露了身份,將此事平息下來,可芥蒂卻埋下了,蘇家覺得我沒有容人之量,我覺得蘇家的家教不嚴,雖然當時不會如何,但來日方長,以後會怎麽樣,誰也不好說。”


    秦素忽然明白了李玄都方才為何會十分克製,如果李玄都一怒之下傷了人,蘇家不敢與如日中天的李玄都為敵,也難免會生出別的想法,對於李玄都來說,這是違背了朋友越多越好的原則。當然,這次尋釁隻是整個陰謀中的一環,必然還有其他陰謀,比如說讓一位蘇家弟子在眾目睽睽之下死在李玄都的手中,就算蘇家不想與李玄都為敵,礙於自家的麵子,也要向李玄都討要一個說法。


    蘇雲姣被李玄都誇獎一番,心中高興,臉上卻是不顯,冷冷望著蘇冠,“說,到底是誰指使你的?”


    蘇冠戰戰兢兢道:“沒、沒人指使我,隻是有人告訴我,在這邊會遇到一個漂亮姑娘,美若天仙,我會與那個姑娘有一段姻緣,我、我就來了。”


    李玄都放緩了聲音,輕聲問道:“這個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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